《轮转终末》太公来此

2、黑气

　　此后几天，黄羲支起一个简易帐篷驻扎下来，在村内闲逛算卦看相，时不时跟姑娘、老人聊几句家常。

　　“嘿，这是要进山呐？”

　　“看你印堂黑气不散，冲撞福宫，买道符保平安呗。”

　　兹要撞上张钧，黄羲总会主动上前打招呼，顺便侃几句面部三停、十二宫位，最后极力推荐购买灵符。

　　“这……多谢黄道长好意。”

　　张钧也只是应和听着，次次客气推脱。本想说的再难听点直接回绝，可看到对方那双内含辰星的猫眼，总会不自觉软下心来，跑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连树上的蝉都不再打鸣，村里男人们索性都打起赤膊。又能散热，也方便干活。张钧也将袖子缅到肩头，露出两条光洁臂膀，常年农活打磨，双臂的肌肉线条如同经过大家精雕，勾勒地恰到好处。

　　次日对面的草席迟迟没有摆出，帐篷也撤了，大清早跑来的姑娘们不觉有些扫兴，小声嘀咕那位小道长去了何方。

　　张钧倒没多想，一如既往背起竹篓去向流转山。

　　满山参天大树形成天然凉伞，遮蔽灼人的阳光，林深处缓缓流下清列溪水，冰冷凉意从指尖迅速沁入身心，抚走从内而外的燥热。

　　很难得能在这种燥热气温里贪到清凉，张钧捧起溪水洗把脸，清醒几分热迷糊的脑袋。突然一块石子斜飞过来，落进面前溪水里，溅起朵调皮水花。

　　“谁？”

　　猛然抬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咯咯笑声，继而冒出个翩然白衣。

　　“嘿嘿，吓到了吧。”黄羲三蹦两蹦跑过来，歪头眨着猫眼打量，“你在砍柴？”

　　张钧抬臂蹭掉溅在下颌的水，说道：“黄道长怎地不在村内算卦？”

　　“偶尔休息一会儿。”黄羲抻个懒腰，远眺山下安静祥和的村落。片晌缓缓说道：“在这里呆了不少日子，我也该走了。”

　　张钧应和问：“黄道长要继续游历？”

　　黄羲转头一笑：“可能继续游历，也可能回太苍山。”

　　从袖中摸索出一个叠成小三角的黄符，强硬塞到对面手里：“虽然你不信我说的，临走还是免费送你道符。收好别丢了，肯定会派上用场。”

　　林中起了阵微风，吹地树叶摩挲作响，张钧将黄符护在掌心，免得被吹跑。

　　待风止正要客气推回去，面前已空无一人。

　　快到酉时，昏黄太阳才斜坠向流转山。天边燃起火烧云，倾下大片浓烈色彩，染红通往村落的土路。张钧背着半筐柴火出现在路尽头，也被头顶色彩染成个红人。

　　近来天气异常炎热，生火做饭的人家变少，这几天买卖萧条。

　　走到篱笆外，推门刹那下意识转头眺望对面场地，那方熟悉的草席果然没了影子，又恢复原先空旷模样。

　　翩然而来，踏风而去，有几分自在仙家的意思。

　　“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张钧望着空地喃喃自语，转身进了屋。

　　没过多久刮起阵风，吹散倾天泼落的浓烈红色，大地很快褪成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村民的微鼾和梦呓，时不时夹杂男女床笫间的打情骂俏。

　　一团比夜色还浓重的黑气缓缓升起，聚合成一条长蛇，高昂起头扫视整个村庄，继而似疾风般俯冲下，钻进周围某个窗户大开的人家。屋内的男女此刻正交缠享乐，时合时分，言语间全是□□枕边话。

　　欢愉到达高峰，榻上两人尽情释放，猝不及防眼前一黑，被闯进屋的黑气紧紧包裹。

　　不待三个数黑气散开，重聚成游蛇飞出窗户，两个活人已经变成两具白骨，相叠摔在地面。

　　整个过程悄然无息，连豢养的家犬都没嗅到任何可疑踪迹，安静熟睡。

　　黑气一连钻了五六户人家，把其中几户屋内的活人啃成白骨，最后游回村子东头，落地凝聚成人形，变化为一个年近半百的妇人。妇人布满皱纹的眼角低垂，嘴角裂开道伤口，露出丝缕黑气，抬头刹那露出猩红的眼瞳，像只饿红眼的野兽。

　　抹把嘴角开口啐骂，声音竟是个嘶哑的成年男人：“妈的！那个阴魂不散的道士，居然把黄符卖给这里的人类！害得老子破了这皮囊！”

　　骂声刚吐出去，后门遮挡的门帘突然掀开，张钧走出来，伸手拿葫芦瓢舀水喝。

　　瞧见屋后的妇人，奇怪问：“娘，您怎么不在屋内休息？”

　　妇人侧过头遮住猩红双眼和伤口，改成女人声音回答：“屋内太闷，出来透会儿气。”

　　正说着眼内快速擦过诡异亮光，侧目盯住对面胸膛，喷出两道阴沉怒火：“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今日挣得几个铜板。”

　　张钧被问地心里发毛，一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蔓延全身，定在原地目送妇人回了房间。听她合衣躺下，才长松一口气，感到胸口冒出热度。拉开衣襟，看见三角形的黄符亮起微弱红光，在浓重夜色里莫名刺眼。

　　白日的清脆叮嘱刹那响过脑海。

　　“虽然你不信我说的，但还是免费送你道符，肯定会派上用场。”

　　莫非这符纸发光跟妖怪有关……不，不可能，肯定是自己太累了！

　　张钧快速打住脑内胡思乱想，掀起门帘回去，不曾觉察胸前的圆形碧玉此刻闪过光芒，发出一声叮铃。

　　屋内白骨的味道最先引起看门狗注意，狗们进去嗅了一阵，然后叼出来拖到院内，抱在身前开心磨牙。很快整个村子都知道死了五个人，见狗在啃他们的尸骨，都认为是家里畜生杀人，将它们打死烧成灰。

　　然而没过两天，村内又出现三具骷髅，其中一个死在上山路附近，阴森白骨散落在草丛里，摆出一个逃跑姿势。

　　先前流转山深处有野狼出没，两三只联合可撕杀熊罴，众人猜测是狼群下山夜袭，纷纷点起驱赶野兽的篝火。

　　张钧虽然跟风求平安，但内心充满疑惑。若说为狼群吃人，未免啃地也太干净，连一滴血也没流，恐怕是非人之物所为。想到这儿又记起那晚黄符的亮光，越发感觉可疑。

　　是夜，恐怖黑气再次出现，贴着地面缓缓流动。选中其中某一家，聚成长蛇缠上门外篝火，直接压灭火光，露出两个猩红圆点，弓起身子对准窗户。

　　咻！

　　黑暗中一道亮光从天而降，打中缠在篝火上的怪物，长蛇吃了一击又散成黑气，快速潜入深沉夜色，借黑暗藏住身躯。

　　“切想逃，没那么容易。”

　　阴影里冒出黄羲不服气的脸，闪出来跃上房顶，从袖中抽出道符纸挥手点燃，看燃尽的火星亮点聚成一条细线，在四面八方打个圈，最后指向东方。

　　张钧在床上翻了个身，仰望房顶蹙起眉头，这些天的古怪场景反复闪现脑海，扰得心烦。右手按在胸膛前揣黄符的地方，符纸的光比那晚更加明亮。

　　说什么肯定会派上用场，自己倒宁愿这符没用，一切太平。

　　又翻个身，屋后突然传出压塌稻草的响动，似乎有重物落地，砸漏房顶。

　　“娘？”

　　张钧辨出方向来自妇人的房间，起身放轻脚步摸过去，顺手抄起墙边锄头防身，恐怕遇到什么闯进家的野兽。此时胸前的圆形玉又发出叮铃一声，竟兀自发着光漂浮起来。

　　这块玉跟着他一起出的娘胎，就握在手里，没人能说得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一个路过方士说此乃仙家之物，便被当成护身符带在身上。

　　二十年沾着人气，表面倒是养出几分润泽，可从没听说还能漂浮发光。

　　圆形玉漂浮至眼前停住，紧接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呼吸间非常急促：“你要小心，妖怪应该要来了！”

　　“你、你是谁？你什么时候藏在我家里？”

　　张钧吓了一大跳，立马攥紧锄头防身，可揪起的心脏却很快平静下来，并不是因为说出的提醒，而是对这声音与生俱来的熟悉，潜意识降低警惕。

　　“你会知道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陌生男人的喘息声越来越急，大概在拼命奔跑，传出的话也开始嘶哑不清，勉强连成句子：“记……住！很快……你……就会……见到他……”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圆形碧玉的光芒消失，又掉回身前，手中锄头随之落在地面。

　　张钧捂着脑袋蹲在原地，压根顾不上惊讶，只感觉头痛欲裂。对方说话的同时，有不少从没见过的场景一股脑钻进头内，仙鹤、紫烟、云霄、金殿，与二十年的乡村记忆激烈碰撞，搅成一团乱麻。

　　“我……究竟是谁……那个他……是谁……”

　　脑内画面始终隔着一层雾，朦胧看不真切，却在冥冥中发出提醒，要记起某个很重要的事。

　　头疼大半天，这股混沌感才逐渐消退，无名记忆又退回大脑深处。

　　“……对了，要去看看娘怎样……”

　　张钧重拾起地上锄头，支撑着站起来，摇晃走近妇人房间，疲惫问道：“娘，我听见您的房内有动静，您没事吧？”

　　屋中传出妇人回答：“无事，只是凳子碰翻了。”

　　“我进去扶起来，娘您夜里走路小心些。”

　　张钧抬手挑起门帘，哪知胸前兀地窜过一丝烫人热度，揣在怀内的黄符猛然亮起耀眼红光。

　　就在红光乍起同刻，一道黑气从背后窜出，打在光上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