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湖吴越》celiacici

1、第一章 吴楚长岸之战

　　公元前525年，吴王姬僚令吴公子姬光率军攻打楚国，以报楚国前来诛大夫庆封之仇。
　　晨曦晞露、云罢雾霁，微雨过后的江水泛着初春的凉意。远远的，一隅木暖醴红，五十八艘木船载四千吴国兵士沿江水逆流而上。
　　风鼓赤旗，“吴”字金绣。立于巨舰艅艎之上的，正是那年方十五的吴公子姬光。
　　深眦暗眸、眉宇开阔，吴越惯有的断发纹身使得稚气未脱的容颜略显老成，再观其右执匕、左持盾、赤衣赤裳、赤舄犀甲，竟是将领装束。
　　此次是姬光的初战，姬光所乘战船正是吴国王舟“艅艎”。吴王姬僚为余昧之子，而姬光则为余昧长兄诸樊之子，姬光一句“损艅艎，愿极刑。”方得以向吴王姬僚借此王舟。此外，姬僚所拨的便唯有旧船三十、残兵两千，姬光调了自家精锐方凑齐这些，尚要为那些个“忠臣”指责私藏重兵有不轨之心。
　　姬光思及此不免苦笑。按探报，再几日便当与楚军对峙，然这累日的溯流而上早使兵士们心生倦怠，再加上此域江流险扼沙洲甚多，若上游再来场雨……
　　“将军！！将军！！”　　　
　　姬光循声望去，便见了几叶桥舡割水而来，其上的侦查兵士皆是一脸焦急，未近王舟便高喊着什么。交错的语言听不分明，却也无需再辨。那水天交界间如鹏展翅于天地的，不正是楚国的百万雄师？
　　这般的悬殊，令姬僚拨的那些个兵士皆骚动起来。姬光却心道既比预计的来得要早些，那便速战速决！！遂下令变舟阵为前三十，后二十，艅艎、大翼正中。
　　两员副将一为王僚心腹，一为姬光慕士，虽心不合倒也分得清主次，得了姬光之命皆各自指挥着变换阵型。然姬光私兵已列位之时那二十艘载着老弱兵士的战船却仍迟迟未归位，让眼看楚军以风卷残云之势而来的二位副将心中百般焦急。姬光却不动声色，只目光如炬地望着那不断接近的楚军船只。
　　如今周天子形同虚设，自楚文王定都郢，楚国已占据江汉一带，北伐东进，小国皆畏之。楚国向以中原霸主自居，对于吴、越之类的蛮荒之地颇为不屑，嚣张跋扈，频挑事端，吴王姬僚却因方继位而不愿与楚国有所冲突，但终抵不过姬光与一干老臣的再三劝谏下令发兵。
　　姬光知姬僚此举是被逼无奈，也知其必定做好了战败的打算，只初生牛犊不怕虎，哪怕是以寡敌众螳臂当车姬光也要试他一试。
　　待吴军阵型初成，楚君已近在眼前。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初战就面对恃强凌弱的楚军，姬光的私卒们个个紧握兵器神色凛然，颇有些破釜沉舟之势。
　　姬光望了望天，又扫了眼严正以待的兵士，终是振臂一声擂鼓。
　　回应这豪情万丈的战鼓之声的，是震天的齐声呼喝，霎时吴师如惊奇鸿鹄直飞戾天！
　　彼端楚师的司马子鱼早有些沉不住气了，见吴军进军，亦首当其冲携麾下战船顺流而下。
　　劝不住性躁的司马子鱼，楚令尹阳丐惟有率八十战舟紧随其后。
　　战前，楚令尹阳丐曾使人以蓍草占，不吉。司马子鱼一心向战，便劝以龟甲占，卜者观龟甲裂纹道：
　　“鲂以其死，楚师继之，尚可大克吴军。”。
　　司马子鱼听后大喜，阳丐劝道，那卜辞中的‘鲂’正是司马子鱼名讳，执意出战，恐对其不利。
　　然子鱼不肯听劝，当日便引卜者与几员骁将恳请楚平王下令应战。楚平王本有此意，又听卜者言此战大吉，便下令由子鱼率军迎敌，阳丐无法，唯有一并请命。
　　此刻两军将接，阳丐忆起那“凶”卦，远望着立于船首意气奋发的子鱼心中生出些不安。
　　子鱼知阳丐不愿他涉险，但对于实力悬殊的吴国他全然不放在眼里，不待阳丐跟上，便在进入彼此射程的一瞬下令放箭。与此同时，姬光亦下令放箭。
　　“轰──”地一声，如雨如注的箭簇宛如遮天蔽日的飞蝗射向彼此的水师。
　　青铜的箭簇在天空中交错成密密麻麻的弧线，无数相向的箭簇撞在一处一同跌入水中，而剩下的则带着凌厉的啸叫扑向那些个血肉之躯。
　　贯穿□□的撕裂声与青铜的碰撞声交错成让人心惊的惨烈，一时间，呼号声不绝于耳，被染了腥红的江水再无往日的宁静。
　　人多势众的楚国自然是在这第一回合占了绝对的优势，吴国死伤者众，几乎损了六分之一的兵力。
　　自幼便跟随父亲征战四方的司马子鱼秉承着家族嗜血的天性，这般的杀戮只让他觉着隔靴搔痒。
　　司马子鱼立于船首，迎着箭雨满了三尺桑弓，眯了眼“嗖”地一声，离弦之箭直奔吴师而去。不及躲闪的吴国二士同穿于此箭，应声落水。司马子鱼见状傲然一笑，方欲再射，忽闻耳边破风之声。子鱼下意识地躲闪却终是躲不过那冰冷的触感划过右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司马子鱼伸手去探，竟是满手鲜血。那血止不住似地流了满面煞是骇人。一旁的军医见了慌忙上前，却被司马子鱼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这点破皮之伤算得了什么？司马子鱼挥手让军医退下，左右将士知司马自语脾性，见他并无大碍便也没在意。

　　阳丐的军队赶上子鱼后，战局已是注定，子鱼眼见胜利在望，便又趁着一轮放箭完毕指挥十几艘蒙冲围攻吴军先遣的几只突冒。
　　蒙冲以牛革蒙船背，侧舷开棹孔，体型虽小，却速度惊人，其舱室前后左右皆凿手臂粗的洞，自洞内伸了弓箭长矛攻击吴国兵士，因蒙冲与突冒吃水相差无几，且蒙冲速度要比相当于陆军冲车的突冒快上许多，突冒上的吴国兵士很难伤及蒙冲船内之人，被扰得煞是被动。姬光知此时下令蒙冲后撤便是给了子鱼冲散队形打入吴军内部的机会，又见不远处阳丐所率战船已与子鱼军队会合，便下令调整阵型，使得长五丈六尺、宽一丈二尺的十艘小翼列到阵前，与蒙冲对峙。小翼相当于陆军的轻车，高度远在蒙冲之上，灵活性却与蒙冲相当，这般楚国蒙冲的攻击便是徒然。
　　子鱼遣蒙冲攻吴军主要还是试探，见姬光如此轻易地就调出了三翼之一的小翼对阵，心中暗笑他初出茅庐毫无经验。
　　然而子鱼正要下令调整阵型大举进攻，忽觉眼前一黑，随之而来的是四肢麻痹的疼痛……
　　正欲配合子鱼进攻的阳丐听了前方子鱼船上的骚动，忙令身旁兵士探看究竟何事。那兵士方走，便有来自子鱼船上的兵士乘了小船靠过来，惊慌失措道：
　　“令尹大人！不好了！司马他……”
　　阳丐不等他说完便跳上那小舟，令他速速划船靠向子鱼的船。
　　阳丐赶到时，子鱼已经几乎失去了意识，身体抽搐着口吐黑血。
　　阳丐一见子鱼此状又急又怒，一旁跪着的军医抖得筛谷似的：
　　“方才……那枚镖伤了司马大人……”
　　阳丐回头就见了一枚沾着黑血的镖，知子鱼这是中毒，忙令左右去唤另几名军医，然那几个兵士刚跳下船，子鱼便猛地拽住了阳丐，却是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子鱼！子鱼！！”阳丐唤他。
　　子鱼手拽得更紧，想开口，却是猛地弹坐起来呕出一大口黑血。随即手一松，重重摔回到地上，眼直直瞪着天，渐渐地无了生气……
　　一干兵士先是一怔，随即扑上来嚎啕大哭，阳丐跪在子鱼身旁，许久，方伸手擦去他嘴角的血，轻阖上那尤睁的眼。
　　两人相识已近十年，子鱼鲁莽急躁，阳丐冷静沉着，截然相反的个性倒使得两人并肩作战浴血杀敌配合得天衣无缝。
　　子鱼从未退缩过，于他而言战死沙场是理所应当，只是两人都未料到，子鱼会死于这般卑劣的伎俩……
　　阳丐抚过子鱼落在一旁的染了血桑弓，正在此时，背后又一阵轰然。
　　久经沙场的阳丐不必回头也知道，那是势如破竹的万千箭簇。
　　士兵们正沉浸于失去将帅的悲痛之中，对于这忽然的袭击措手不及，惊呼声中死伤无数。
　　几名兵士冒着箭雨冲到护着子鱼之尸的阳丐身旁以盾护之，阳丐却倏然起身拔出肩上钩了皮肉的箭簇掷于地上：
　　“姬光！我要你狗命！！！”

　　江水：长江古名之一。
长岸：今安徽当涂县。　
　 此处“公子”指诸侯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