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桃花开》花籽兮

14、第十四章

　　黄梅天将至，满城飞雨。
　　庭院里为数不多的桃花终究敌不过这无情风雨已是尽数落尽。天气无端闷热起来，连空气里都多了份潮湿。
　　云嘉站在小亭子下纳凉，衣戴飘扬自成一道风景。
　　“你还在纠结甚么？”
　　思绪飘太远，连身后站了人都未曾察觉。
　　云嘉慢慢的站起身，借着抚顺衣袖间的褶皱的动作，凉凉的瞥了眼身侧的季曼殊。
　　“什么？”
　　“他不是约了你么，怎么又退缩了？”
　　挑着眉，勾着唇，那么轻.佻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正经无比的。眼睛下方已有了一圈淡淡的阴影，才几日，竟憔悴成这幅鬼模样。
　　“时辰过了。”
　　“才几个时辰而已，我想他还是等得的。”
　　“......”
　　“堂堂流云王爷竟然怯懦了。呵呵......”
　　“季曼殊，你知道你现在笑的比哭还难看么。”
　　“诶呀呀，还不是小云儿让人家睡地上，全身都疼着呢。不跟你说了，我约了慕容小姐，得赶去赴约了。”
　　说完，轻拍一身血红的衣服，转身离开。
　　望着那落寞许多的背影，云嘉学着他挑眉，露出深不可测的笑，似嘲讽却又带着惋惜。
　　“折腾自己也就算了，还这样折腾人家。季曼殊......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啊。”
　　那红色的身影蓦地停了下来，回过头狂妄的笑，“我可是跟小云儿学的。小云儿，可别让人家等太久哦。”
　　转过身，信步向门外走去，“等一个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句话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季曼殊薄薄的嘴角勾出一个无力地笑。

　　烟雨朦胧中，又见江南特有的瓦，墨绿墨绿，不似宫中的琉璃瓦，倒像某个人深邃温润的眉眼。
　　墙角的桃花树依稀还有几片花瓣，欲落不下的在风中飘摇。
　　“少爷，门开着。”
　　书儿伸手一推，那门便径自敞开了大半。
　　“走吧，进去瞧瞧。”
　　苏宅内是无仆人的，这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那日夜里无从察觉，如今再来却能感觉到满园春.色皆寂寞。
　　空荡荡的厅堂内，桌上摆着几副碗筷。几碟清淡的小菜，看来是冷却多时了。
　　庭院外雨滴落地的声音在清冷的厅堂里，愈加清晰可闻。仿佛是落在心上，掷地有声，听的云嘉一阵心悸。
　　这种空洞的声音，那个人是不是一直一个人静静的听着。
　　原来并非只有他一人孤独。
　　“少爷？”
　　书儿惊讶的看着那张许久不曾有过表情的脸露出莫名的忧伤，然后旋身冲进雨里。
　　书儿撑起伞，疾步跟上。
　　九曲长廊的一川烟草中，青石板的小径若隐若现。走近那扇木门，便能听到言洛急切的声音。
　　“主人......主人......雨好大，等天晴了在种吧。”
　　蹲在地上，一身尘泥的苏暮笙正拿着小铲一下一下的在地上挖出一个坑。
　　身边是一棵不及半人高的小树。
　　“主人......主人......”
　　“言洛，不是让你护着树麽？”
　　苏暮笙停下动作，将头顶上方的伞挪开。
　　“可是主人你都湿透了。”
　　“不碍事，你去护着树。这树一定要今天种的。”
　　苏暮笙抬起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笑，殊不知那张满是雨水，发丝凌乱贴在脸上的笑，惨淡无比。
　　瘦小的言洛想为主人撑伞，可是却又不想违背主人的命令，只好撑着伞站在树苗旁，为之挡风遮雨。看着主人那被雨水冲刷的湿漉漉的后背，心里一阵发酸。
　　“主人，云公子很重要么？”
　　苏暮笙似是偏头思量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恩......我答应过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为他种一棵桃树......
　　他说，等我们老了，就可以拥有一整片的树林......
　　他赏花，我作画......”
　　滑落进嘴里的液体冰凉苦涩，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墙的那一端，有人静静的听，冰莹般的眼中云雾缭绕，在苏暮笙的言语里望向天空那极遥远的地方。

　　“苏凌，苏凌快起来......桃花开了，桃花开了！”
　　声音刚落，人已破门而入。
　　一身素白单衣，赤裸的白玉足，脸颊上还留着刚睡醒的红晕。
　　在镜子前整理着衣襟的苏凌微笑着抱起扑过来的少年，“怎么这副模样。”
　　“王爷......王爷......”门外两个丫鬟一路追着过来，气息不定，手里尚且抱着少年的锦衣华服，看到两人亲昵的抱一块儿，面色羞红的低着头。
　　“把衣服放下吧。”
　　“可是......”
　　“没听到么，还不快出去。”
　　少年沉着脸，冷冷的下令。
　　“是。”
　　丫鬟快速放下手中衣物，逃命般的退了出去。
　　刚还一脸威慑的少年，转过头来已是笑靥如花，扯着苏凌的衣袖甜甜的撒娇。
　　“苏凌，庭院里的桃花开了～”
　　“恩。”
　　苏凌轻轻抱着少年放到床边，拿来华服为他着装，对他的话不甚在意。
　　“苏凌......”
　　“恩，伸手。”
　　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少年乖巧听话的伸手，对他冷淡的反应却是有些恼怒。
　　“今天......是我生辰......”
　　苏凌给他顺顺衣褶，抬起眼露出温和的笑，“那嘉儿想要什么？”
　　温润的眼里笑意那么深，云嘉在他的视线里落败，眨了眨晶亮的眼，羞涩的依偎进苏暮笙宽阔温暖的胸膛里。
　　“我......我什么都不缺。只想要你为我种一棵树。”
　　“种树？”
　　“恩，每年每年都要种一棵桃树。这样等我们老了，就可以拥有一片桃树林了。你说好不好？”
　　望着自己的眼眸熠熠生辉，带着渴求和期盼。
　　长于皇家的孩子连愿望都是这般令人心疼。
　　苏凌紧紧的拥住面前过分薄弱的身体，多想将他嵌进自己身体里。
　　抚着青丝，温和的说，“我答应嘉儿，每年都为你种一棵桃树。”
　　云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湿了眼眸。
　　“以后你作画的时候，我就可以在你边上赏花了......”

　　以为十年的光阴早把所有快乐的记忆消磨殆尽了。谁知一旦记起如此清晰，迄今恍若历历在目。
　　江北的桃花开在云嘉的生辰时段，花期不过数日。
　　而江南的桃花虽花期漫长但到了生辰日却早早掉尽了。

　　墙的那边有人应着诺言，小心翼翼的种下一棵树苗。
　　墙这边，有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暮色四合時，周遭人家的烟囱炊烟袅袅，锅里炉上饭香味四溢。
　　隔壁阿婆好福气，儿孙满堂全家其乐融融的围着张小桌儿吃饭拉家常。
　　书儿站在大门前手里捧着一只大碗，阿婆瞧见了赶忙放下碗筷迎上前来，“公子，还缺什麽？”
　　“不缺不缺，只是今日是我家少爷生辰之日，想来讨几块红松糕。”
　　这也是刚来芙蓉镇时才知道的，生辰要吃红松糕这是习俗，就像女子生了孩子过月子一样，红红火火故为喜庆之意。
　　阿婆家的长媳前不久正好做完月子，书儿特地想前来讨一份喜庆之意。
　　“公子稍等片刻，老生这就去拿。”
　　书儿应了声，不肯进屋执意站在门口跟看门的阿黄大眼瞪小眼。
　　寻常人家都是好心肠，拿了几块红松糕，还硬塞给书儿几只刚煮熟的滚烫热乎的红鸡蛋。
　　“这是自家母鸡今早才下的蛋，拿回去给你家公子补补。”
　　“谢谢阿婆。”
　　“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不嫌弃我老太婆手脚不麻利，肯让我干点小活挣点钱。”
　　道了谢，书儿捧着碗走的小心。看着红松糕，有多久没给少爷过生日了？
　　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居无定所，连周遭邻居都不敢深交，生怕有了感情离别时徒增一份离愁别绪。
　　身后叮叮当当驶来一辆马车，书儿低着头往旁边让了让。
　　马车向前驶了一会儿，却突然停止了。水蓝色的帷幕轻轻掀开一条细缝，露出半张风华绝代的脸，“书儿？”
　　书儿一怔，忙抬起头，惊呼一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