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短篇集》枫叶白色

10、【旧文/凌统陆逊/报复涩会】火狐

　　聊斋体三国文……其实我不用说慎入了吧……好吧我今晚报复涩会上瘾了= =

　　成文时间：2008年7月10日~12日

　　火狐

　　——伯言，我不管你是什么，妖也好狐也好，我要的只是你，永远只是你。

　　凌统从来不相信什么神啊灵啊。
　　这世界上如果真有神灵的话，就应该让父亲这样的好人一直好好活着，而不是让父亲死在黄祖手下将军甘宁的手里。
　　孙将军帐下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凌□□后，他的爱子凌统性子就大变了。以前是个阳光朝气的少年，嘴角常挂着一丝自信的微笑，不管走到哪里，那笑容都能让看到他的人心醉神驰。然而现在，他的脸上再也见不到那丝微笑，剩下的只是一成不变的冰冷冷的神情。
　　——白皙的脸上那冰冷冷的神情，让人冷到心里，冷到骨头里。
　　周瑜曾经不无担忧地对鲁肃说起这件事：“子敬，我看公绩的样子，真是让人不放心呢。”
　　不放心？无非是怕我变成问题少年罢了。凌统听说了，脸上淡淡地没什么变化。
　　渐渐的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新的凌统。日益英俊挺拔，却冷淡如冰。

　　凌统从小就喜欢打猎，父亲凌□□后，他对打猎更加迷恋。他喜欢策马追逐猎物时的疯狂，那种激情和刺激是平时没有的，那种宣泄和解脱的愉快，也是平时压抑的生活中无法获得的。他喜欢纵马奔驰在山坡上，风在耳边呼啸，草丛中一闪过猎物的踪迹，便探手摘弓，挽弓搭箭……一箭射出，野物一声哀叫，倒在地上，他却只顾策马继续向前，任由身后的侍从欢呼着拾取猎物。
　　猎物的多少本无所谓，他喜欢的只是涉猎的感觉。
　　草丛一动，他敏锐地知道又有猎物出现！
　　以非常熟练而潇洒的姿势摘弓，搭箭，开弓，瞄准……
　　正要射的一刹那，他忽然愣住了。
　　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动物站在草丛里，似乎是吓昏了头的呆头呆脑地看着他。
　　那是，……狐狸？
　　这动物很小，即使伸展开了也不过一只猫大小。全身的毛火红火红的，一点杂色也没有，倒是沾了几根草叶。此刻它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圆圆的黑眼睛怔怔地盯着凌统看，不时眨一下眼，显得又憨厚又可爱。
　　凌统看着它呆乎乎的样子，手中的弓不由得垂了下去。
　　“少将军……呀，这是狐狸么？”侍从们从后面追上来，刚一喊凌统，也看见了面前这只动物。
　　“好小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狐狸……”
　　“啧啧，毛色真纯，一跟杂毛都没有……”
　　“就是，要是再大些，这张皮肯定值很多钱。”
　　“……奇怪，这小东西怎么不跑啊？”
　　“吓傻了吧？笨狐狸哈哈……”
　　凌统看着这只小小的红色狐狸，心中忽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挥手制止了侍从们的议论，翻身下了马，慢慢地走过去。
　　草叶在脚下沙沙地轻响。那小狐狸看着他走近，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怕他。
　　凌统蹲下身子，试探着去摸小狐狸的毛。
　　手触到狐狸的毛，小狐微微退缩了一下，然而就慢慢由着凌统抚摸，凌统试探着把它抓起来，才发现这原来不是只纯红色的狐狸，它的肚皮是雪白雪白的。
　　轻轻抚摸它的肚皮，小狐狸显出很享受的样子，把身子在凌统手里蹭了几下。
　　侍从们意外地发现，凌统的嘴角竟然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们被那一笑惊住，窃窃地议论：“真是难得啊，少将军多久都没有笑过了呢……”

　　从那一天起，凌统就养了一只狐狸。一只全身红色，肚皮白色的小狐狸。
　　大家都很奇怪凌统这样子的人怎么会养宠物，常年带兵打仗的将军，经常露天而宿马上而眠，哪有精力养活宠物。所以即使是爱心泛滥非常喜欢小动物的鲁子敬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真正养一只宠物，一向性情冷淡的凌统，怎么会想起来养宠物？
　　然而很快大家发现，凌统不仅养了这个宠物，而且对这个宠物真是宠到了极点。好吃好喝好款待自不必说，更过分的是无论操练还是出兵打仗，都要把这个小狐狸带在身边，简直一天也离不开它。
　　“看不出这小狐狸还真成了咱们凌将军的心爱之物呢……”
　　“该不会是想养大了剥了皮卖钱吧？”
　　“嘘，你别乱说，小心将军听见。”

　　凌统转过身来，微笑着对身后说：“喂，他们说要把你的皮剥了卖钱呢！”
　　身后那个少年一脸不在乎的调皮之色：“那也要看他们的本事！”
　　少年一身火红色的衣装，红得如同火焰一般，明亮耀眼。然而脸上和手腕处露出的肌肤却是极白的，晶莹透明，仿佛玉制的一般。他的容颜间带着出离尘世的美丽，丝毫没有烟火气。那样的美丽映在凌统眼里，竟然觉得一阵恍惚。
　　他呆了片刻，才想起刚才的话题，遂笑道：“你说过自己有千年道行，当然没人能剥了你的皮……不过你既然要修炼成仙，就该老老实实在山里呆着，干吗要跟着我来？”
　　少年微微一笑，走近了，伸手去抚摸凌统的眉头，“因为我觉得，你不快乐……”
　　凌统眉头一蹙，随即展颜：“天下不快乐的人多了……你就因为这？”
　　“天下人很多不快乐……我那时却不知道的。”少年的唇角勾成一个可爱的弧度，“我一直都生活在山里，山里也有人，他们都过得很快乐。我从那里出来，第一次见你，就只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第一次见到你，就一心只想抚平你眉间的伤痕。
　　枉我修炼千年，那一刻竟然克制不住地想要接近你。
　　“说起来，”沉默片刻，少年转了话题道，“昨晚我出现，有没有吓到你？”
　　昨晚，凌统拖着操练后的疲惫推开家门，意外地发现小狐狸没有像往常那样乖乖地趴在门口等他。刚一抬头，忽然看见少年就这样一身整洁地站在他面前，咧开嘴向他笑。
　　“没有，当时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惊艳。”凌统被逼不过，喃喃说出了这两个字，随即脸一红。
　　少年却浑然不觉他的尴尬，听了他这话显得很是高兴：“真的？你是觉得我好看了？”
　　“唔，算是吧……”凌统见他这般天真，不由被带得微笑起来，“你是狐狸的时候，也是很好看的啊。”
　　“虽然如此说，狐狸要变成人形也不大容易呢……”少年道，“我好不容易幻化成人的样子，幸亏没变成个丑八怪……”
　　跳跃的灯光下，他笑得魅惑迷人倾国倾城。
　　凌统看着他的笑脸，忽然无法克制地走过去，轻轻地拥住他。
　　“所谓的狐狸精，就是这个意思吗？”他在他耳边低声喃喃道。
　　…………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等到两人都重新安静下来，少年躺在床上忽然说道。
　　“你还有名字？”凌统冲口而出一句，立刻招来了少年的“一爪”，——这小家伙的手说变就变，一爪子抓得他直咧嘴。
　　“既然变成了人，怎么会没有人的名字？”少年瞪了他一眼，“我叫陆逊，字伯言。记住啦？”

　　“公绩，你怎么了？”这一天晚上，在凌统无意识地发出第三声叹息后，陆逊走过来，从背后揽住他的腰。
　　“你今晚一直在叹气……遇到什么为不高兴的事了？”
　　凌统抚摸着他的柔软的手（爪？……），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他不想说，然而不说，心里又实在憋闷得难受。
　　“今天，主公允了甘宁投降……”
　　“哦？——所以你不开心？”陆逊立刻明白了，“他杀了你父亲，所以你恨他，是不是？”
　　“我恨他，我恨不得杀了他！”凌统在心底叫着，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扣住了陆逊的手。
　　各为其主的道理谁都懂得，但这道理并不能减轻他的仇恨。
　　他回忆起父亲死去的那一幕，痛苦的痉挛，绝望的眼神，喷涌而出的鲜血……他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逝去的生命，然而触手的只是渐渐冷却的躯体。
　　他凭什么不该恨甘宁？他凭什么要原谅他，容纳他？
　　他凭什么要和这个杀父仇人一殿称臣，并肩作战？
　　“痛……”陆逊轻轻叫了一声，想往回抽自己的手。凌统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攥得太紧，指甲都要抠进肉里去了。忙松开手，歉意地说：“对不起……”
　　陆逊笑着抚弄他的头发：“你就这么恨甘宁？”
　　“唔……不要想那些了。”凌统倦怠地摇头。
　　他没有看见，身后那人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厉色。

　　月出，色妖娆。
　　甘宁懒洋洋地在院子里躺着，回想着白天的一切。
　　孙权对他不错，不仅不追究他当年在黄组手下的事，而且还对他的投降大加褒奖，并许诺对他重用。他手下文臣武将不少，个个都有出众的本领，之后踏平中原，一统天下也不是难事。
　　漂泊半生，总算找到一个值得依托的主公，甘宁觉得很是满足和惬意。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那个凌统……他今天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就像要吃人一样。也难怪，自己杀了他父亲嘛。可是那时候是各为其主啊，自己有什么办法？他应该想开些……
　　不知怎么，觉得身上有些凉凉的。天太晚了么？
　　起风了？树叶沙沙的响……甘宁忽然觉得一种阴冷的感觉扑面袭来，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猛地翻身而起，手去抓身边的兵器……
　　然而手还没有碰到兵器，不知从哪里涌上一股彻骨的寒冷，让他动弹不得。
　　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
　　夜色正浓。风刮过，一切了无痕迹。

　　“伯言！”凌统几乎是破门而入，满脸的愤怒和恐惧。
　　少年听到凌统的声音，一脸欣喜地回头，然而待看清他的表情，欣喜渐渐变成了惊疑。
　　“公绩你……”
　　凌统径直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低声吼道：“是你杀了甘宁，对不对？！”

　　——今天刚一出门，就听见整个军营沸沸扬扬传言，甘宁将军被妖精害死了。
　　那一刻他头“轰”的一声响，只觉得全身冰凉。昏昏噩噩地跟着人流到甘宁住的院子，只看见，那曾经被自己日里也恨夜里也恨的人倒在血泊里，身子已经僵硬多时了。
　　死者脖子上有一个血口，上面还留有清晰的牙印。
　　“这这，脖子上怎么会有牙印，是被野兽咬死的不成？”
　　“不可能！什么野兽能伤得了甘将军？你没听大家都说是妖精害死的！只有妖精才有这么大本事！”
　　“天啊，妖精！这怎么办，妖精会不会继续吃别人啊！……下一个不会轮到我们吧……”
　　“……我怎么知道，你别说得这么吓人，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凌统呆立着听着所有人的议论，只觉得全身都麻木了。

　　“伯言——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凌统暴怒的脸上青筋都凸起了，他紧紧攥着陆逊的领子，用力地摇晃。
　　“放……放开！咳咳……我……我喘不上气了……”
　　凌统呆了一下，松开手，看着陆逊捂着脖子猛咳一阵，脸上因为窒息涨得通红，反而比往日更添风韵……可是，眼前这个人形的美少年并不是人，他是只修炼千年的狐狸，是个会吃人的妖怪！
　　“你杀了甘宁……你吃了他！”凌统痛苦地摇头，“你不需要靠吃人来修行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陆逊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凌统：“因为你啊，——你不是想杀他，想让他死么？”
　　一句话出口，凌统仿佛被雷击中，愣在了那里。
　　“因，因为我？”
　　“是啊，你既然恨甘宁，我就帮你杀了他。”陆逊的脸上全是单纯的神色，然而看在凌统眼里，只觉得充满了诡异。“你报了杀父之仇，以后就不会再那样不开心了……公绩，只要你能快乐，我什么都愿意做。”
　　凌统傻傻地看着陆逊，居然是这个理由，居然是这样的理由……他一身火红的衣服风采翩然，可曾沾上了甘宁的血迹？他说话时露出雪白的细牙，可是用这牙齿咬断了甘宁的喉管？
　　是我的错，是我不应该带你离开你生活的地方，是我不应该让你陷入人类的恩怨情仇之中……单纯如你，妖孽如你，怎么会了解这纷繁复杂的世事？
　　“伯言……”许久，凌统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你走吧……”
　　“公绩！……”
　　“你走！我再也不想和一只会吃人的妖怪在一起！”凌统吼出了这句话，泪水忽然就如决堤一般冲出眼眶。
　　陆逊苍白着脸看着他，良久，无言地点了点头。
　　眼前一阵恍惚，红衣的美少年消失了，初见时那只红色小狐狸趴在脚下，仰头看了看曾经的主人，随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门。
　　几个路过的侍从，诧异地看着凌将军养的小狐狸窜出院子，消失在野地里，凌将军却没有出来追。

　　——公绩，你以为我喜欢吃人么。
　　——吃一个人造的孽，不知道要修炼几百年才能还清呢。

　　孙权用吕蒙之计，袭取荆州，处死关羽。
　　刘备闻之大怒，大起倾国之兵来讨伐东吴。
　　东吴军队连战连败，日渐危急。
　　凌统虽未出征，接到的消息却一个比一个不妙，每天看到孙权急得坐立不安，自己也愁得吃不下睡不着。他知道吴军缺少的是一名有能力有魄力的主帅，如果周瑜还活着，恐怕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但是他完全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不是当主帅的材料。
　　“咚咚”，传来两声轻微的敲门声。
　　凌统只顾想心事，竟然没听见。
　　“吱扭”一声，门被推开了，凌统似乎听到门响，心中诧异，他明明记得自己把门插上了……
　　一双手轻轻地放在他肩头，柔软但是冰凉的。那样熟悉的感觉，让他全身轻轻颤抖了一下。
　　“公绩……”
　　凌统转过头来，看见红衣的陆伯言站在他身后，有些犹豫又有些害怕地望着他。
　　“伯言？”忽然就觉得嘴不听使唤似的，“你……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是回来帮你的。”陆逊怯怯地说。
　　“帮我？”凌统还没有理清自己究竟是欣喜还是不快的情绪。
　　“你们东吴危急了，不是么。”
　　“……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是知道……”陆逊脸红了红。
　　我怎么知道？即使离开了你，我还是忘不了你，我总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总是怕你遇到烦心事，怕你过得不快乐。所以你的事情，我总是都会知道……
　　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想起我啊。
　　他定了定神，把话题转到正题上：“公绩，我有办法帮你。”

　　凌统没有想到，陆逊的办法，竟然就是由他来指挥这场战争。
　　“你？你从来没有打过仗啊！”凌统本来想说“你是只狐狸啊”，话到嘴边，终于没有说出口。
　　“我可以学啊。我千年修练的道行，难道还敌不过那刘备几十年的经验？”陆逊骄傲地抬起头，眼中光彩夺目。
　　仿佛沉寂千年的天地灵气忽然爆发，那一刻，他真的很像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统帅。
　　凌统怔怔地看着他，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呢。

　　凌统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向孙权推荐了陆逊。身世家庭自然都是一派鬼话。孙权病急乱投医，也是抱了试试看的心情召见陆逊，一番谈话后，竟然大喜过望，当即决定破格提拔陆逊为最高军事指挥。
　　凌统看着陆逊在点将台上发号施令，一时间不知是惊讶、是喜悦，还是担忧、怅惘。
　　一只狐狸指挥一场战争……怎么想想，都是很奇怪。
　　点将台上那个人衣袂飘然，容光焕发，恍若天赐。
　　倏尔又是许多年前，甘宁那惨死的样子，脖颈间的牙印仿佛还清晰可见。
　　…………
　　恍惚间，他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公绩，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也一定能做好。”

　　远远地看着刘备扎下的连绵营寨，陆逊嘴角现出一丝笑意。左右将佐询问时，他神秘地笑而不答。
　　凌统不远不近地站着，始终和主帅保持着一定距离。他是伯言亲自挑选留在中军的，他不知道伯言这样安排究竟是出于军事需要，还是单纯的想看见他，甚至保护他。
　　然而不管伯言对他多么好，他始终不能说服自己接纳他。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其实当初伯言说的并没有错，他恨甘宁，恨到想要食肉寝皮……然而当甘宁真的死在伯言的手下，对伯言的隔阂和恐惧却远远超过了对甘宁的仇恨。
　　或许，这一切只是因为……伯言是只狐狸，虽然温柔多情，却会吃人的狐狸？
　　陆逊忽然转头说：“我到那边去查看一下，你们都在这等着，公绩一人跟着就好了。”
　　凌统怔了怔，只好跟上去。

　　“公绩，以前，我其实很害怕。”当他们走得远离了众人的时候，陆逊顿住脚，忽然说。
　　“怕什么？”凌统也停下来。
　　“我曾经很怕会输掉这场战争。毕竟这是人类的战争，我兵书读得再多，也不会完全明白人类的心思。”陆逊跳起眉看着远方，“所以你不知道，我听说诸葛亮没有来，真的很高兴……他要是来了，我就几乎没有胜算了。”
　　凌统体味着他的话，良久说道：“那么，你现在是有把握赢了？”
　　“九成。”陆逊咧嘴一笑，依稀有那可爱的小红狐狸的样子。
　　“公绩……”陆逊忽然拉住凌统的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展开眉头呢？……这次如果胜了，是不是就可以了？”
　　凌统默然无语。
　　我什么时候才能展开眉头？也许是习惯了冷漠，竟然不知快乐为何物了吧。

　　火光，漫天的火光。火光之中，七百里连营灰飞烟灭……
　　星星点点的火光倒映在陆逊的眼中，亮闪闪如梦如幻。无数人的喊叫声、马的嘶鸣声、帐篷倾倒声、木料燃烧的毕毕剥剥声……这一切伴随着漫天的火箭、火球，那样壮观又那样诡异。
　　陆逊站在火光里，唇边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妖冶如花，狐媚天成。
　　凌统一瞥间看见那抹笑意，不由得呆了一呆。
　　他忽然冲过去，一把将陆逊拉到怀里，就势转了个圈。
　　随即，一枝羽箭呼啸着从陆逊刚刚站的地方飞过。
　　陆逊回头看看，随即转脸看着凌统一笑：“谢谢你，公绩。”
　　凌统看着他精致的脸孔，那一瞬间竟然不想放手。好想……就这样吻下去……然而似乎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他还是迅速放开了陆逊，退后几步，淡然道：“伯言自己小心。”
　　“放心吧。”陆逊笑道，“战争就快要结束了。”

　　夷陵之战，陆逊火烧连营。一把火下去，烧尽了西蜀的精兵强将，烧尽了刘备复仇得荆州的梦想，烧来了孙权的反败为胜，保住了江东六郡八十一州的山河。
　　胜负之分，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刘备率领残兵败将逃走，陆逊带领东吴将士追赶，就这样一直追，追到了鱼腹浦。

　　凌统恰好落在了后面，转头忽然发现前面的陆逊不见了。
　　前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一堆的乱石。
　　凌统愣了愣，问旁边的人：“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些石头是怎么回事？”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一个人怯怯地回答：“这里叫鱼腹浦，前面那堆石头是蜀国的诸葛亮留下来的，好像叫什么……什么八阵图。”
　　诸葛亮留下来的？八阵图？凌统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及答话，已是策马冲了进去。
　　进入乱石阵，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一切和外面没有区别，然而左看右看，只是不见陆逊的影子。
　　“伯——言——”他高声呼唤。
　　没有回应。
　　“奇怪，这么一会他到哪里去了？”凌统下了马，仔细地寻找。

　　陆逊刚进入这一堆乱石中，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慌乱。一种燥热的感觉从外界传来，慢慢地渗入身体，渗入心底，渗入灵魂的深处……
　　我这是……怎么了？
　　陆逊勉强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在外面见到的一大堆一大堆的乱石，现在仿佛有了生命，在眼前一闪一闪的晃动着。
　　仿佛有无数的人影在眼前游走，然而仔细去看，却只是一片模糊。
　　“伯言……伯言……”
　　那是公绩的声音？……不，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妖怪！你是妖怪！……”
　　那是被自己吃掉的人的声音……那是自己唯一吃过的一个人的声音……他看到自己时恐惧的眼神，他无法克制的颤抖，他被咬断喉管时发出的丝丝声，他临死前绝望的挣扎，那一幕仿佛在眼前不停地晃动，晃动……
　　还有喊杀声，夷陵的火光在眼前燃烧……无数人的哭喊仿佛一起响起，振动着耳膜。
　　陆逊忽然觉得全身都在疼痛，撕裂一般的疼痛……头痛得像是被人勒住，耳边回响着不同的声音，有的是呼唤有的是惊叫，甚至还有念咒的声音，高高低低此起彼伏……他捂住耳朵不想听，那声音却执拗地穿透双手，回荡在耳廓里。
　　他想退出去，想要调转马头，手却抖得握不住缰绳，转过头去看，却找不到刚才进来的出口……他拼命地捂住双耳，身子瑟缩成一团，喃喃出口的只有一句话：
　　“公绩……救我！……”

　　“公绩……救我！……”
　　凌统似乎听到了声音，“伯言，你在哪里？”
　　他忽然看到一处乱石之后隐隐有红光透出，那红光越来越旺盛，仿佛在烧着什么东西。
　　奇怪，刚才怎么没有看见这处火光？
　　他丢开牵马的缰绳，迅速跑过去。

　　前方是一片明亮的火光，火焰的形状清晰可见，然而奇怪的是靠近它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热度。凌统被这诡异的场景惊住，一时不敢靠近。
　　然而忽然从里面又传出那一声微弱的呻吟：“公绩……救我……”
　　听见这一声，凌统身子颤抖了一下，再无丝毫犹豫地冲了进去。
　　“伯言……”
　　这外形明亮的火场，对于凌统竟没有任何影响。他既没有感到热，也没有被火焰烧伤。穿行在其中，竟然和在平地没什么两样。
　　他很快就看到了陆逊。
　　那个人倒在地上，身子痛苦地蜷缩着，仿佛在承受极大的折磨。
　　“伯言！”
　　凌统跑过去，把他抱起来，触手竟然是一片灼热，——这个人的肌肤从来都是冰凉的，此刻却似是被烈火烤过一样。他全身都在颤抖，神智已不大清醒。凌统心疼又害怕地将他抱在怀里，“伯言！你怎么了……我来了，公绩来救你了……”
　　怀里那个人挣扎了一下睁开眼睛：“公绩……”
　　“是我，是我。”凌统忙不迭地答应着，“怎么回事，是因为这些乱石堆么？这是诸葛亮施下的邪术？……我带你出去，出去就没事了……”他嘴里念叨着一把抱起陆逊，就向火场外面跑去。
　　“放下来！……不要出去……我就要变成原形了……不要被他们见到……”
　　“伯言！”
　　“公绩……你听我说，”陆逊眼中闪过一丝光，旋即归于黯淡，“诸葛亮真厉害……他这个阵法是专门克制妖邪的，他知道我，想置我于死地……我不应该参与人类的战争，不应该干预你们的历史……我是自招天谴……如果我没吃过人，可能还会好些……唉，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公绩，”他伸手摸上凌统的脸颊，“你还在怪我么？……怪我吃了人，怪我……是个妖精？”
　　“你明明知道我早就不怪了……”凌统想抑制住眼泪，眼泪却不听话的流下来。“伯言，你的道行没有了，总还有办法补救吧？还能再修练不是么？”
　　“再修练……等待一千年？”陆逊笑起来。
　　见了你，我就心动了，心一动，就再不可能得到成仙。与其一千年在没有你的日子中凄惨度过，不如现在好好看看你，带着对你的回忆过奈何桥。
　　“公绩……我好想让你展开眉头……”
　　四围的火光渐渐黯淡了，消失了，不知从哪里飘来轻盈的烟雾，怀抱中的人渐渐变得越来越轻……
　　一只红色的狐狸安静地躺在怀里，柔嫩的小爪子还抓着凌统的衣襟。
　　“伯言……”
　　凌统轻轻抚摸着它的毛，仿佛还在抚摸那人光滑的皮肤。
　　……伯言，没了你，我还怎么能再展开眉头？

　　夷陵之战结束后，东吴的青年统帅陆逊神秘失踪。
　　许多年以后，凌统因病而死。
　　人们从他的遗物中发现一只木刻的小狐狸。狐狸刻得很精致，全身上了红色的油，肚皮是雪白的。
　　却无人知道，这只狐狸的来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