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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己长什么样儿不知道吗? ...


  •   十二月中旬,寒意料峭,飒白的雪在都城上空飘扬。

      伯文侯府门外,一名女子迎着冷风而立,暗红的衣裙,高扬束起的马尾,发尾沿着风飘在空中,手中紧握着一把长剑,俨然是一个不好招惹的姑娘。

      借着门梁上挂着的灯笼,萧姮瞥见远处正在向这边驶过来的马车,拎着长剑的剑柄锤了锤脖子,朝越驶越近的马车扬了扬下巴。

      “倒!”

      身后的小厮闻声立刻提着手中的木桶子往道上走,哗啦哗啦地将桶里的油往地上一倒,原本干燥的地面顷刻间变得光滑,闪着锃锃的暗光。

      寒风一吹,地面上的油如水纹一般颤动,诚然,在夜晚里,这些波动看不太明显。

      身后的小丫鬟担心地拽了拽她的手腕,“姑娘,来人可是太子,你这般做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届时侯爷又得罚你。”

      “你当那太子身边的人是吃草的?他们自会护着那个又弱又丑的太子。”

      话音刚落,前边儿的马车果然停了,马夫看着前面油腻腻的路,纠结了半晌,回身似乎在与马车内的人交谈。

      萧姮见状冷笑,颇有兴致道:“小竹,你看,这太子的孱弱还真是名不虚传,地上撒点油就不敢走了,这种人,还想娶我?”

      丫鬟牵强地笑了笑。

      三日前,官家一道圣旨,就把自家姑娘许配给了当朝太子,老侯爷高兴得一连三日都去相国寺烧香拜佛。

      本是桩美事,不料她跟前儿这位正主却不愿了。

      理由是太子不会武,还丑,不会武尚且可原宥,丑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自家姑娘还真是厉害,这可是太子啊,谁家姑娘不想嫁给当朝太子做正统的太子妃,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

      这太子虽然丑了点儿,满脸黑疤,都城的女子们还将他纳入了最不想嫁的男人之一,但他可是羋朝鼎鼎有名的才子,在羋朝,无论男女,学富五车便是德。

      像自家姑娘这种好武鄙文的,少之又少。

      说起自家姑娘,小竹也很难受。

      自家姑娘国色天香,满都城找不着第二个如此绝艳之人,偏生她有喜欢武艺这等粗鄙之事,让恋慕她美貌的男子门提着聘礼在候府门口望而却步。

      原因无他,娶了自家姑娘,日后怕是没那个小命敢去纳妾,渐渐的,萧姮就落了个男人婆的名声,平白惹得许多闺秀笑话。

      “姑娘,您既已知道太子的人不会让他受惊,为何还弄这一出?”丫鬟看着地上的一摊油,真真是看不透她们这位姑娘。

      萧姮挑眉看向她,耸耸肩,“当然是为了让他对我没有好印象,说不定…………”

      嘴里的话尚且没说完,丫鬟便紧紧拽着她的手臂朝前面喊道:“完了,姑娘,你完了!太子亲自下车过来,定是要兴师问罪!”

      赵宥文穿着厚厚的银白色袄子,还披着一件锦缎面的绣花披风,一只手被马夫牵着,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小步小步地往萧姮这边挪动。

      小竹有点想收回兴师问罪那句话,这畏首畏尾的样子,哪里像是兴师问罪的?

      “还真是朵娇生惯养的兰花,跟他披风上的绣花一样,穿那么多!”萧姮扁着嘴啐了一口。

      她一个大姑娘都只穿了条裙子,这太子一件袄子还不够,加了件披风,弱鸡。

      小竹低着头不敢说话,这怎么可以怪太子呢。

      大冬天的,谁不是几件几件的叠着穿,又不是谁都像自家姑娘一般好武耐冻,再说了那路上都是油,不慢慢走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大冷天儿的,也不知道姑娘怎么想的,明知太子不行,还非得折腾太子顶着风雪来接她。

      待赵宥文走到候府门前后,萧姮才看清他的打扮。

      银白色袄子上的毛领应该是狐狸毛,披风上的兰花是金线绣的,白色长靴,一根碧蓝色的玉簪轻绾起两缕头发,其余的散落在肩上。

      如果忽略那张戴着黑糊糊面具的脸,看着大约是个精致的人。

      面具遮着脸,只看得清他的眼睛。

      不看脸,是一只瘦弱的小白兔,带上脸,就是一只又丑又弱的黑兔子。

      赵宥文微微颔首,准备开口时一股冷风灌进口中,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随后清澈的嗓音才在寒冬里响起。

      “见过悦宁郡主,路有湿滑,方才让郡主见笑了。”

      悦宁郡主是萧姮,取封号“悦宁”,意为希望萧姮日日欢悦安宁。

      “已经笑过了,殿下,还请您后退几步。”萧姮面无表情。

      赵宥文听话地退了几步。

      “呕————”萧姮登时弯腰捂住嘴,不住地干呕着。

      “小竹,快给我拿个痰盂,真是的,自己长什么样儿不知道吗?凑那么近!”

      小竹急忙哒哒哒地往府里跑去,她还弯着腰干呕,边吐边骂。

      “本郡主眼睛都要这张脸戳瞎了,恶心死我了!”

      赵宥文盯着她看了许久,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喜怒。

      萧姮心里暗笑。

      快点生气生气生气!你生气拂袖走人,本郡主就可以不去储宫了!

      谁知道赵宥文看了她片刻后,淡定地转头朝身边的马夫说了些什么,不多时,马夫拿着一个玉制的精巧小痰盂过来。

      赵宥文接过痰盂,递给她。

      “姑娘,你要的痰盂我找来了———”

      小竹抱着大大的铁质痰盂跑过来,却在看见这副场景后顿住了脚步。

      这什么诡异的场面?自己姑娘被太子的脸恶心吐了,太子还自个儿拿着痰盂接着?

      萧姮感觉自己这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扑了个空,还连带着把自己的手指捶得发疼。

      她是真的被那张面具恶心的想吐,但也有点故意装作嫌恶赵宥文的心思。

      这太子不是才情高雅,聪明绝顶吗?不可能听不出来她刚才话里的讥讽之意。

      竟然也不恼怒,还给她送痰盂。

      “来之前担心郡主受不了马车颠簸,故而带了痰盂,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赵宥文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话说,用丑人给的东西会不会跟着变丑?

      萧姮最后还是上了马车,所以她折腾这一早上是为了什么?

      马车其实没有那么颠簸,她坐在赵宥文对面,看着眼前闭着眼的太子,还有那张黑不溜秋的面具,以及面具下极丑的脸,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她,萧姮,芈朝第一美女,父亲萧征门是与芈朝当今圣上拜了把子的伯文侯,母亲江念是江国公府的嫡女。

      四日前,圣上召见她,她便跟着父亲萧征门入宫面圣,彼时的她全然不知自己已经钻进了她父亲的圈套。

      一进宫,她爹就留在宫门外,让她一个人入殿面圣,当时她还纳闷儿,虽说皇上召见的是她,但以他爹和圣上的关系,怎么可能不能跟在一旁?

      进宫见到圣上后她悟了。

      圣上听闻她剑术非凡,想和她切磋一番,反正自小皇上就宠她,她闻言立刻从旁边太监手上接过剑与皇上斗起来,平局。

      圣上和蔼地笑着,坐下慈祥地问:“姮姮,你也过了及笄之龄,日后想嫁一位怎样的儿郎?可否与朕说说?”

      萧姮把对家中父母说了无数遍的说辞搬了出来,“我萧姮此生要么不嫁,要嫁便嫁一位真汉子,会武,还得俊俏。”

      然后她看见,圣上对她颇有深意地笑了一笑。

      隔天伯文侯就收到了把她赐婚给太子做正妃的圣旨,还以培养感情为由命她进储宫随同太子读书。

      羋朝太子赵宥文,脸上可跑马,脸似车轮滚圆,疤痕胎记遍布,奇丑无比,终日以一黑色面具示人,不仅如此,还病榻缠身,一身子痨病,常居储宫不出。

      总之,不会武,不俊俏,和她所想的郎君大相径庭。

      萧姮看见自己父亲乐呵呵地接过圣旨还连着几日去相国寺烧香,瞬间明白自己这是被摆了一道。

      她爹萧征门,原本是个武将,奈何芈朝重文轻武,他一直不得重用,于是弃武从文考取了功名,途中还结识了微服私访民间的圣上,与之拜了把子,后来娶了她娘后一路高升成为伯文侯,成了伯文侯后一心钻研文学,抛弃武艺,结果生了她这个武痴。

      府里老一辈的下人说,她两岁时面前摆了一堆玩意儿,文房四宝,字画诗书,剑刀矛锤,两岁的她大摇大摆地爬到了剑刀矛锤面前,扑通一声趴下,把这些宝贝全部搂进自己小小的怀抱里。

      从此,她爹便在纠正她爱好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每日执着地跟她讲解诗经的美妙,诵读枯燥的论语,奈何她最终还是长成了一个痴迷武艺不喜绣花的“大家闺秀”

      当街教训过地痞,入军营学过武艺,还带着身边的奴婢一起习武,叫府里的下人叫苦不迭。

      于是他爹深觉这样下去不是个而事儿,又起了给她找一个文学造诣颇高的夫君的心思,只是那些男子一听闻要娶的人是她,哪怕她再倾国倾城,也被她的蛮横和武艺吓得退避三舍。

      她也成了都城的笑话。

      萧姮猜,她爹定是与皇帝串通好了,让她做太子的太子妃,反正论家世和样貌,她都够格胜任这个太子妃之位。

      他爹和圣上关系比亲兄弟还亲,胡乱一指,她就稀里糊涂地成了太子妃…………

      芈朝太子赵宥文还有一个称呼:最有才情的丑男拐,都城女子最不想嫁的魁首。当然,这只是大家私底下封的,拿不上台面。

      于是她又被嘲笑了一番。

      男人婆配丑病秧子…………

      她气得踹翻了府里好几十盆花草,尤其是兰花。

      因为她爹让她进储宫的时候记得带上一盆刚引进的新兰花品种去,太子赵宥文最喜兰花。

      抗议无果后,她想着,赵宥文必定会和别的男子一样被她的威名吓跑,她不能抗旨,太子可以不娶啊,结果昨日,宫里来了信儿。

      太子赵宥文愿意亲自登府接她入储宫。

      像赵宥文这种上赶着愿意亲自来接的她的,是第一个。

      于是萧姮连夜做了一个决定,败坏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形象,让太子被她逼得愿意自请退婚。

      败坏形象的第一步,让太子大晚上顶着大雪来接她。

      不是体弱多病吗?吹着寒风,他肯定被气得不愿意来了。

      然后赵宥文来了。

      败坏形象第二步,在路上倒油。

      来了又怎么样,看见地上的油,总该生气了吧。

      可是赵宥文自己下车慢慢走过来了。

      行,那她装恶心,这总该气了吧!

      赵宥文亲自给她递了痰盂,还贴心地问:“需要手帕吗?”

      脾气可真好。

      萧姮简直被他气得没了脾气,索性认命上了马车,待进储宫安定下来后再另谋对策。

      马车里铺满了厚厚的褥子,还烧了银丝碳,暖得让人生困,她闭着双眼许久后隐隐窜上来一阵困意,偏着头靠在窗沿上便睡了过去。

      她没能看见赵宥文睁开了眼睛,眼神留恋而温情,仿若眼前的人是块千金难买的珍宝。

      赵宥文目光落在她眼尾那颗痣上,手克制地停留在她精致小巧的脸的边缘,隔着虚空轻抚了抚,好像这样便算是真正触碰到一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自己长什么样儿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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