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8、运动会（二）

　　五个女孩的舞蹈很快就结束了，毕竟是现代舞，宛如夏季的强对流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眼间，索依露锁在的班级就离开了主席台，身后传来了下一个班级的表演音乐。
　　走在退场的队伍里，索依露才得空跟顾周说话：“顾周，你今天怎么了？跳得那么紧张？”
　　“我......我不知道......我感觉记不清当时的事了。”
　　“记不清？”
　　“嗯，我也说不清，感觉音乐一响，我就......没有意识了一样......”
　　顾周的脸上还是写满了困惑与不可思议，他还是不能理解自己刚刚为什么会突然失去意识却又那么顺利地跳完了舞。但他再看陈依依的时候，发现这个行事颇有些古灵精怪的女生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索依露自顾自嘴角上扬地往前走。她突然心情很好，觉得今天天气真不错。

　　运动会如火如荼地召开。体育部的学生们忙前忙后。很多人都已经脱下了早上开幕式时穿的奇装异服，换上了运动装，此刻后背已经湿了大半。
　　索依露坐在操场一侧的观众席上，她坐得很高。
　　一是可以看清比赛的状况，二是可以避免跟陈岚说话。
　　六班的班主任陈岚老师，特别喜欢跟学生聊天。聊天聊地，古今中外。他很少聊学习方面的事情，甚至有时能和学生们聊点只有学生才会喜欢的东西。比如现在，他正和坐在最下排的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聊着某本最近在网络上爆火的小说。
　　“亏了他作为一个吸血鬼还知道这么多了......”索依露一边整理着早上穿的礼服裙一边想。
　　索依露其实挺想结交一下陈岚的，她很喜欢陈岚这种洒脱的性子。但现在不是结交的时候，现在的她得做好一个卧底，不能让陈老师觉得她有丝毫的不对劲。

　　跟六班这边的热闹比起来，一边的七班几乎是一潭死水了。
　　他们班的表演也很一潭死水——广播体操。全员运动服，开幕式结束之后衣服都不用换的。
　　辛坐在他们班前面，像一座冰山，非常降温。辛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冰冷气息，都与他做的点心格格不入。
　　此刻，辛并没有管教他们班的同学，更没有像陈岚一样跟学生打成一片——他只是面朝学生们倚在观众席前的栏杆上，半歪着头，低着眼不知在看什么。

　　“依依，你有没有发现，辛老师闲得没事就喜欢看着陈老师啊。”
　　一个女生在索依露耳边超级低声地说。
　　辛老师一秒抬起了头，精准地看向那个女生。
　　索依露：“......”
　　那女生尴尬万分地强行转移了话题。
　　吸血鬼到底是蝙蝠变的。他们视力原本是很差的，有了法力后才渐渐能看清东西。但这一天生的缺陷使得所有吸血鬼的听力都是极佳，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
　　陈岚注意力不在偷听学生的话上，听到了也不会往脑子里去。辛虽不那么注意学生的言辞，但明显听到了——而且很在意。

　　“陈老师。”
　　辛突然说话了。
　　陈岚抬起头：“嗯？”
　　辛似乎很想跟陈岚说说话，但又无话可说。半晌，辛终于冷冷道：“你有点吵。”
　　陈岚哈哈大笑，他凑到辛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声音小得没人能听清。
　　当然，索依露不是人，也是一只听力绝佳的吸血鬼。
　　“辛老师，你真不适合做老师。”
　　“我没办法。”这句话，辛倒是顶正常地说的，没压低声音。
　　说罢，辛转过身去面对着操场，他金色的长发就在空中旋起，又如瀑布一般洒在了他的身后。
　　索依露莫名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金发。

　　操场上正在举行的项目是女子800米跑。
　　索依露倏地想起吴佩正是报名了这个项目，方才已经去检录了。算算时间，也该到她了。先前索依露答应过吴佩要去终点接她，现在也该是时间了。
　　她三两步从观众席的最上层跳了下来，到陈岚面前：
　　“陈老师，我去接吴佩，她马上要跑步了。”
　　“去吧。同学们！吴佩同学马上要参加八百米比赛了，到时候大家一起为她加油哦！”后面的话，是他大声招呼观众席上的同学说的。
　　索依露还没走远，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
　　“哎哟，什么时候小四眼也能上跑道啦哈哈哈！”
　　正是当初那个推倒吴佩的长发女，也是吴佩的前任舍友赵真雅。
　　陈岚瞄了一眼运动会的报名表。
　　“赵真雅同学，你自己也就报名了一个仰卧起坐，似乎也没资格说人家吴佩什么吧。”
　　陈岚这句话说得十分散漫，意思却是明确的。
　　只不过陈岚平时很少这么训诫同学，赵真雅又是个骄纵的性子，无法无天的，所以赵真雅几乎当下就还了口。
　　只是，还没人听清她还了什么，现场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
　　辛突然从栏杆上直起了身，一双灰沉沉的眸子，如霜一般冻结在了赵真雅身上。
　　辛老师虽然面无表情，但眸子确实阴沉地可怕。赵真雅受了这目光一下，气焰立刻就褪下去大半。上一次能使她如此的人，还是去年开学时，那个一把扣住她手腕的陈依依。
　　赵真雅心惊胆战地回到座位上坐好，还选了个最远离辛老师的座位。
　　索依露饶有兴味地看了一阵，才向操场另一侧的检录处跑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吴佩刚刚检录完向操场中间走去。她穿了短袖短裤，头发也扎成清爽的马尾。索依露往她肩上一拍：“加油哦。”
　　“其实我以前跑步不太行的。不过，上了高中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好了？”
　　“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感觉自己体质好像好了不少。”
　　“那......加油！”
　　索依露目送着吴佩上了跑道。她站在跑道一边，看着跑道上那些正做着准备活动的人类们，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样子。
　　索依露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是啊，吴佩体质好了。不光是吴佩，这所学校里的每个人，体质都好了。因为从去年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不经意中被喂下那种使他们身强体壮的药物。
　　只是......如果药里没有那种可以使人丧失理智后还能乖乖听话的安棘花种子的话，或许会更好。
　　这群孩子——索依露活了快两百年，喊这些人类一声孩子似乎也不为过——怎么救，索依露还没想好，但，一定要救。

　　主席台上，校长依然谈笑风生。

　　发令枪的枪声砰地响起，孩子们冲了出去。
　　几乎转眼间，两圈就已经跑完。
　　索依露留心听了一下成绩录入员的声音。最慢的都有三分二十秒。吴佩跑在中间靠前一点的位次，三分十三秒。
　　回去的路上，吴佩喘着气，满脸是掩不住的兴奋：“我从没跑过这么快！真的！”
　　不光吴佩，其他参赛的同学们大抵也是这个反应。
　　“天哪，我居然能跑这么快！”
　　“对啊，我以前要跑上将近四分钟呢！”
　　“其实我以前就能跑三分二十多秒，但......三分三秒欸，天哪真不敢相信。”
　　......
　　索依露把准备好的矿泉水带给了吴佩，扶着她回到观众席。路过主席台，她忍不住望了上面一眼。
　　这一望，就对上了校长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
　　索依露一阵怔忪，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怎么可能暴露——在王宫，她确定陈岚和辛都没有看到她，哥哥也向她保证过不会戳穿的她的身份。
　　再以前，她好像确实见过查西亚几次，但那是一百多年前，她还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候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查西亚，为什么见到他，索依露都有些记不清了。只是，她隐约记得，那时候的她，甚至都没有告诉查西亚自己是谁。
　　所以查西亚应该是不可能认出她是吸血鬼的。
　　“依依，你笑什么？”吴佩突然发问。
　　索依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笑了。为什么笑，她也不太清楚。
　　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很好吧......
　　上午的项目很快结束。索依露报名的400米在下午。

　　下午阳光更烈。索依露站在跑道上，只觉得阳光晃眼，啥都看不清晰。
　　发令枪响，索依露冲出起跑线。一跑出便是弯道，学生们疾速冲刺，个个身子都是倾斜的。

　　虽然确定了饭菜里加有那种促使种子生根发芽的药物，但索依露几乎照吃不误——她心里是觉得十分膈应的，但她如果因为从来不吃食堂的饭菜而被老师同学注意，反而会得不偿失。
　　反正那些药物也有增强体能的作用，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至于那些被盗的病毒，应该还没有被注入孩子们体内。而哥哥说，连他都不知道查西亚把病毒藏在哪里。
　　索依露确信自己体能是优异的，跑四百米对她而言几乎是小菜一碟——她小时候，在一次在旅途中遇到了很难缠的怪物，从那以后她就学习了一些武功，并时常温习。
　　只是，为了维持“普通学生”的不倒人设，她中规中矩地跑在队伍中间，到了最后一百米，也没有加速冲刺。
　　而她的身后传来了跑步蹬地的声音和哼哧哼哧的喘息声——是某个心怀班级荣誉的女生在冲刺了。
　　那女生经过索依露时，靠得极近，腿向旁边轻轻一弯。
　　索依露本就是沿着跑道最内侧跑的，避无可避。
　　只一秒钟，她便倒在了跑道上，还向前滚出将近一米。
　　胳膊肘到膝盖都是生疼，索依露抬起头望向那个女生，认出来了——那是赵真雅两个跟班中的一个。
　　此刻，那女生一脸无助地停在索依露前方两三米的地方，愣愣地看着索依露，满脸都是一个不知该继续跑完还是该回头扶人的表情。
　　这女生犹豫了几秒钟的时间，便往回小跑，一边做出极懊恼，愧疚和慌乱的表情：“你……你没事吧……”
　　索依露：……
　　手肘和膝盖都是火辣辣的感觉，她有些爬不起来。四周，体育部的同学也都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要扶她起来。
　　但比起疼痛，她心里更是懊恼。她远远瞥了主席台一眼——
　　校长站了起来。太远，看不清表情。
　　同学们，还有那个女生扶着索依露离开跑道，女生满脸内疚，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索依露无所谓自己到底是不是被赵真雅报复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更慌乱的念头——

　　真的被校长注意到了！
　　完了。

　　自己费尽心思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孩子，就是为了减少老师、校长可能的关注。
　　这下好了……
　　她甚至后悔，开学当天就不应该出那个头。
　　但，不出头，她也就不是索依露了。
　　被人搀着回到观众席，女生还在连连道歉。索依露摇摇头，让女生回去，说不怪你。

　　女生离开了，但班级里的同学很为索依露愤愤不平——“那女生就是故意的！”。
　　声音很响亮，陈岚不可能听不见。
　　索依露只能祈祷着陈岚千万不要查这件事，千万不要注意到她，往她身上查什么……
　　很快有人给她递上水来，安慰她不要生气。陈岚也在她耳边说着安慰的话。但远处突然走来一个校领导，不由分说就把陈岚叫到了主席台去。
　　居然是校长这个时候要找陈岚！
　　陈岚走了，辛居然走到索依露面前，取了餐巾纸帮索依露擦拭手肘上的血迹。
　　“辛老师，不用的，我可以自己来！”索依露受宠若惊，同时心里害怕——这可是最不近人情的辛老师啊——
　　但辛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索依露沉默了。辛的眼神咆哮着：“你以为我想做这事啊！”
　　几分钟后陈岚便回来了，还搬了一箱可乐，拿了一包东西。
　　“校长说，他在主席台上看我们班同学的表现都很好，运动员们也都辛苦了，所以送我们班同学一箱可乐，一人一瓶，人人有份！”
　　“哦！”
　　全班同学发出快乐的欢呼。
　　这是自从上次他们吃到那种校长给的特别好吃的点心后，第二次蒙受校长的特别照顾！
　　“一定是因为我们班太优秀了！校长才会如此垂青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这么想着。
　　陈岚将可乐交给了班长分发，自己则是走到了索依露面前。索依露这才看清了他手上拿的是什么——一些白色绷带和一瓶看起来是药的东西。
　　“这些是校长那边备的药，没想到真用上了。来，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索依露忙道：“不用老师麻烦，我自己来吧。”
　　陈岚的态度比辛好多了：“那不行，你手肘和膝盖都有伤，别牵拉坏了。让老师来吧。”
　　索依露小声：“谢谢老师。”陈岚将伤口处血迹清除干净，打开那个药瓶。霎时间，一缕香气从瓶子里飘出来，一圈的同学皆是不谋而合地抽动了鼻翼。
　　“好香啊！”大家异口同声。
　　索依露一下就闻出了这是什么药。
　　身为王城药师的继承人，她对各种基础药物的气味都是烂熟于心——比如陈岚手上拿着的这瓶药，主要用魔药K辅以草药接骨木制成，那香气则来源于一点细碎的素心兰。
　　接骨木治跌打损伤，魔药K促伤口愈合和缓解疼痛，素心兰则是用于掩盖魔药K一点微腥。这是吸血鬼一族常用的一种涂抹伤口的药，王城三个小镇里的药店都可以随随便便买到。于吸血鬼的世界并不稀奇的一种药，到了人间却是稀有得很了。
　　“陈老师，这是什么药呀？感觉没见过欸！”有同学在一边好奇。
　　“这个呀，是查校长家乡的一种土方子，专治跌打损伤的。唤作‘素心接骨方’。香吧！”
　　索依露暗笑，校长家乡的土方，竟然还真没说错。
　　不过，陈岚竟然也知道这药是素心兰和接骨木制成的，她倒是暗暗吃了一惊。这药在王城的名字跟素心兰和接骨木都不搭边，取出这名字，不光得懂中文，更得懂药理。
　　陈岚，果真博学多才。索依露自愧不如。

　　药敷上伤口，一阵冰凉从皮肤表面渗入，连带着连疼痛感都减少了不少。索依露假意赞叹：“真的不疼了欸，好厉害。”
　　陈岚满脸得意的笑，就仿佛是做了什么开心的事：“嘿嘿，我说吧。土方有时就是厉害吧！”
　　索依露继续演：“嗯嗯！”
　　在同学面前，索依露有时不免会冷峻严肃一些。但在老师面前，她习惯装傻。
　　陈岚看着眼前这女孩似乎有些傻乎乎的脸，只心中纳闷：“查西亚疯了吗？让我跟辛无论如何照顾好这个丫头......这丫头有哪里入他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