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6、诡仪

　　北辰家在巫师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家族。
　　中国的巫师很多都是道士，但北辰家首先踏出了道士的圈子。
　　四十年前，家主北辰引，率先与欧洲的巫师进行了接触，学习了很多西方的巫术，再与道家一些传统的做法手段进行融合，开辟了一种全新的巫术体系。现在的家主北辰客——北辰引的二儿子，虽然减少了与外界的接触，但仍有一些修道世家，慕名将孩子送来学习。
　　此刻，北辰客正为北辰远的生日宴操办着。二十岁是弱冠之年，按北辰家的习惯，男孩二十岁的生日宴，也就相当于成人礼了。

　　索依露见到北辰客时，他正指点着两个小生做事。索依露猜测，北辰家不像是会请佣人的家庭，那两个小生估计也是这里修学的子弟门生。
　　北辰月上前，站在北辰客身后，依然尊敬地行礼：“叔父，索依露小姐到了。”
　　北辰客回身：“失敬失敬，贵客到来，未曾远迎，望前辈恕罪。”
　　索依露莞尔回道：“哪里哪里，我也不算前辈，本族里我差不多是最小的了。”
　　吸血鬼寿命长，索依露在王族，算是辈分小的。人类，在他们眼中几乎是朝生暮死的生物。所以即使是年岁最小的索依露，于人类而言，也算个“前辈”了。只是索依露自己，并不是非常喜欢这个名号。
　　“那一日夜里，多谢前辈相救，两个孩子才得以脱身，今日特请相见，为的就是当面谢过。”
　　“不必不必，本该做的。我也要多谢北辰月小姐助我脱身才是。哦，这是我带的一些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北辰客接过索依露带来的点心盒，放在一边的桌上，转身说：“我还有一些私事，想与前辈谈谈，不知前辈宴会后可有时间留下？”
　　索依露实在是被他一口一个前辈叫得心里发毛，心说你这样，岂不是见了我们族每个人都得叫前辈了？便连忙答应下来，跟着北辰月离开了。
　　“怎么不见你哥哥？”索依露由北辰月领着在北辰家转了一圈。美景看了不少，却没见到本应是生日宴主人的北辰远，不禁心生疑惑。
　　“成人礼前，哥哥要静修养心，不会见人。这是祖上定的习惯。”

　　在待客厅小歇，便到了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
　　虽说是宴会，其实更像是一种仪式。没有金樽清酒和玉盘珍馐，也没有众人热热闹闹地欢聚一堂——
　　索依露跟随北辰月来到一座森严的楼前，仰头只见匾额上三个碑体字：“欣遇堂”。门口站着两个门生，皆是森然肃穆表情。
　　“这便是我家礼堂，进去后请务必噤声。”北辰月在索依露耳边轻声叮咛。
　　门内是一座很大的圆形大厅，几乎空旷不设一物。明明是座楼，索依露抬眼看去，却不见有第二层，而是一眼看到了楼的穹顶——那里光线昏暗，隐约可见许多繁复的榫卯结构，梁上布满奇异的纹理。
　　北辰月带着索依露走至圆形大厅的最外层，那里已经陆陆续续站了一圈人。见是北辰月来了，一圈人站得紧密了些，空出两个人的位置，却依旧是围成一个圈——没有人说话。
　　压抑的气氛下，索依露不禁联想到了吸血鬼的血蔷薇祭——一样的肃穆，一样的森严。
　　但血蔷薇祭是祭祀，而这竟是场生日宴。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三声铃响。一闻此声，本就肃静的大厅里竟是更安静了，连衣角的摩擦声和细小的呼吸声都消失殆尽——一名白发白衣的老者静悄悄地从大门处走进大厅，手上拄着一根等人高的木杖。
　　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青年，跟在白衣老者身后，一样悄无声息地进了大厅——正是北辰远。
　　这少年面容白净，体型瘦弱，黑衣长袍穿在身上竟显得不那么合身。少年没什么表情，称得上是乖巧，走到大厅中央站定——正是所有人围绕的圆心。
　　铃声再次响起，随即停息，好像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幼童的声音：“一十三剑，剑剑入骨；受之则生，弗受则死。”
　　稚嫩的童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在场的人竟是无动于衷，唯有站在索依露身旁的北辰月，明显地颤动了一下。
　　白衣老者在北辰远身前对他低声轻语了几句，便退到几步之外，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柄木杖。
　　北辰远盘腿坐下。
　　一圈蓝色法阵在索依露眼前升起，这道法阵刚好为法阵外的人留下了站立的空间，索依露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一定要围成一个单圈，而不是绕得里三层外三层了。
　　“一剑斩贪念......”幼童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道蓝色剑光，从法阵围成的光环中凭空射出，直刺北辰远。
　　北辰远晃了一下，随即又坐好。
　　“两剑绝痴妄——”
　　“三剑断暴戾——”
　　......
　　蓝色的光芒闪着剑光的寒意，受到第七剑时，北辰远突然咳了一声，随即他身子一抖，一口血喷了出来。
　　索依露心里一紧。她随即发现，北辰月似乎担心得很——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而旁边的其他人，也有了一些细微的动静。索依露似乎听到一个人嘀咕了一句：“怎么会......”
　　这句很低很低的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
　　“十二尽奸／淫——”
　　“十三涤汝魂——”
　　法阵光环褪去的那一刻，北辰远终于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血，几乎伏倒在地上。
　　而索依露身边的北辰月，几乎抖如筛糠。如是颤抖着，她居然迈开一步，似乎是想冲上前去，却被身边一个门生拉住：“小姐，你不能上去！”
　　“哥！”她担忧地轻声呼喊出。
　　话音未尽，她竟也呛出一口血，随即就倒了下去，教索依露一把扶住。
　　拉住北辰月的门生突然开口：“前辈，家主有请，烦请您移步‘借月厅’，家主会在那里等您。少爷和小姐自会有人救治，不必担心。”
　　说罢，这门生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索依露出去了。
　　出了欣遇堂，索依露见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出，心下一阵宽慰。
　　还好不算是被赶出来的......
　　正想着，就听见一边走过的两个少年低声聊着：“没道理啊，不应该有这么严重的反应的。”
　　“对啊，我还以为，北辰远是北辰佑独子，北辰家家主唯一的继承人，应该天赋异禀，不会有太大问题呢。”
　　“哎，我也是听别人说，北辰远小时候受过什么诅咒，活不长的。不知是族里用了什么办法才解了那个诅咒，只是从此就体弱多病呢。”
　　“唉，谁知道。咱们就庆幸自己不是北辰家的人吧......十三剑哪，看着就疼......”
　　说话的两个，正是山门前拦住索依露的两个小生子棉和子槐。
　　“呃，麻烦问一下，‘借月厅’，怎么走。”
　　子棉和子槐见是索依露，连忙止住了话头，恭敬地行了礼：“前辈，方才在门口，多有得罪。”随即细细地指了路，便又行礼离开了。
　　索依露愣了愣，也就往借月厅的方向去了。

　　借月厅内，北辰家家主北辰客负手而立，明显正在等人。
　　索依露不知该称呼北辰客作什么。她想了一大堆自己在人间时候看过的人间书籍，觉得自己应该称呼北辰客为“宗主”。
　　“北辰宗主。”
　　北辰客转过了身：“前辈来了。”
　　似乎没叫错。索依露暗自庆幸。
　　“北辰宗主，方才......”
　　“哦，前辈不必担心那两个孩子。远儿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未来的家主，我们不可能让他出事。月儿自小如此，也不必担心。”
　　索依露注意到，他谈及北辰远的时候，语气尚有一丝担忧之意，谈及北辰月却是赤/裸/裸的漠不关心。
　　她心下一痛，同为次女的她鲜明地知道长子和次女的待遇之差，尤其是长子还是什么重要职位的继承人时。
　　“您请我来，可是为了安棘花一事？”
　　“前辈既然猜到，那我便直说了。贵族皇亲盗走了我族的安棘花，至今未还。我私下得知那位皇亲与贵皇族间尚有嫌隙，故不便找贵族的麻烦。只是安棘花对我族至关重要，其本身也有一些不太好的用途，我族希望贵族能协助查清此事，还我族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正如前辈所见，我进入那所学校也正是为同一件事，等事情查明，我一定给贵族一个交代。只是——”
　　索依露特地顿了顿。
　　“只是，我也需要知道一些东西，比如，安棘花妖，北山川子，是谁。”
　　北辰客深吸了一口气。
　　“安棘花是一种对生存环境要求极其苛刻的花，非白骨累累，阴气重重地地方生长不出。这种地方，全无天时地利，灵气极其微弱，故安棘花极难成妖。偏偏北山川子就是一朵成了妖的。
　　“她出生在日本，幼时极其虚弱，几乎是奄奄一息，正巧遇到云游至日本的我，才得到救治，便答应追随我，成为侍从。
　　“我回来后，恰恰找到有一种秘法，可以使安棘花存活。北山川子也是靠着那个秘法才存活至今。
　　“如今，北山川子感谢我救命之恩，便一直留在我们家。我们也没为难她，还让她自己开了家妖怪事务所，只是不能做出对我族不利的事情。
　　“使安棘花存活的秘法掌握在你们手里，她名为报恩，恐怕只是被你们变相囚禁吧。”索依露脑子里还想着方才北辰客对北辰月漠不关心的态度，一时忿忿，说话便直了起来，没留余地。
　　北辰客一时语塞。
　　见北辰客面露尴尬之色，索依露只好不再刁难，沉思道：“只是，你们为何要禁锢住她，把秘法给她，放她走，对你们有什么危害？”
　　北辰客摇摇头：“前辈有所不知，安棘花生于白骨之上，阴气极重。指不定会被恶人看上做些不好之事。我北辰家对自家的操行深有自信，却信不得江湖上的其他人。安棘花这种异物，只能掌握在我族的手里。即便如此，贵族那位皇亲还是将花偷走了，这也有我们的不是。”
　　索依露心下了然。
　　安棘花绝非好东西，北辰家守着安棘花或许确有一部分好的目的，但安棘花也确实是北辰家手中的秘密武器。
　　不过，北辰客竟如此坦诚地告诉她这么多，或许他家的确没有利用安棘花行不道之事的意图吧。
　　她此刻还是更担心北辰家兄妹，尤其是北辰月一点。
　　正欲多问，北辰客接下来的话，却是在赶她走了。
　　“多谢前辈的点心，等远儿伤好了，会派人送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