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47、对峙

　　“快走吧！跟着祭司大人——别，别管那些了，等战争过去，什么都还会有的！”
　　老妇贪恋地望着她从年轻时就一直使用的这套茶具，但身边的箱子里已经没有这一套茶具的容身之地了。药师大人斩钉截铁的声音，让她最终还是将茶具放回了桌上。她拿起桌上的钥匙，拎起一边的箱子，跟着药师大人离开了这座她居住了七百年的老房子。

　　约书亚叹了口气。一缕发丝从额头上飘落下来落到他手上。他短暂地瞥了一眼那雪白的发丝，便甩了甩手将其掸至一边。
　　没时间感叹什么白头搔更短。
　　在流亡的百姓间来回奔波，短短一周，他就瘦下去一圈。侄女索依露瘦得更厉害，几乎到了憔悴的地步了。索依露每天来回往返于王宫，三大城镇和避难地之间，劝那些仍留在城里家中的人抓紧时间前往避难地。有时，还要前往前线战场救治伤员，或为士兵们补充法力。

　　约书亚抬头看了看结界。
　　平日里，结界都是透明近乎不可见的，但现在，结界已经是浓厚的血红色。结界外，一组士兵正疯狂攻击结界，结界上时而出现的破损，则被结界内的王城护卫兵迅速填好。
　　七天了。
　　七天之前，全城警钟长鸣。结界上出现了第一个破损，很快就被护卫队填补好。查西亚带着不知从何处招募来的一支军队，再一次站在了结界外的云端。

　　王城针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自从上次查西亚攻城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间，护卫队的规模在这期间迅速扩大。王城的年轻吸血鬼们，有三分之一都加入了守卫王城的队伍，时刻准备着应对查西亚突然的再次袭击。
　　但查西亚也招募了更多的士兵。
　　他孤注一掷，将自己积存的法力强行输入普通的蝙蝠妖体内，是他们能够化成人形，为查西亚战斗。他先前的部下，或是被捕，或是作鸟兽散，但仍有一部分忠心耿耿的留了下来，并助查西亚招揽了更多的兵力。
　　很难想象，查西亚是怎样在六个月之内重新积聚起这么一支比先前的人类吸血鬼大军还要庞大的队伍的。
　　但他的确做到了。

　　这边结界内外势均力敌，结界修修补补，终于是尚未被攻破。
　　另一边，索依露为这场战争做了最坏的打算，在王城的旷野上建造了一块避难地。

　　“祭司大人，避难地真的安全吗？上次，那怪物几乎把我家都毁了......”索依露刚走进避难地，一个中年女子就迎了上来。
　　“有我在，避难地不会有事的。”索依露安抚好这个女子，往前走去。
　　避难地的结界本身并不坚实，最多也只能抵挡碎石瓦砾一类的东西，或是最低等级的法术攻击。但索依露坚信查西亚不会对避难地展开攻击。
　　“查西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王宫。他是绝对不会攻击已经躲到避难地的你们的，放心好了。大家的家园，护卫队会帮大家守护的。”
　　这样的话，索依露每天都要说上几十遍。

　　安顿好这一批居民，她松了口气。这差不多是最后一批百姓了，王城的三个小镇，已经基本人去楼空，就算到时真的在城里打起来，也不会有平民伤亡。
　　走出避难地，索依露爬上一座小山丘，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她随便找了一块石头，便不顾形象地颓然坐下，远远地观望着结界。
　　“这个时候，王在做什么呢？”远望王宫的方向，一片寂静。

　　上次查西亚攻城，护卫队的规模还没有那么大，法力也正亏空。加之猎人煽风点火，结界很快就被攻破。而现在，不仅结界加固了很多，王城军备的准备也做得很充足，几乎不用担心结界彻底破碎的可能。
　　对查西亚一方，只会越来越不利。

　　结界两边的对抗正处于胶着状态，索依露不想再看下去。
　　想着地牢里怪物们的食物应该快吃完了，舅舅又正在避难地内忙着派发物资，她便从仓库里拎了几桶肉干，独自前往王城外围那片树林。
　　来过几次，她已经能够独立找到迷阵阵眼，进入地下的密牢了。
　　陈岚一直躲在这里，看护着笼子里的怪物们。这或许是他作为老师，对自己学生们做的最后一点补偿了。
　　但今天，地牢出奇的安静。
　　一炷香在地牢的角落里静静燃烧，此刻已经只剩下一小段。
　　熏香的烟气里，怪物们全都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地牢里回荡着沉闷的鼾声。除了怪物们，这里空无一人。
　　莫零正在军队大本营里救治伤员，但，陈岚去哪了？
　　索依露唤了好几声：“陈老师！”，都是无人应答。她试着用法力通讯联系陈岚，却发现对方切断了联系。
　　心知不妙，她迅速将肉干扔进怪物们的笼子，匆匆离开。
　　“你说陈岚不见了？！”索依露叙述完，舅舅也是一脸惊诧。
　　“地牢不像被人闯过，应该是陈老师自己离开了。”索依露摩挲着衣角。地牢是绝对安全的，陈岚主动离去，难道是去找查西亚了？
　　每想起几个月前辛在参薇殿上起的誓，索依露就更为陈岚担心一分。

　　“快看那里！”
　　“天哪！那是......”
　　人群中一阵骚乱。

　　实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来不及思考陈岚到底去了哪儿，索依露的目光就被结界外的情景吸引了过去。
　　一支穿着王城护卫队制服的队伍忽然出现在结界之外，直冲查西亚的军队而去！
　　为首的那个士兵，留着一头显眼的金色长发，身姿挺拔瘦削，手提一把长刀，眼神坚定如铁。
　　为了保护结界不被破坏，王早就封锁了整个王城。现在要想离开王城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穿过森林里约书亚布下的迷阵。

　　但索依露刚从那片森林回来。

　　结界不可能破，那这支护卫队又是从什么地方离开王城的？索依露看向舅舅，试图寻得一个答案，但舅舅也只是摇头，神色严肃。

　　城内的索依露和约书亚都想不明白，城外查西亚的士兵更是乱了阵脚。但百姓们却群情激愤起来——身着整齐制服的王城护卫队，在结界之外，将查西亚的军队攻了个措手不及。
　　结界撑住了！家园保住了！百姓们欢呼起来。
　　索依露却紧紧蹙着眉。
　　查西亚还在外面。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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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界外的战场，已经血流成河。
　　查西亚勉强瞅了个空筑了一道结界，将伤员们拖进去保护起来。外面，护卫队的攻击不断。
　　打不过的。
　　他缓缓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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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王说话。”
　　温和而冷静的声音陡然在王城上空响起，声音不大，但王城内的每个人都能听清。索依露睁大了眼睛望着头顶虚无的天空，却找不到声源的所在。
　　睡着的百姓也被惊醒，但无人说话。
　　他没有自报家门，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很不想认我这个弟弟，但你究竟还是我的哥哥。我想，这出闹剧，也该结束了。我不会再攻城，也请你放过我的人。
　　“你曾经对我做了什么，对我的朋友们做了什么，对这个国家的忠臣做了什么，我没有证据，更无法再追究。但事到如今，我们兄弟一场，总该有个了断。
　　“光明磊落的决斗一场吧，就去圣山山巅的天坛。不论输赢，都请你放过我的人，给他们留一条性命。”
　　王城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我答应你，不动你的人，进来吧。”
　　王威严的声音，响彻在王城上空。

　　血红色的结界被缓缓解除，查西亚披着一身血衣，手执长剑，缓缓步入城门。连守卫结界的卫/兵，都自觉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避难地离城门太远，索依露没能亲眼看到查西亚走进王城。尽管，她真的很想冲到雪山顶上去观战，但理智告诉她，山下的王城更需要她。
　　王城外，一片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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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快步在废墟间走着。他得到的命令是：“带领护卫队从王宫下的密道出城，偷袭查西亚的军队。对城外一切反抗者，格杀勿论。”
　　而在查西亚向王发出了决战宣言后，他传音询问王的意见，却只得到了一句话：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于是查西亚进城后，城外的战斗也就逐渐变成了屠杀。
　　查西亚怎么也不会想到，王竟能当着全城人的面，违背自己的诺言。
　　一国之君，出尔反尔。
　　纵使是夜行性的吸血鬼，也是一出生就被教导凡事都要光明磊落的。遥想当年，年轻的王子克洛诺斯偷袭开膛手杰克而获胜，却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赞美，而是一句冷冰冰的教导：“要正面迎战，绝不可背后偷袭。”
　　吸血鬼王克洛诺斯，已经豁出去了。
　　这一切，正走向雪山之巅的查西亚全然不知。
　　即使辛的心中始终在乎的只有陈岚一个，也不得不为这场号称“光明磊落”的决斗担忧。

　　他无言地望了白雪皑皑的山巅一眼，便又钻进了尸山之中。
　　他到底，在哪里。
　　辛攥紧了拳头，心急如焚，指尖几乎要将皮肉掐出血来。

　　“辛老师。”
　　熟悉的声音柔柔弱弱，却不啻一声惊雷。
　　辛猛地转过身，他踏遍尸山也想找到的那个吸血鬼，正踉踉跄跄地站在他身后，满身都是鲜血。
　　陈岚看着辛，辛穿着漂亮的护卫队制服，领口和袖口沾了些许的血污，这血污却反而使他更好看了。
　　而陈岚自己，大概是为了尽一点主仆之谊或是所谓的知遇之恩，担心查西亚有难便离开了地下密牢。他中了护卫队一刀便晕了过去，醒来时被压在尸体堆里，拼尽全力才爬了出来——他现在浑身血污，一身狼狈，全没有当年站在讲台上的风彩。
　　辛是他看到的第一个活物。
　　他甚至忘了辛是他的敌人，一句“辛老师”脱口而出。
　　直到辛回过头，他看清了辛身上的衣服，他才惶然想起——辛是他的敌人，是来杀他的。
　　四目相对，一个惶惑着等待审判，一个隐忍着万千思绪。
　　“别走。”辛低声道，竟像是在挽留。
　　辛的刀尖还向下滴着点点的血。
　　陈岚没听见似的，一步步后退，眼神却一刻不曾离开过辛。
　　“别走。你逃不掉的。你跟我回去，王会赦免你——我会求他！”
　　陈岚摇头：“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连我哥哥都能杀掉，他刚许下的诺言转瞬间就能反悔。你觉得他会答应你的请求吗？”
　　“你不跟我回去，我现在就得杀了你。”
　　“辛老师——”陈岚颤声。
　　“别叫我老师！”辛将长刀一转，刀尖直指陈岚。
　　他撇过脸，灰色的双眸不敢在陈岚身上多停留一秒：“我不是什么老师，我是宫里的内务执事，是王最秘密的侍卫，现在是护卫军的首领！你必须跟我回去！”
　　话音未落，辛就闭上眼冲了过去。一手拎起陈岚的领子，另一手将刀尖抵住陈岚的脖子。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陈岚任着刀尖抵住全身最脆弱的部位，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你要杀就杀吧。”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我认。”
　　陈岚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