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在人间》月熊熊

7、婉秋

　　月檀神情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洛红鱼。

　　“我怎么会喜欢女子！！”

　　呆滞数秒后，月檀突然厉声大吼，伴着她的嘶吼，浓重的鬼气猛地从她身上迸发出来，周遭的灰色云雾也翻腾得更加剧烈，仿佛隐着雷暴。

　　此刻月檀同洛红鱼离得极近，浓重的鬼气卷起洛红鱼的衣裙，在虚空中上下翻飞。
　　狂乱的鬼气中，洛红鱼叹了口气：
　　“你不喜欢她，那她呢？”

　　“婉秋更不会！”月檀猛地升至高空，尖利的鬼爪遥指洛红鱼，
　　“侮辱婉秋，找死！”

　　话音未落，月檀的身影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团鬼气。

　　顷刻间周围的灰色云雾如同沸腾了般，在鬼气的包裹下，它们在虚空中化为无数锥形的气刃，带着破空之势向着洛红鱼攒射而去。

　　洛红鱼悬立虚空身形不动，气刃划过，在她脸上割出无数道细小的伤口。
　　可仅是一瞬，那伤口就飞速地消失了。

　　洛红鱼刚被拉进这黑雾时就发现，自己在这黑雾中并不是实体，与其说是月檀将她扯进了黑雾，倒不如说是她以鬼术钻进了洛红鱼的识海中。

　　此刻的她只是一道虚无的意识，这也是她敢跟如此刺激月檀的原因。

　　虚空中的气刃越来越多，洛红鱼的身体在虚空中不断地被撕碎又凝聚。

　　这样的过程不知重复了多少久，月檀的身影才又再一次出现在虚空。

　　“所以现在，你愿意看看自己的心了吗？”

　　···
　　她只是个命如草芥的暗卫。
　　如一只老鼠，生在阴暗的角落。

　　她没有时间的概念，因为在那个漆黑的角落中，从没有白天黑夜。

　　她和一群跟她一样的老鼠关在一起，每天的任务，就是相互厮打。

　　一开始用指甲和牙齿，后来用木棍和石头，再后来就是刀和剑。

　　在这个过程中，很多老鼠都死了，她也有好几次险些踏过那道门。

　　打的精疲力尽、满身是伤的时候，她也会躺在潮湿的草垛上想，为什么她还没死。

　　后来她知道了，她之所以没死，是为了等她。

　　穆婉秋就是在她在那道门前徘徊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七岁的穆婉秋执起她满是血污的小手，娇声同身边那个点头哈腰、天天给他们倒猪食吃的胖男人说：
　　“她是女孩子，你们怎么能把她和一群男孩子关在一起。”

　　这是她头一次知道关于其它老鼠的事。
　　之前她光是活下来就要拼尽全力，哪里顾得上看身边的人是男是女。

　　她被穆婉秋背在背上。
　　尽管她早就骨瘦如柴，可娇弱的穆婉秋背起她来还是十分吃力。

　　她听到穆婉秋对跟在身边的人说：
　　“她是女孩子，你们不能背她。”

　　这样的吗？
　　她趴在穆婉秋的背上昏昏沉沉地想，她的身上真好闻，她的后背好温暖。

　　再睁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躺在穆婉秋的床上。
　　而那个扎着双环髻的小姑娘单手托腮，正朝着她的方向打哈欠。

　　见她醒了，小姑娘两眼像星星似得一亮，抱着她的手极为得意地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帮她换了衣服，又如何如何地帮她上了药。

　　穆老爷说，以后她就是穆婉秋的暗卫，穆婉秋生，她就生，穆婉秋死，她先死。

　　想着那个同她年龄相仿，对她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她觉得挺好。

　　她尽职尽责地做着穆婉秋的暗卫。

　　白天她寸步不离地守在穆婉秋身边，晚上看着穆婉秋睡下后她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练剑。

　　她总觉得自己不够强，生怕有一天护不住这个小姑娘。

　　可穆婉秋不喜欢她练剑。

　　穆婉秋喜欢拉着她逛街、吃饭、穿裙子。穆婉秋说，女孩子的手不能拿剑。

　　可她不拿剑，拿什么保护她。
　　穆婉秋不喜欢看她练剑，她就在晚上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练。

　　可最终还是被穆婉秋发现了。

　　那时穆婉秋在月下静静地看着她，她害怕极了，怕穆婉秋生气。

　　可过了会穆婉秋却笑嘻嘻地跟她说，她睡不着，要跟她一起睡。

　　从那天开始，穆婉秋每晚都要粘着她一起睡。
　　她们并排躺在一张床上，穆婉秋总往她怀里钻。天哪，那副样子就像个小奶猫。

　　后来她才知道，穆婉秋幼时丧母，府上父亲哥哥都对她不甚关注，她需要个母亲。
　　说实话，听到这些时她心里很不舒服。

　　后来她和穆婉秋都长大了。

　　可她们还是日日黏在一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府上突然有奇怪的流言传了出来，她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那些人说，穆婉秋喜欢她。

　　那些粗鄙的如同老鼠一般的下人，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恶心极了。

　　他们说穆婉秋不守伦常□□放荡，寂寞难耐到跟个女人颠鸾倒凤。
　　若不是后来府里的管事拦着，她一定杀光他们。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穆婉秋。
　　明明是···明明是她心悦她。

　　所以不守伦常，□□放荡的人，是她。

　　可那群老鼠不这么想。
　　他们在这府中太无聊了，编排一个千金远比传一个暗卫的流言有趣。

　　她就应该早早地杀光这群人。
　　要是早早地杀光他们，那些不堪的流言就不会被传的到处都是，也不会传到穆婉秋的耳朵里引她落泪。

　　当她看到穆婉秋落泪的那一刻，她真的要疯了。
　　她小心翼翼地呵护了十几年的女孩子，竟被一群老鼠侮辱到落泪！

　　她浑身颤抖，她要杀了那群人！
　　可当她提着剑走过铜镜，看到镜中双目赤红、神色疯狂的自己，她才发现：

　　那个侮辱了穆婉秋的老鼠，从来都是她自己！

　　她不能再留在穆婉秋身边了。

　　她去跟穆老爷请辞，可穆老爷不同意，他对她说，要么呆在这里，要么死。

　　她犹豫了。
　　她不想死，她还想看看穆婉秋。

　　可她再也不敢上穆婉秋的跟前去了。
　　她远远地躲着，躲在穆婉秋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看着她。

　　可为什么她已经离穆婉秋这么远，穆婉秋却还是日日垂泪，甚至连身子都猛地瘦了下去。

　　是不是府上还有流言？

　　在她又开始计划着杀光府上所有人的时候，华容出现了。

　　穆府多是男仆，自她刻意地避开穆婉秋后，穆婉秋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华容出现的很及时，彼时华容刚刚嫁入府中，在府中无亲无故，因此急切地想跟小姑子打好关系。

　　华容握着穆婉秋的手，柔柔地唤她姐妹。

　　有华容陪着，穆婉秋的精神明显地好转起来，甚至开始鼓捣起什么。
　　或许时间长了，穆婉秋就会忘了她，然后彻底走出她带来的阴影。

　　可她那点肮脏的心思，终究是被穆老爷知道了。

　　顾及体面，穆老爷屏退了所有的下人，他和华容站在高台上，华容眼神抱歉地看着她，说：
　　对不起，为了婉秋，我不能让你活着。

　　她早就该知道华容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是个刚进门的新妇，急切地想在公公面前证明自己掌家的能力。

　　不过也好，打死了她，穆婉秋就不会再这么偷偷流泪了吧。

　　粗长的木棍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但她却不怎么觉得疼，甚至这种濒死的状态让她想起了她和穆婉秋初见的时候。

　　那是她幸福的开始。

　　可穆婉秋是什么时候趴在她身上的。
　　她听见穆婉秋跟穆老爷哭求，听见穆老爷骂穆婉秋不知廉耻，听见那粗长的木棍一下一下打在穆婉秋的后背上。

　　疼啊，疼啊。

　　穆婉秋你快下去。
　　她好疼啊。

　　她从来都不知道，穆婉秋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穆婉秋死死攀着她的后背，温热的血滴落在她脸上。

　　“月儿，对不起。”
　　穆婉秋趴在她后背上贴在她耳边说。

　　“嫂子鼓励我跟爹表明心迹，却没想到会害了你。”
　　“后日是你的生辰，月儿，我···”

　　然后她就再也听不到穆婉秋说话了。

　　啊——
　　来人啊，来人啊。
　　来人救救穆婉秋啊。

　　···

　　忆起往事，月檀一双鬼瞳几乎要浸出血来，她恨恨地看着洛红鱼，又好像在透过洛红鱼盯着穆府的所有人。

　　“一群只会嚼舌头的老鼠，”
　　月檀身上鬼气波动得更加剧烈，“我要杀光你们！”

　　月檀抬手，正欲将洛红鱼的识海打回体内，然后出去结果了穆府众人，却听洛红鱼在翻腾的云雾中淡声道：

　　“所以你至今不明白，穆婉秋为什么落泪。”
　　洛红鱼直视着面前那双染上癫狂的鬼瞳，“还是说，你明白，却不敢承认。”

　　“我不明白？”月檀手下一顿，继而厉声道，
　　“你一个不知廉耻的花楼舞妓，又知道些什么！”

　　云雾夹杂着鬼气狂涌，灰色的雾霭渐变得乌黑，洛红鱼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变得模糊，但她还是强撑着对虚空中那抹鬼影道：

　　“穆婉秋临死前没来得及说完的那句话，你当真不知道是什么吗。”

　　霎那间虚空静止，洛红鱼抬手拂开眼前萦绕的乌黑雾气，缓步走到月檀面前。

　　“爱一个人，很伟大的事。”洛红鱼低声道。

　　“伟大？”
　　月檀神色癫狂，双目圆睁尖声嘶吼。

　　“你说得倒是轻巧！”
　　“可谁能容她！谁能容我！”
　　“我是个女人！她也是个女人！”

　　就因为她是个女人！
　　所以她的婉秋才遭了那么多非议！

　　若她是个男人，那她和穆婉秋不过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或者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她却是个女人！
　　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所有的流言、所有恶毒的猜测，全都一齐涌向了穆婉秋！

　　“爱一个人，和她是什么有什么关系呢？”

　　洛红鱼看着面前的月檀叹了口气。
　　此刻月檀面目狰狞，脸上纵横的鬼纹下隐隐有青筋暴起。

　　“我若爱上一个人，他是花，我就爱这朵花，他是草，我就爱这根草，他是男人，我就爱这个男人，他是女人，我就爱这个女人。”

　　“我爱他，不是他们。”

　　月檀怔住了。
　　她呆愣愣地看着洛红鱼，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洛红鱼接着道：“为什么觉得荒淫羞耻？你们的感情，明明是很伟大的事。”

　　正在月檀痴痴愣神的空当，虚空外突然射入一道耀眼的金光。

　　那金光不断扩大，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远远地从外面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