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枝》南墙豆腐

3、翘首以盼

　　“这一晃眼，你家的幺儿都已经要开始启蒙了。”一旁的忠勇侯夫人笑着找了一个话题，终于打破了沉寂已久的氛围。
　　纵使举办启蒙宴这个主意是韩氏想的，听了这话笑容也忍不住有些尴尬。
　　“是啊。”她嘴上应和道。
　　今日的宴会办的本就非常牵强，名义上是庆祝小儿子阿虎正式开学启蒙，实际上却是要趁机给沈相府上下帖子，请出那位半个月前轰动京城的奇女子——孟惊蛰。本来这宴会只请了几家交情深的，孰料不少人闻风厚着脸皮前来，只为一睹那位惊蛰夫人的风采。然则来者是客，韩氏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故而此时的来客人数已经要比计划中的多出了整整一倍！而且此时离请贴上所写的时间还差小半个时辰！
　　韩氏表面上不露声色，礼仪得体的同各家夫人往来，然后又在不经意间状若无意地同贴身侍女打眼色，示意她赶紧重新安排今日的菜量和席位。不过今日的氛围较往日要冷清许多，因为大家的心思压根没有放在席面上，有好几家夫人的眼睛已经朝门口的方向望了好几回。
　　索性这样尴尬的氛围并未维持太久，就瞅着门口的方向婷婷袅袅的身影踏破寒阳逆光而来，她身着一身浅蓝色的衣裳，眉目冷淡，鼻梁高挺，一张薄唇，活脱脱一个画里走出来的冰美人！
　　因为她逆着光，在进门的那一瞬韩氏并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仅仅看着她的身影，韩氏突然想起十来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个时候陛下还未登基，大军刚刚赢得了至关重要的一战，拿下了久攻不下的云州城，大家高兴地大摆庆功宴之际，许多将士们的家眷也被接去了云州城，韩氏与母亲以及那位沈相先夫人都是其中之一。
　　那个下午，她躲在家里的马车中，遥遥见过那位夫人，她刚刚从一家药铺出来，身着一身蓝灰色的简单布衣，头发简简单单梳了一个髻，并无佩戴任何饰物，却自有一番淡然气度。她的肤色极其苍白，眉目秾丽而又明艳，一袭布衣仍旧难掩其绝代风华，纵使那一年的韩氏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姑娘，可是她仍旧被那个女子迷住了眼。
　　那个美丽的女子眉宇间依稀可见一丝疲态，可下一秒另一个也从药铺中出来的夫人同她攀谈时，那份疲态几乎在瞬间就被她很好地遮掩过去。
　　而现在，韩氏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依稀与那年那个药铺门口的绝代身影叠加重合，让她不免有所恍惚，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女子缓缓向自己走来。怪不得有人会说这是菀菀类卿啊，她想。
　　直到她越走越近，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韩氏这才回过神来，脸不一样，她的五官更加冷淡精致，与那位夫人的秾艳昳丽恰好形成了两种鲜明的反差。
　　众人也被这位翩然而来的冰美人惊住，确实足够惊艳，怪不得沈相那般神仙人物也动了凡心。但是却并无多少人联想起那位早亡的孟夫人。
　　甚至是樊野。
　　席散后，他亲自送沈鹤安和惊蛰出府。只见他一脸欣慰地看着沈府的马车渐渐远去，感慨着同妻子韩氏道：“你知道吗，我和邓绍钧以为他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没想到啊，他终于肯放下了。”
　　“哟，你们今天怎么都不害怕这是菀菀类卿，担心沈相执念太深了？”韩氏笑着调侃道。
　　“这新夫人同那孟遂宁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性格和相貌，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樊野笑着转头，想要牵着妻子的手回府，便见刚才还笑盈盈的妻子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叫做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你难道没有觉得这位惊蛰夫人同先前的孟夫人眉宇间的那种不经意间的冷淡，无所谓还有点不在乎的洒脱简直一模一样吗？难道你不觉得她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像极了那位孟夫人吗？”韩氏不解地问，她仅仅见过那夫人一面便察觉出了二人那种除了样貌就连骨子里都契合至极的相似感，没有道理见过孟氏数面甚至还和她有些交情的樊野和邓国公察觉不出来。
　　樊野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笑着对她道：“你怕不是认错了人吧？孟遂宁是个热闹性子，站在鹤安身边就跟个叽叽喳喳的麻雀似的，哪里有这般冷淡；今天这个孟惊蛰，你看她从头至尾说过几句话？”然后笑着揽着妻子的肩进门。
　　看着樊野笃定的样子，韩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怎么会，难道当真是她当年认错了人？

　　马车里，孟惊蛰与沈鹤安各坐一边，彼此间互不干扰，尽显客套疏离，丝毫不见夫妻间应有的样子。
　　孟惊蛰的眉眼低垂，像是即将要昏睡过去一样，就在她眼睛彻底合上的一刹那，她被轻轻拥入了一个清冷的雪松气味的怀中，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
　　大脑在一瞬间恢复了清明，沈鹤安眼底沉沉，面上未有任何波澜，不见喜怒，沉默了半晌，她垂下眼睑，诚恳道歉，然后重新默默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沈鹤安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下，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这幅样子，直到快要下马车时，沈鹤安才低低冷笑两声，那声音不寒而栗，然后就径直下车离去，只留孟惊蛰一个人在车上。
　　孟惊蛰静坐片刻，挑起帘子默默注视他的背影。
　　他站在灯火明亮通透的高处，而她却已经永远走不出脚下的阴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