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gl）》何须怨杨柳

3、老秦

　　暑假时李承诺收到了一大笔钱。比往年都要多。或许是因为这一回他考的挺好，又或许是因为他终于开始独居，又或许是因为……他姐找了个有钱的对象。

　　当然这猜测是不齿的，是对他长姐的侮辱。可李承诺就是控制不住这样想。他觉得莫名委屈，这一大笔钱他一分都不想花。于是通通存到卡里。他决定出门去，做一些零工。

　　我成年了。李承诺心想。我不靠姐姐也可以生活。

　　面试很顺利，对方没听他把话说完就让他开始干活了。甚至预付了他一笔工资。李承诺头一次惊讶钱原来是这么容易能赚到的。那么是不是也能搬家了？楼上那对情侣真的很吵。影响他睡眠。

　　“把这个送到……你就可以下班了。”老板交给他最后一份任务。

　　“好。”李承诺应下。却忽然觉得这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里别有一种东西。他说不上来，单纯觉得有点恶心。好像被非礼了一样。但他是个男人，男人何来被非礼一说。于是这想法也没停留多久，上车后专注于路线，将烦恼丢到脑后了。目的地在郊外，他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那是一间很大很旧的工厂，第一眼看还以为荒废了，但里头偏偏就是有人。

　　“我是送货的。难道你们老板没跟你们说吗？”李承诺被看门的青年拦住，便如此解释。青年闻言从头到脚打量了他几眼，忽然嗤笑一声，带点讥讽意思地说：哦。那你快进去吧。我们老大在二楼。

　　“……好。”李承诺面上答应。脚步却发了虚。他觉得那青年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他见过这样的打量方式——男人打量女人。可他又不是女人！他当真觉得自己被非礼了，胃里翻涌着酸涩涌上喉头来，他觉得自己明天应该辞职。钱真不是这么好赚的。

　　他错了。

　　李承诺低估了自己的脸，也低估了人心的险。他一塌进那铁皮门的屋子就被摁在了地上，冷气开的很低，面前大椅上坐着个刺满纹身的彪形男人。男人手里拿着根雪茄，轻飘飘吩咐：“把他裤子给我扒了。”

　　他要直入正题。

　　“不要！”李承诺不是女人，但一个男人被框进女人的处境里，他就变成了一个女人。他尖声大叫，扭动身子反抗，一切都没有效。他们说他是个雏儿，所以要给他喂下什么东西。李承诺当然知道嘴边的小小的药片是什么，千钧一发之际他高声大喊，

　　“我亲姐姐是阿鱼！”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李承诺不知道他姐姐的诨名意味着什么，他姐也从来不跟他说。但有一点，他知道凭他姐的本事和性格绝不可能混的差。他们生活确实过的很拮据，那是因为他姐把绝大部分钱都拿去买了衣服饰品。人靠衣装马靠鞍，一个女人的地位需要靠很多东西来装扮。阿鱼住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怎样的形象面对其他人。

　　果然，他们开始怕了。

　　“别说这小子一进门我就觉得他像阿鱼！”“怎么办？那只母老虎的屁股可摸不得！”

　　“灭口吧？”

　　李承诺的手机被他们翻了去，有个黑衣白发颇有气势的女人戴上眼镜翻看他手机看了很久。所有人都不说话，她或许才是这间工厂真正的话事人。终于，她说：“你为什么出来找钱。阿鱼难道不给你吗？”

　　李承诺此时有了底气，他知道自己的话被手机里的通讯录证实。他仍被摁在地上，眼神却不一样了。于是哼了一声，答这个唯一没乱分寸的女人：“我成年了，我自己可以挣。”

　　“噢。那挺不错的。”白发女人道。“男人被女人养就是丢脸。”

　　李承诺没说话。父母离开后全靠他姐把他拉扯大。他不觉得丢脸，他觉得这是姐弟间的羁绊。

　　白发女人又问：“你知道阿鱼做的是什么生意吗？”

　　“不知道。”李承诺答的干脆。

　　“其实我们与阿鱼做的是一条线上的生意，”白发女人瘦长的手指在手机上摩挲，她目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可以带你入行。你可以直面你的长姐，不必再小心翼翼。”

　　入行？入黑行？

　　李承诺笑了，因为这话这听起来就是荒谬可笑。他怎么可能做这个？有没有胆子先不提，重点是他不想让他姐失望。他知道他姐这么多年来在工作的事上对他守口如瓶是为什么，总是逼着他学习又是为了什么。因为他姐不希望他步她后尘。他们姐弟两个，总要有一人先上岸，再把另一个从深渊里拉出来。

　　李承诺不同意，有人就要动手。没想到被白发女人阻止了。她说，放他回家去。

　　“这不是放虎归山吗？”有人质疑。

　　“他要是敢告状，我们就和阿鱼拼。她可是块肥肉，墙倒众人推，怕什么。”白发女人道。

　　听见这话李承诺出了满背冷汗。难道替人出口气，就会被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此险恶，他姐到底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白发女人的眼睛隐藏在镜片折射的光下。李承诺忽然又觉得很害怕，他出门前听见女人的声音如蛇般缓缓道：

　　“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在我们这行里混是很难的。阿鱼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她很可怜，只能依靠一些她不喜欢的男人。”

　　04

　　李承诺浑浑噩噩回到家。他几乎觉得身子不属于他自己了。许多事情在他脑中反复播放反复回想——到底是——到底是——

　　他木楞地拿出铜钥匙打开那掉漆的门，门两旁的对联被不知哪家的熊小孩撕不剩几个字。这不吉利，李承诺心想，但他没办法。他推开房门时没有闻到平时那种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浓烈的烟味与另一种气味把他淹没了。什么声音融在一起，这次不是从楼上传来的，是从他姐的卧室里。

　　其实那张床自那日他睡过一次且换过床单后，他就没再动一点半分了。他在等他姐姐回来，或者说他不希望自己破坏那些布料中隐隐约约的香气。他像在纪念什么一样，把所有物品都好好的放在原地。他姐离家出走前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或许是她不需要了。毕竟那个什么夏令营很有钱。但李承诺认为这都是他姐姐居住过的痕迹，他不愿擦去。

　　但现在有什么被破坏了。

　　有人在这间近乎神圣的屋子里做无比下流的事情。是谁？李承诺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他责怪自己轻信了别人，为了一点钱财而付出了过于惨痛的代价。他想起来自己手机里有几篇很长的短信，那是他写给他姐道歉的话，其中提到了床的事。一定就是因为那白发女人看见了这个，才叫人到此地此间屋子里来做荒诞的事情，他们要折辱他，毁掉他珍视的东西！

　　但就算这样李承诺也没能鼓足勇气破门而入。他笃定自己的动静没有被听见，因为那屋子里的声音实在太过放肆，远远盖过他开门关门的声音。他悄悄从厨房拾起菜刀，他心想，莫欺少年穷。

　　挂钟指针一点点走，李承诺就站在黑暗里静静的等。女人高亢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但他此时已被某种冰冷的东西锁住了脑海，已不能再思考。沙漏走的很慢，他的心跳的很快。一个小时过去，那道门里终于有人出来。女人的背影投射在客厅的墙上，李承诺没看清她的脸，但他已经扑了上去。

　　可是只有一瞬，他就被击倒了，被摁在了地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放倒的。

　　“放开我！”李承诺简直要崩溃了。

　　“你……是你？”可他身上女人的声音听来却很熟悉，虽带着些许沙哑，但李承诺还是认出来了，这是那个嘴很臭的女人，阿淼沈燃。

　　阿淼放开了他，把菜刀丢的远远的。一声脆响过后，她说：“你小子做什么？”

　　“你们给我出去！”李承诺捏紧了拳头。“没钱开房吗！要在我姐姐的房间里放肆！”

　　“我，”阿淼似乎一下子哽住了。这总是很能呛的女人鲜有没话说的时候，但她就是不说话了。李承诺见他不动，又闻到很难以启齿的味道。然后雷劈一般的，他在那味道里闻出了他长姐身上那种淡淡的香气。他一瞬气愤极了，那张床，他精心保存的那张床，连他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这对狗女女居然就敢在上面放肆，还沾染了他姐姐的味道！

　　一个女人在房里喘息，一男一女在外边对峙。这时该有一场雨，可偏偏就是没有雨。李承诺又说了一声，“你们给我滚出去。”可阿淼不动。李承诺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不仅他姐把他当成小孩子，连他姐的同事都不给他尊严。于是他侧身飞快往屋子里一挤，他对付不了阿淼总能对付另一个女人。可没想到阿淼一脚就绊倒他接着把他往外面拉。阿淼说：“你今晚去外面住一夜，算我求你。房费我出。”李承诺用指甲死死抠那手臂，牙关都要咬出血来：“你们马上给我走！”

　　可忽然的，一道妩媚的声从那房里飘出来，轻飘飘软绵绵的，好似高山冰雪刚融出的春水，一点一滴把人心抚平。那声儿说：“琴，琴。”阿淼便如上钩的鱼一样放下了李承诺，顺着一根看不见的线跑进了那满园春色中。她脚后跟带上了门，把李承诺关在无边黑暗里。

　　黑暗是生与死的混合体。有人在黑暗中死去，有生命在黑暗中降生。李承诺坐在地上，心脏落入极地寒冰似的抽痛，那房里的一汪春水与他毫无关系，毫无关系，但又有很大的关系。

　　那是他的长姐，李承墨。

　　李承诺觉得自己好像一尾窒息在空气中的滑腻的死鱼。被欺骗，被轻视。他过往许多年的人生里只有他的长姐，父母离去，二姐失踪，他只剩他的长姐。可李承墨似乎一点也不需要他。说走就走，想回就回。把他的住所当免费的宾馆……

　　李承诺的意识陷入死胡同，他本不会这样的。他是个乖孩子，但不久前刚受到的侮辱，与那白发女人的魔咒混在一起，他就想不通了。等回过神来人已在那工厂里头，那白发女人坐在大椅上，十指交叉瞧着他。

　　“给自己想个诨名吧。”白发女人道。
　　“不知道。”李承诺吹了一夜冷风，浑浑噩噩。

　　“你姐叫阿鱼，你就叫阿鲨吧。如何？”白发女人做了个手势，“把她一口吃掉。”

　　“……叫我阿梨吧。”李承诺嘴角抽了抽，“我喜欢吃梨子。”其实是李承墨喜欢吃。

　　白发女人看了他一会，突然伸出手，“梨仔，”她笑了笑，“我是老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