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gl）》何须怨杨柳

2、李承诺

　　李承诺今年十八，刚满。生日前三天他姐许诺会回家陪他吃饭的，这少年便早早买好了菜在被熏黄的小厨房里忙活一下午，看一眼挂钟，五点半。他心想，长姐大概六点回来。

　　六点整，有人敲门。力气大的险些把他贴在门上的福给震下来。李承诺踩着大一号的拖鞋匆匆忙忙站起身奔去，正要打开门，忽然着电般一缩——这不是他姐，他姐回家干嘛敲门？

　　他问：“是谁？”

　　“开门！”门外女人声线粗鲁，很不耐烦，“阿鱼叫我来的！”

　　阿鱼。这是李承诺长姐的诨名。他这位比他大了六整岁的长姐每天早出晚归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李承诺知道。需要诨名的人干的绝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事。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在女人说：“我可要走了。”后，把门打开了。很惊讶，这是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女人，眼睛很大，面庞刀削一样有棱角，穿着身卡其色风衣。二十来岁的模样。她正转过身去，见开门，又侧过身来，瞥了李承诺一眼，眸中立刻浮现出惊讶。

　　“男版阿鱼。”女人骂了一声。她骂的难听，骂的李承诺心头一颤，不明白为什么无缘无故就挨骂了。和姐姐长得像不好吗？“……您请进。”但他是个有礼貌的孩子，对方不给他好脸色他也不会把愤怒表现出来。尤其这位似乎认识他的长姐。

　　绿色的电扇呼呼转着，努力吹出风来。他家里有一台小电视，平时没事李承诺会看些综艺相亲。他虽然是个男孩，但他就爱看这个。女人进屋后一脸嫌弃地打量了一转，“姐弟两个就住这么个破地方。”是的，他家不足六十平米，贫民区，厨房和客厅合二为一，他姐睡卧室，他睡客厅。李承诺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好不说话。没想到女人又评价：“不过很干净。”他转头对李承诺说：“你收拾的，对不对？”

　　“……是。”李承诺声音闷闷的。

　　这个女人似乎很了解他的长姐。比如李承墨从不做家务。她似乎是知道的。

　　女人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沙发上，那袋子里是什么？李承诺不知道。但他对沙发足够了解。这沙发乃是上一任租客留给他们的。因为带不走，太麻烦。却让李承诺有了自己的天地，他得以睡在这张别人施舍来的沙发上。那时他刚满十二岁，此前一直与姐姐同床。

　　“阿淼。”女人道。李承诺知道这女人是在自我介绍。且这名字一听又是个诨名。阿淼女士在桌边坐下，坐在了他姐该坐的位置上，端起了他姐该吃的那碗米饭，拿起了他姐该用的那双筷子，夹了一些菜，说：“难怪那女人一有空就说要回来吃饭，我还以为她藏了个厨子在家里。”

　　“这儿只有我和长姐住。”李承诺这时候说话开始带上敌意了。阿淼女士你是谁？鸠占鹊巢嘴还这么臭？他的情绪都写在眼里，死死瞪着女人。可这位阿淼连抬眸看他一眼都没有，她吃他自个的，理所当然的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李承诺反倒是客。

　　“你坐。”阿淼道。这下子她更像主人了。

　　李承诺心中有百般不愉快，但还是在女人对面坐下了。这一桌菜有四道是他姐爱吃的，只有一道是他自个的口味。他抵着那一盘菜夹，没想到阿淼给他夹了片肉在碗里。

　　阿淼问：“你学习怎样。”

　　天呐，这女人到底是谁。李承诺有点受不了了。他这顿饭本就吃的不开心，这女人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考的是有点糟糕了，但也没有太差，只是赶他长姐的期望还差的远。

　　“能跟上。”李承诺道。

　　“专心些听课，不要整天都想着家里的事。”阿淼用筷子点了点盘缘，发出叮当脆响，她的暗示李承诺看清楚了。阿淼道：“你姐是个大人，她不需要你照顾。你能把自己收拾好她就谢天谢地了。”

　　“……噢。”李承诺抬眸冷冷看向女人，他生气的模样或许和他长姐很像，竟把这目中无人的女人看得愣了一瞬。阿淼放下筷子，反正她也吃完了。她问，“有水吗？”

　　“有。”李承诺起身给她去倒。

　　他就是这样的，彬彬有礼，受了欺负也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和他那锋芒毕露的长姐完全两种性格。阿淼喝了水，起身就要走。开门时又转过身说，今天不用等阿鱼了，她抽不开身，不会回来。李承诺闷闷噢了一声。于是嘭了一声门被关上。这间连墙皮都被熏黄的小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忽然，李承诺想到了什么，跑到窗边探出头去，动作大的险些把他自个养的小植物给撞下去。不过还好，正看见阿淼女士走出楼。于是他提了一口气大喊，“你和我姐什么关系！”

　　女人一个踉跄，仰起头怒骂一声，恶狠狠说了两个字：同事！

　　同事啊。

　　李承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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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他睡在了卧室里。他姐的床上。

　　他姐从不用香水，身上却总有一股奇妙的香味。虽然这味道偶尔会被浓重的烟与酒的臭气侵略，但，但细心品一品还是能分辨。李承诺洗了三遍澡，才敢往这张床上躺。他抱着被子，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一会想到已远去的父母亲的笑容，一会想到他姐为他包扎伤口时嫌弃的话语——是他自己不小心平地摔摔伤的。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结果伤口化脓了。他姐不是那种细心的人，但处理伤口有绝对的经验。

　　在不怎么柔软的被窝里，李承诺有点想流眼泪。

　　他只剩他姐姐了。可他的姐姐不止有他。

　　半夜时落了雨，叫沉重闷热的空气得到了缓解，也叫李承诺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开。他迷迷糊糊的，仿佛回到小时候，也不是很小，十二岁那年，那是他第二次独自入眠，却叫无边的黑暗吓出了眼泪，半夜回去和他姐一起睡，李承墨翻身过来把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的他一把抱住，他觉得好软好香，他觉得他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姐姐。

　　李承墨。

　　李承诺不止一次庆幸他和他姐姐的名字念法很像。这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姐弟二人间的联系与羁绊更深一层。虽然他不能叫他姐的名字他不敢直呼其名。但每每被外人叫起，李承诺，他就感觉他姐在他身边。

　　楼下的小孩又开始哭闹了，这老房区的膈音效果很不好。淅淅沥沥的雨叫他想起曾经有一个夜晚，楼上有一对女性情侣在放肆地进行运动，他在客厅里收音效果堪比就在现场。少年本就有勃发的欲望，哪里受得了这个？用去了许多纸巾，蹑手蹑脚偷偷丢进垃圾桶里，刚回沙发上躺着，他姐就从房里出来了。李承诺第二天还要上学，于是他赶紧装睡。他听到他姐倒了一杯水，一口饮下。又倒了一杯，再饮。然后去了厕所，花洒被打开来。于是他明白了一些事。当晚许久许久没有睡着。

　　阿淼说的不全对，他确实和他长姐有几分神似，但李承墨长得过分好看，李承诺仅能算个普通的白净少年。他自己这么认为。他觉得他长姐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性，比电视上的明星更好看。

　　有人开门。

　　李承诺的思绪被打断，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这是不是他姐回来了？可是他正睡在他姐床上！娘的，那什么阿淼不是说她不回来的？李承诺一般不骂人，现在正在心中疯狂辱骂阿淼。他觉得他的人生就要走到尽头了。他都十八了，往姐姐床上躺算什么事——

　　但意料之外的，脚步声在卧室房门前停下了。李承诺的呼吸也在这一瞬停下了。他耳边是自己胸膛里轰鸣的心跳，与外头雷声混在一起，逐渐被放大。他是个内向的孩子，其实起床去跟姐姐说自己想睡一睡床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就是无法开口，他怀着不轨的心思爬上这张床，就绝没有勇气坦然面对。他忽然听见电话嘟嘟声响，接下来他姐那脆亮沉稳的声音便风一般钻入他的耳朵。

　　“莹，我今晚来你那边住。”

　　电话挂了。

　　关门声很轻，李承诺却觉得那是惊天一声响。划破了他成年的第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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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说的是「今晚」，意思该就是一晚。可自那日以后他姐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五十五平米的地，终于不用两个人挤着过，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他也不必再避嫌，不必在晾衣服时把自己的晾在远远一边，现在整根杆子都是他的。

　　但李承诺觉得难受极了。

　　莹是谁？是那个阿淼的本名？他上课都在想这事。他觉得他遭了欺骗。一切都是陌生人的阴谋，首先到他家来对他说他姐姐不会回来，叫他放松心思，做出一些难堪的事情，比如爬上他姐的床睡觉。然后被他姐一个回马杀发现。于是姐弟俩的隔阂忽然猛增，他的姐姐选择从家中离去。

　　李承诺觉得好郁闷。

　　他想给姐姐发几条短信，结果都躺在草稿箱没敢发出去。他怕他不慎措辞将他姐姐推的更远，还是不要说比较好了。

　　快放暑假的时候，那个女人又来了。没错，阿淼。她这次有了他家的钥匙，没敲门就进来了。左手提着一堆辅导资料，进门后依旧是丢到沙发上。这女人往饭桌边一坐，问，“今天没做饭？”

　　“学校吃过了。”李承诺冷冷道。

　　夺走他姐姐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敢来登门拜访？李承诺悄悄捏紧了拳头。

　　“最近学习怎么样。”女人又问。

　　“……和你有什么关系。”李承诺心中那压抑已久的叛逆开始逐渐逐渐浮出水面。果真见到女人略吃惊的眼神，于是他又说：“就这么喜欢我姐姐？值得你用这样的手段骗她走？”

　　“你在说些……”阿淼骂了一句站起身来，“我才不喜欢她！那女人讨厌的要死！”她说的如此气愤，就好像她真的很厌恶李承墨似的。可李承诺不信，他有他自己的猜测，“你真名叫什么莹是不是？我姐姐现在一直在你家住着吧！”

　　到了这时，阿淼的脸色再一次发生了改变。她似乎有些尴尬，又有些说不上来好似的被刺伤的痛感。她原本站起来了，现在又坐下。手指敲着桌案，发出沉重的暗响。半晌，她说，我叫燃，沈燃。

　　李承诺傻了。

　　女人又说：“不晓得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我来你家纯粹是因为我不小心欠了你姐的人情——她叫我帮忙看着你。”

　　李承诺低下头去，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的眼。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该觉得难堪，可居然也没有那种感觉。现在只有失落包围着他。

　　他在生气什么呢，生气他的姐姐连让他见一眼她女朋友的机会都不给吗？偏要安排这么一个嘴臭脸臭的家伙来倒人胃口。

　　“夏令赢……”这个叫沈燃的女人仍在敲打桌面，她的手指很有力气，是练家子，一下下稳如落桩，“夏令赢是她男朋友。人很好，而且有钱，不必你担心。”

　　“噢。”李承诺轻声道。忽然又一愣，男朋友？

　　他姐不是同性恋来着？

　　这一日女人并没有留太久，或许是没蹭着饭的原因。离开前她留了一串号码，告诉李承诺如果有急事可以打这个电话找到她。她名字叫沈燃。李承诺不喜欢她。于是那张写了号码的纸条被压在存钱罐下，他没往手机里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