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明月寄长空》北景

107、宿命

　　贺兰修离开天外后，浑浑噩噩的回到冥界。无意识的竟走到了孟婆的住处，此时两位孟婆还在奈何桥忙碌着，他便一人坐在院中，呆呆的回忆着凌月变成白扶月之后的种种表现。

　　“冥帝大人何时来的，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

　　闻声回神时，他已在这里发了两个时辰的呆。

　　“姨母，我....”

　　看着欲言又止的冥帝，孟青孟白相视一眼便知道他为何这般了。

　　“我们听说了，神回来了。”

　　“消息传的这么快吗？”

　　“神回来时，天界祥云遍洒，神光四射，整个三界都知晓了，还有那妄图弑神的云山君也被神惩罚了。”

　　贺兰修似是无意识的喃喃说道：“是啊，她是神，连高高在上的天界界主也可说罚便罚，便罢了，为何她连我都......”

　　孟青：“冥帝定是想问，为何她对你没了之前的柔情？”

　　贺兰修闻言急忙点头。

　　“你莫要怪她。神自天而生，不似仙凡等其他生灵需阴阳相合而繁衍后代，所以在神界，他们只有对三界苍生的守护之心，而没有情爱这种东西。当年北景年轻不懂神之爱，便是为此才陷得太深。”

　　贺兰修这才明白为何凌月明明记得与自己的过往，却会突然对自己那般冷漠，急忙起身问道：“难道从来便没有神产生过这种爱吗？”

　　“天元四十万五千八百四十三年期间，从未有过。”

　　天元四十万五千八百四十三年，从未有过吗？

　　“不对，如果神像您说的，自天而生，只有对三界苍生的大爱，那为何他们会以姐弟相称？扶风上神又为月儿修复了六万年的魂修法器，用了大半神力接她归位？”

　　“两位上神原本是云虚清风一同化身而来，虽没有小情小爱，可同根相生，便是有手足之情。”

　　贺兰修突然觉得心如死灰，甚至突然间自私的想到，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变回原来的样子，却也只是一瞬，便自己否定了自己。她变成神，才能从灭魂阵里逃出来，他该庆幸，而不是自私的想着她那时没变成神该多好。

　　“既如此，那便是天意吧。多谢姨母，贺兰告辞了。”

　　孟青孟白十分担忧贺兰修的状况，二人面面相觑，却也深知帮不到他什么。

　　天界此时也乱作一团。

　　经六万年，旧神归位，本是好事，但昔日界主云山君被重回神界的白扶月罚入无归地，受衔肉啄肤之刑。一时之间天界喜忧参半，两种氛围互相缠绕，人心惶惶。

　　没几日，天门的丧钟响了。云山君最终也没坚持了几日。

　　“阿姐，天界不可一日无主，既然你回来了，界主一位该由你指定一人。”白扶风半倚在石桌旁，自从那天将白扶月接回来，他的神力就开始逐渐散去。原本这六万年他就一直在修复白扶月的魂修法器，那日在灭魂阵中更是消耗了大量神力破阵，如今自身神力也在日渐消散。

　　白扶月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担心道：“你的神力似乎一直在外散。”

　　“我们虽然与天地同寿，却也总有神力消耗殆尽的一刻，回归清风明月，这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

　　“阿风如此不在意自己，却还是为我守了六万年。”

　　“我们生来便是手足，是十几万年时光流转的世间万物都无法比拟的，但阿风所作，不只是为了我们的手足之情，更是为了在如今这个神祗凋零的世界中神界仍能有一丝力量，护佑三界。这个选择，既可以让阿姐回来，也可以有一个阿姐这样比我更适合护佑三界的神存在。”

　　白扶月看着已经轻飘飘好像下一刻就要化作一缕清风消失的白扶风，似在思忖着什么：“阿风，众神林立的时代确实已经过去，这六万年天界神力凋零也未能再孕育出一位新神，我很怀念那个时代。我这一趟在人界与冥界都走了一遭，看过许多我们从前未看过的事物，虽然现在的我不太明白那种感受，但我知道，当时的感受都是真实的。魔界覆灭，妖族凋零，但这六万年来整个三界五时空都在井井有条的运转着，人类很聪明，可以自己保护自己，遵循自己的天道轮回。如今的人间，已经不那么需要神的庇佑了。”

　　白扶风道:“人类已经不需要我们了吗？”

　　白扶月挥手在前方召出一片流云，流云上时光流转，人界五个时空的繁荣景象如走马灯一般展现在白扶风眼前：“这些，都是我的亲眼所见。”

　　片刻后，白扶风道：“这六万年我日夜等你回来，未再踏足人界，竟不知，他们已经到了不再需要我们的时代了。”

　　“阿风，神生来为了庇佑三界和平，护佑弱小，可如今，神界才是凋零的那一个。他们不需要我们的保护，我们，也没什么可帮助他们的了。”

　　——“又或许，我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六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

　　白扶风思考着这些话的意思，他似乎懂了白扶月此时的心情，依旧淡淡的问道：“阿姐想放弃神界？”

　　白扶月摇摇头道：“若神界彻底消失，我又担心仙界会再出一位云山这样为己谋私的上仙，毕竟他们可能由人而来，也可能由精怪而来，难免有凡心未洗净的。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一代旧神的时代该过去了，该有新神诞生了。只有新神诞生，在下一个人界灭顶之灾时，才能有新的力量去庇佑。如今人界太平盛世，趁此时机孕育新神，将神的力量延续下去，才能永久的维持三界太平。”

　　白扶风道：“如阿姐所言，当年众神牺牲，留我一人在这天地间，或许为的不只是救阿姐回来，而是要我们仅剩的两位旧神以这最后一点微薄的神力，使神界重回众神林立时代。”

　　白扶月浅浅一笑：“阿风会怪我吗？”

　　白扶风望着远方天际的祥云，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当年阿姐与众神入阵牺牲自己，换取仙界一脉生机时，阿风也未曾阻拦，因为阿姐说过，牺牲，是神的宿命。后来散去大半神力救阿姐，也如是。况且我强行破灭魂阵，已遭反噬，本就没多久时间了，与其任由神力外泄，不如让它们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说完凌月忽然想起什么，掐指片刻，说道：“还有一事，我无法决断，你需给我一点意见。”

　　“何事？”

　　“有一人在人间，还在为了我受他不该受之苦。”

　　是齐青。白扶月此时已经知晓齐青所经历的一切，便将此事一一告诉了白扶风。

　　白扶风听罢，未加思索道：“阿姐经历过我未曾经历的尘世，见过我未曾见过的情愫，生出一些我不会生出的顾虑也是应该的。”

　　“神爱世人，需得先爱一人。由小及大，由一人至万民。”

　　“所以阿姐已有答案，无需困惑，去做便是。世间既已无需我们的维护，那便护一人周全，也不算浪费我们这一身神力。”

　　白扶月终是闭上双眼，神游万里，穿越日月星辰，穿越山河人海，在一片戈壁的凛冽狂风中寻到那个单薄的身影，白扶月记得自己当初与他的一切美好，一切悲伤，只是此时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些情愫了。

　　齐青已经走了太久太久，漫无目的的前行使他筋疲力尽，和着坚硬的沙砾擦着皮肤的无情，他短暂的停下脚步，席地坐下，双臂抱住自己尽量的让自己的身躯暖和一些，感到似乎有人在身后，他在风沙中艰难的睁眼，看到一个白衣女子泛着神圣的光芒立于身前。即便那光芒笼罩之下自己看不清来人的面庞，他也依旧认出了她。

　　“月儿。”

　　他想极力的睁开双眼确认是不是她，只是使劲越看不清，最终双目中传来一片虚无的白光，下一刻便失去了所以意识。

　　白扶月再次睁眼时，白扶风依然望着远方那片祥云，白扶月也向那里望去，某种意义上来说，那里是他们真正的家。

　　白扶月淡漠的眼神中氤氲了一丝温暖，此时两位旧神心底已达成了共识，再没有任何交流。片刻后二人周身至纯神力围绕，向那片祥云飞奔而去，气势磅礴如鹰击长空一般源源不断的涌入祥云。只见那祥云不断的扩大，将两位神的力量全部包裹，吸收。

　　此时仙界一众上仙正筹备着给神的接风宴，忽见天外霞光万丈，祥云袅娜，眼中尽是惊喜。

　　“是神！是神力！无上神力重回神界！”

　　在众仙惊呼朝拜中，虚空中传来白扶月的声音：“神界凋零六万年，由今日开始，旧神陨灭，散尽神力，只待新神降临。仙界界主之位，由大将军瑕桑接任。新神降临之前，天界众仙以界主为尊，也要互相监督，切勿再犯云山之错。”

　　话音落罢，一切归于平静。天外的两位神神力散尽时，清风徐来，吹散了白扶风的发带，他闭着眼感受风的轻柔，足够了。

　　林间的两个身影渐渐消失，与清风为伴，裹挟着一地落英，再也寻不到踪迹。消失在扶苏林中，消失在天外，消失在三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