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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Part 170 混沌 ...

  •   “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草薙明月双手虚搭在裤袋边,侧头看向封闭式病房门板上狭窄的玻璃窗。

      因为需要保持绝对寂静、不能有丝毫刺激性声源或光色的环境,这间为严重失忆症和心理并发恐惧患者特设的病房,没有设置探视用的大型单向玻璃窗,而只是在门板上接近普遍人眼睛高度的位置,开了一条窄窄的单向镜面。

      草薙明月透过窗口,看到房间里透出一片虚无的洁白光影,那是室内极简的纯色布置,和特殊材料的、不会透进强烈光线,同时又保证房间不会落入沉重黑暗的窗帘,所共同构成的视觉光影。

      他淡淡开口。即使吐露声色,也仿佛是空寂境界中吹过的无形轻风,幽冷又寂寞。

      他的声色却是飘向了一旁的源千鹤。两人处理完现世的事情——那热热闹闹的联谊会,稍微相识或完全陌生的人,都尽力地投入欢乐的气氛,让自己所熟知的生活,在当下正常轻快地继续着——两人没有破坏气氛,尽情完成了这一切。

      使两名顶级的通灵师也感到窒息和怪异的,就是这种扭曲命运压迫过来时,仍要正常运转的普普通通的日子,所有日常都在静静地持续。

      直到他们来到千岁千里的妹妹所在的特殊病房,性格凌厉干脆得像一把雪亮剑刃的源千鹤,仍是默契地维持着她与草薙明月之间,即使开口说话也像冷寂无声般的心心相连的气氛。

      当听到草薙明月淡柔的声色,源千鹤深深垂下目光。在充斥着使人舌根发酸的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中,她看着地上摇落的灯影,仿佛那里正流动着回忆与真实的碎片。

      “你知道供奉的神器‘永远不离开祭坛’的原则。”草薙明月说道,“因为它们是世界本质的缩影和载体。一旦离开,被佩戴在通灵师的身边,即使这名通灵师拥有无懈可击的能力——”

      源千鹤抬起眼睛,微微倾抬下颚,像一只咀嚼着猎物的肉食性猛兽,动作无声又狠厉地、放到最缓慢地虚空咬咬牙齿。

      她在承受着以自身为容器,容纳佩戴神器草薙剑的极度压力。

      尽管用出色的灵力,将这种压力抚平为仅仅是心跳略显沉重发疼的程度,源千鹤也被草薙明月直接揭开问题核心的冷酷又温柔的话语,直直戳到了心底最深处。

      “我家的神社,集合了当代所有的具有灵能的家人,共同举行了这个剥离祭坛的仪式。”源千鹤声音低沉,从咽喉深处发出不怎么高兴似的、冷冷的语调。

      草薙明月微微侧头,视线转了个微妙的角度,看到病房里的人影。

      千岁千里正坐在病床边,手里摆弄着一个可可爱爱的兔子玩偶,捏着它柔软的圆滚滚的手部,摆动出各种亲切的动作,似乎在努力逗着病床上的人展开笑容。

      草薙明月注视着这一切。他没有看向源千鹤,只是说道,“这种程度的神器震动,与博雅神社有紧密的灵能感应的高天神社——我家没有任何讯息传来。”

      源千鹤缓慢地向两侧抻了抻脖子,仍在轻嚼着唇内的空气。

      “既不告知我,也没有阻止你们。”草薙明月说道,“这样的话,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源千鹤轻笑一声。那转瞬的低低的笑声,像性格坚毅却遭遇轰顶疲惫的人,轻轻发出的笑音一样。

      “我相信你心里明白。”源千鹤说道,“这种程度的默许,身为通灵师的你我,还用得着彼此解释吗?”

      她深吸一口气,高抬眉宇,紧绷眼眶,就这样随着气息缓缓叹出,将自己的脸庞抻了一下,抬手去揉弄有些僵硬的脸颊。

      “是啊。”草薙明月淡淡道,“我在等奶奶告诉我一些事。不过……”

      他把手探进裤袋里,拿出手机,微微张开掌心托着,向源千鹤抬了一下手示意。

      他说出口的,却似乎是根本无关、闲碎无聊的话语,“我这个手机,进行视频通话的画质怎么样?从对方的角度看过来的话。”

      源千鹤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像安抚熟睡却容易做噩梦的小宠物般,就着草薙明月的掌心,安抚地拍拍手机。

      “画质不错的。”她轻声笑道,“就像对面的人就在身边一样。”

      草薙明月也笑了笑。在他们这仿佛不必面对任何崩塌的逻辑和灾变的、近乎没劲的对话进行时,少年那不存在的月光般的灵能场,以及少女眼中寂静燃烧的、只有灵力涌动的视界才能看到的樱色火焰,已将弥漫在周围甚至更大范围内的磁场波动,深深捕捉描绘清楚了。

      草薙明月将手机揣回裤袋里。这时,病房的门轻轻打开了。

      “抱歉。”手冢国光没有将门全部打开。他微微颔首,示意两人进来。

      “没关系吗?”草薙明月说道,“我们也进去的话,会不会使病人感觉到压迫?”

      “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她哥哥吸引了。”手冢国光向后看了一眼,“应该不会受到惊吓。”

      草薙明月稍微侧身,抬起手臂,轻轻招了招手,示意身为女孩子的、可能气场稍微能与病床上那个娇小的小姑娘相融洽的源千鹤,先行走进去。

      “那个就是……”源千鹤擦过草薙明月身边,用口型无言询问。

      接收到这含义的手冢国光,一面关上门,一面轻轻点头,“那是千岁君的妹妹美由纪。”

      源千鹤靠近了一点。坐在病床另一侧的橘吉平站了起来,向后辈们致意。

      源千鹤顺手轻按住惯性推后一点的椅子,点点头,无声地请橘吉平坐下。

      在她眼前,身高超过一米九五的千岁千里,他身上散发出的纯澈的气质实在惊人,与健硕的外表形成动人的反差。

      他认认真真地给床上的小姑娘讲笑话,摆弄兔子玩偶做着玩具表演。那种宠溺又期盼的感觉,在他深深凝望着小姑娘的眼神中,含着一种深切的悲哀,将瞳孔充溢得亮闪闪的,似乎是泪光。

      “美由纪,你看——”千岁千里靠近了一点,和妹妹互相靠近额角,像是抵着额头说悄悄话一样,尽其所有地摆弄兔子玩偶,想要让她露出笑容。

      美由纪有着和哥哥一样的健康的深色皮肤,身形虽然娇小,但看得出是一个热衷运动、结实活泼的女孩子。

      她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无论是含笑,还是闪烁着泪花,都将会无比清晰地刻印在人的心头。

      她似乎在笑,又总是迷茫困倦的样子。虽然格外认真地被千岁千里所吸引,又始终不太明白对方在做什么一样,只是本能又即将睡着似地看着他的动作。

      源千鹤注视她片刻,侧头向走到身后的草薙明月,以手轻拢唇角低语道,“我猜,这小姑娘甚至没有意识到,眼前的是她哥哥。”

      草薙明月沉默不语,只是点点头。他微微弯腰,看向床尾的插片式病历卡上,写着的简短又残酷的描述。

      “重大应激型失忆症,有明显神经损伤,属于病理与心理双重严重伤害。”

      手冢国光也走过来。尽管有着冰山般凛冽稳重的性情,他也深深觉得,只是站在那里的话,就会感到窒息般的无事可做的无措感,这种感觉让人半秒钟都受不了。

      于是,手冢国光将袋子里的慰问品整理出来,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

      他极其认真地摆放出颜色清新的小型多肉盆栽,又把美由纪爱喝的牛奶饮料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桌面另一侧。

      甚至有的牛奶瓶稍微摆歪,他也会认真地把它轻轻转过去一点。

      橘吉平则坐在一旁,眼看着千岁千里徒劳又紧绷着即将崩溃的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就那样试图唤醒妹妹,叫他一声“哥哥”。

      他又看到手冢国光过度认真地弄着那些慰问品,这种情谊深厚的默契却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橘吉平张开虎口,把脸庞深埋进掌心里,又松开手,用力却虚无地往根本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就那样甩了一下。

      “我说,千岁……”他抬起小半个身子,站起身的动作仿佛异常艰难。

      千岁千里顿了一下,仍是注视着妹妹,模仿着卡通人物般的可爱语气,低声逗她说道,“你看,小兔子在向你打招呼。”

      正在徒劳地排列牛奶瓶的手冢国光,抬眼看向欲言又止的橘吉平,又转头看向墙上的电子钟。

      特制的属于心理脆弱病人的报时声,频率柔缓地轻轻流淌出来。

      来探望美由纪时,由于病房的特殊性,他们被详细告知了守则。当心理测试和用药的时间来临时,病房规定区域内,是不可以有任何探视亲属的。

      “恰恰相反。”当时情绪不稳的千岁千里,霍地站起身,向医生表达不满时,医生只是怜悯地叹了口气,残酷地纠正了千岁千里“亲人陪伴着,难道不会给予她力量吗?”这种人心肉长的理论。

      “正是因为重视这些感情,身为父母和哥哥的你们这些亲属,在她心里有着温暖的印记。”医生说道,“这才会引起她的感情波动,而不受控制地揭起心理创伤。是的,那就是——”

      被某种震撼刺激,伤害到失去记忆,却把这种伤害转化为深度的神经反射,轻轻一碰就会歇斯底里地病发。

      当报时声响起时,橘吉平颓然地往后倾身,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

      手冢国光沉吟片刻,俯身轻拍千岁千里的肩膀,“千岁君,是隔离用药的时间到了。”

      “美由纪还没认出我来呢。”千岁千里并不生气,也不看向那些与他有着热切的友谊与羁绊的人。他抛却哪怕一丁点正常的所谓礼貌与逻辑,只把毫无修饰的心,静静地捧给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他有些失神地喃喃道,“这丫头从来都是追着我叫,‘哥哥’、‘哥哥’……”

      “千岁君。”手冢国光微微用力地压下掌心,没有说什么抚慰的话语,只是沉沉咬字,又呼唤了一声朋友的名字。

      千岁千里战栗了一下,紧绷了许久的精神骤然瓦解。

      他一下子缩起身子,捧着兔子玩偶,深深地埋头贴着它,手指颤抖着死死掐紧。

      “美由纪啊……”千岁千里的嗓子哑到听不出本音,哭着低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连哥哥也不肯告诉?”

      美由纪只是睁着空无一物的大眼睛,看着俯在她身旁的、那高大温暖的少年。

      她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千岁千里的头发。

      千岁千里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美由纪……!”

      美由纪颤抖了一下,连忙收回手,自顾自抱紧臂膀,深深埋下头,躲在被子堆起的阴影后面。

      “千岁!”橘吉平连忙起身,撑着有些踉跄的脚步,上前去抱住千岁千里,半是用拖拽的方式,将他从床边拉开。

      医疗推车的滚轮声,滚滚划过外面的走廊,像骤然断掉的雷鸣,冷冷地停在病房前。

      “孩子们。”护士的声音轻柔却让人无法细细闻听,“你们该出去了。”

      手冢国光和橘吉平两个人,半是轻拽,半是支撑,就这样将千岁千里带了出去。

      手冢国光只是不停轻抚着千岁千里的后背,“别这样,千岁君……”

      “是毫无痕迹的病发诱因。”刚才悄悄走开,向负责这间病房的护士,轻声询问了一些核心信息的源千鹤,走回到草薙明月身边。

      等千岁千里被朋友们残忍又投入最深关怀地拖走后,两人稍微迟一步,向整理着医疗用品的护士们颔首示意,也走了出去。

      “据说已经做过好几次催眠检测,”源千鹤用气音耳语道,“还是找不到引发失忆症的刺激事件。”

      草薙明月只是远远地看着那边几个少年的身影。千岁千里像掏空的人形一般,瘫坐在走廊长椅上,橘吉平正坐在他身边,没有急切忙乱地试图安慰他,而是保持沉默。

      在他俩面前,手冢国光抱臂静立的侧影,正映在草薙明月漆黑的眼瞳中。

      草薙明月凝视着这位冰石般的前辈,轻声说道,“或许手冢前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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