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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Part 158 赐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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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原赤也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浑浊又沉重的郁闷感觉，整个人像被撑得鼓鼓却飞不起来的气球一般，怎么样都不痛快。
“现在几点了？”他模糊地想道，甚至连产生这个瞬间想法的力气，都有点拿不出来。
他向四周看了看。人群、信号灯、远处的天空，还有川流的车辆、闪烁的霓虹，以及建筑物由近到远渐渐迷离的影像，都映在他的眼中。
切原正坐在某条公园长椅上。深玫瑰色的暮光混合在树荫的摇影下，晚风吹拂过来，这些影子就错落地遮在他的身上。
暮影落到切原手中的剧本上，在那些文字上投落下橘色的深影。
“我就是背不下来。”切原搭起二郎腿。这种闲散随情的姿势，在真田弦一郎面前当然不能做。不过，他也不是因为不爽或感到压迫，才跑出来单独努力背剧本的。
他与真田的剖开心扉的亲密谈话，就是在那次自己莫名其妙情绪崩溃，并爆发小恶魔状态，和真田那样过分地彼此伤害之后，两人却更加看清了对方的心。
因此，切原的心中根本未曾出现过对真田的负面情绪。就连此刻，在经过种种努力，这段才艺大会戏剧表演中，属于自己角色的最重要的大段独白，切原还是没能背下来时，他想起真田的形象，也只是感慨地深叹一口气。
他把一侧手肘支撑在二郎腿上，掌心托起侧脸，颊肉窝成小仓鼠般微微圆滚滚的一团，自言自语的声音也可可爱爱的，“看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剧本上的文字做了马克笔记号，简洁有力的字迹穿插其中，整洁又一针见血地标注出台词的语气重点，还有一些复杂华丽的修辞的背诵规律等。
切原双手轻捏住大开本剧本的两侧页边，像有点近视的小孩子一般，把剧本贴近双眼，仔细地看着。
“真田副部长的标注，已经尽他所能啦。”切原的脸颊皱成一团，清秀的容貌带着几分小男孩似的稚气。这份率真的气息融化在他五官之间，令那富有攻击性的剑眉和略显锋利、微微翘起的凤眼眼角，都染上了可可爱爱的温柔。
“「不，勇士们！即使是大鲸追逐着我们矮小的帆船，海浪发出惊天怒吼。你们可能会说，在这样可怕的暴风雨中，就连神俊的赫拉克里……赫拉克勒西……」”
切原吃了几次螺丝，还是无法第一时间捋清楚舌尖。他感觉那股坏掉气球般的郁闷气体，一下子涌到胸口，不得不完全进入仓鼠形态，圆圆鼓起两颊，含住这口气息，全力呼出去。
他一下子后倾，陷在长椅中，抬起手背颓然地盖住脸。
“是「赫拉克勒斯」啦！”切原狠狠腹诽，“就是记不住！从没有一次能说对的。”
晚风有些变强，从不可预知的幽暗角落一下子吹过来。
切原正在出神，指尖的力量也松垮垮的。半悬在指间的剧本，哗啦一声被刮走了。
“哎呀！”他跳起来，连忙揉揉被手背轻轻压迫过，从而有点模糊的眼睛，四下转圈，赶紧去追被风吹跑的剧本。
大开页的剧本落在地上，许多细碎的小花和路边绿植的细小叶片，随着风落在纸面上。
切原刚要赶上去捡起来，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一条小小圆圆的身影，被暮色拉得长长的，映在剧本上。
“哦！”一个幼嫩可爱的小男孩的声音传来。那声色中含有的至真至纯的清澈感觉，因为太过毫无心机和杂质，听起来反而有点让人心跳加速。
切原看到，一个矮胖可爱的小男孩正弯腰捡起剧本。
他像认真读着某种大号装订的童话绘本一样，微笑着认真看着剧本，不时轻轻点头，口中发出小动物呢喃般的“嗯嗯——”的轻声。
“啊，那个……”切原挠挠头。
“大哥哥，这个是你的吗？”小男孩抬起头。他的皮肤白得像烧胎太薄的瓷娃娃，眼睛过于大了，以至于眼皮似乎都不怎么看得到，小小的瞳孔却凝聚着单纯带笑的光。
“是啊。”切原笑道。他走近几步，对这个小弟弟放下了心。
少年双手按在膝头，微微屈膝躬身，笑着说，“是非常重要的剧本，你要还给大哥哥。”
“这样哦。”小男孩正站在暮光的背面，棒球帽被完全遮在阴影下，却使得他过于洁白的脸庞更加明显了。
“好多字啊。”他一手拿着剧本，对着切原展开页面，另一只胖胖短短的小手指着上面的文字，“大哥哥，剧本的意思，是不是你要表演出来呀？这么多字都能记下来，太了不起啦。”
“这个嘛。”切原有些尴尬地笑笑。
小男孩不等他说些什么，自顾自闭上眼睛，像是认真朗诵儿童诗歌的样子，清澈的童声悠扬地响起。
“「就连神俊的赫拉克勒斯，也曾被这鲸鱼吞吃入肚，也曾落入海神无情的黑暗陷阱中。但是，只要有船——你们不要垂头丧气！看看我们这艘船吧！我们将要驾驶着它，穿过这恶魔的领域，前往那迷雾尽头的岛屿。那岛屿上……」”
“等一下！”切原骤然开口，打断了小男孩的声音。
小男孩睁开大眼睛，带着一种诡异又深深吸引着人的调皮感觉，轻轻眨了眨。
切原一把拿过剧本，手指匆忙抚摸过页面上的文字，“不是开玩笑吧？你年纪这么小，竟然知道莎士比亚的长篇戏剧？还能这么流利地……”
“我不知道呀。”小男孩清脆地笑了笑。
“……诶？”切原急切的动作冻住了，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我是刚才看到那上面的字，才记下来的。”小男孩举起一只圆圆可爱的手指，轻轻摇了摇，“我认识很多字哦。不过，我想大哥哥应该认得更多字吧，这一点就不需要我来炫耀啦。”
切原无意识地晃了一下头，仿佛在用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乱成一团的思维尽量解开。
“你是……”他试探地问道，“刚才看了一眼剧本，才背下来的？”
“是呀。”小男孩双手握住背包带，挺起胸膛，他那鼓鼓的小肚子被掖进腰带的短袖衫勾勒出软软的形状。
那双瞳孔细小，却如同格外明亮的、遥远宇宙中的星星一样，亮闪闪、直勾勾地盯着切原，“这很简单哦。”
“……？！”切原触电般直起身子，匆忙转圈，四下乱看，试图自证现在不是做梦。
暮天笼罩着一切。玫瑰色的流动的人群，车鸣和闪光灯汇成川流的人间河流，风吹动着切原的衣发。
切原停下来，仰起头任凭暮风直直吹到脸上，让他清醒起来。
“不是做梦啊！”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急匆匆地打了个响指。
“看来你是个智商超群的小天才了！”切原转向小男孩，兴奋地又直白地认定了某种事实，“这种孩子也是真实存在的嘛！”
小男孩应和着“真实存在”的包含喜悦的尾音，嘴角向上弯起，露出天真的笑容。
只有嘴角上扬，又抿成深深的笑痕，嘴唇没有丝毫张开，像是那种特意做成永久笑脸的娃娃。
这笑容转瞬即逝，小男孩快活地说道，“大哥哥，你怎么这么高兴呀？刚才看你还很烦恼的样子呢。”
“你能不能……”切原的心被一种奇异的渴望抓住，心跳砰砰地雀跃着。
如果能克服长篇台词这一关，就不会拖后腿，搞砸大家都很期待的重要演出了！
切原的心里，满满地装着这个愿望。
这种强烈的愿望，也使他的眼睛格外明亮起来。他急切地表达着，“你的诀窍……不管是什么，你不是说记这些大段大段的复杂华丽的文字，是很简单的吗？你可不可以……”
小男孩笑着歪歪头，还是举起着那只可爱的手指，微微一晃，“会想忘也忘不掉哦。”
切原把剧本贴在胸膛上抱着，开心点头，“这不是太好了吗！这下就可以完美配合真田副部长的对手戏了！”
小男孩稚嫩的声音，仿佛被晚风吹去玫瑰般的暮色变得模糊的最远处。
“会记住一切，无法遗忘的哦。”
“……什么？”切原捋了一把小海带般的头发，蹲下来只顾兴奋地说道，“那你快教教我——！我可以好好回报你，比如请你吃最好吃的冰淇淋！”
小男孩一脸笑容，小手互相拍了拍，“真的吗？”
“真的！”切原笑着点头。
小男孩伸出小手，拉住了切原的手。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满地残火般的暮光中，融到了一起。
“那么——”小男孩轻声笑语，“你要说话算话哦。”
也许是某种奇异的催眠，而这催眠在玫瑰海浪般的涌动的暮色下，变成一团团浮游在意识深处的透明幻觉。
或者是关于措辞段落、台词记忆节点的什么特别的背记方法。总之，在切原的脑海中，只有终于从记性太差的坏掉气球般的郁闷气体中解脱出来时，那种畅快淋漓的快乐。
“我感觉脑袋格外通透呢！”切原捏紧剧本，背过一只手，把剧本贴在后背处，仰头看向漫天的残暮。
“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这个不管说几次都必定卡壳的名字，现在就像切原的老朋友一样，响亮畅快地大声呼出。
“「我的朋友们！不要惧怕暴风雨深处的孤岛，那是魔鬼的下属造的临时囚笼，最终困住的是谁呢？等着瞧吧，等着瞧吧！掳走我们王国的美丽的希望，使我们失去了艾尔丽斯公主的邪恶……」”
不仅台词完全清晰通顺，连微妙的抑扬顿挫的语气，以及丰沛的情绪和咬字发音，切原都感觉得心应手极了。
“记忆真是一件好东西！”他清楚地记得，他给小男孩的报答，是一份四色球冰淇淋。粉色的是草莓，浅紫色的则是——
就算知道要赶快回到U—17基地，准备晚上的表演，切原也不再感到那窒息般的压力了。
他站在穿街铁道旁，双手抱在脑后，心情舒爽地等着信号灯。
在切原面前，象征列车即将驶过而放下来的警戒栏杆，正在轻轻地抖动。
仿佛比玫瑰暮色消融的地平线更远的地方，传来了幻觉般的汽笛声和轨道轰鸣。
这轨道快速倾轧的咔咔的声音正在飞速接近。
切原睁开眼睛，他刚伸了个无比爽快的懒腰，喉咙中还发出着舒服长叹的余音。
一同等信号灯的路人们，大约是暮色背阴的缘故，都显得身影模模糊糊的。
切原的眼角掠过了什么时，他还没有把舒气的声音完全呼出去，没有反应过来。
最短暂的半秒后——这半秒就像划过他的理智、从而留下鸿沟的冰冷的电流——切原僵持着没有完全收回的伸懒腰的姿势，凝瞪着双眼。
他看到有个路人，似乎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抬腿越过了警戒栏杆。
那人往前迈了一步。
这轻微的动作耗尽了划开切原理智的，那恐怖的半秒钟。
铁轨倾轧的声音，从刚才那连绵不断、飞快逼近的轰鸣，变成了尖锐的汽笛的声浪。
飞驰的列车骤然从切原眼前奔腾过去。
切原的眼光完全凝冻，活生生地看到眼前的情景。
细细的血色小花，滚烫地飞向风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