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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度过这备受煎熬的几日,总算将沈孤岚入土为安,可霍眠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却仍然没有松懈。

      这些天以来所发生的种种,就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哪怕是到了今日,霍眠都还无法相信沈孤岚已经离世的事实。

      竹屋里的一切都没有太多改变,沈孤岚的房间也还和数日前没什么区别。霍眠送别了姚问月派来的一队随从,把沈孤岚换下的衣裳和睡过的被褥都洗干净挂了起来。她回身看着这座小小竹屋,只觉过往的日子都已随风沙掩埋,眼前景致依旧,却抵不住物是人非。

      又过了几日,霍眠将灵堂撤了,把厅中恢复到以往的样子。夜半时分,等祁颖儿在房中睡下后,她才拿起刻刀在灵牌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沈孤岚的名字,却不能将这灵牌上供,只能放在柜子里。

      立春那日,沈孤岚曾特地交代过,要她往后不要跟人提及她的名讳,霍眠虽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也老老实实地照做了。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她不能向任何人提到自己的师父是谁,而沈孤岚这个人,便就以此种方式彻底地消失在了人世间。

      这日霍眠照例祭拜过沈孤岚后,便按部就班地喂牛喂马,去田里摘了些菜回来准备烧饭。祁颖儿自上山后就一直住在她的房间,霍眠则搬去了沈孤岚的房间,两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并无太多交流。这主要是因为霍眠心志消沉,毫无说话的欲望,祁颖儿一开始还能喋喋不休地说些话逗她开心,但见霍眠始终闷闷不乐,从早到晚难得蹦出几个字,便也识趣地安静下来,给了霍眠一个清净的氛围。

      待正午时分吃过饭,祁颖儿主动刷了碗,扫了地,见得霍眠又像前几天那样坐在廊子里发起了呆,她便也在霍眠身侧坐下,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霍姐姐,一晃我也在你这里待了好些天了,这段时间真是谢谢你这么照顾我。上山前我便说过,只要等你的师父安葬完,我就会离开,不会一直赖着你。你看……”

      听她此言,霍眠沉吟片刻,侧首问道:“你想走了吗?”

      祁颖儿缓缓点了下头,把自己的钱袋取下来给她看:“这些银子应该够请讼师了罢?我也不能总在你这儿住着,既然已经存够了钱,还是该去官府试上一试,万一行得通呢?假如官老爷真能为我做主,那就太好了。”

      霍眠说:“行不行得通,这我也不知道。我在山里学到的东西,全都是我师父教的,有些她没教的事,我便知之甚少,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

      祁颖儿把银子清点一番,思索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只是眼下别无他法,仅仅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罢了。”她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那霍姐姐你呢?你如今孤身一人,住在这山里会不会太冷清了?可想过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霍眠顿了顿,茫然道:“想过的,我从前最大的心愿,便是想要下山游历。那时每每说到这个,我师父都会很不高兴,现在她不在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但……”

      但她却又下不定决心离开这里了。

      沈孤岚已经长眠于此,她若下了山,那师父岂不是很孤单?

      可她一个人,又能在这山中待得了多久呢?难不成待一辈子吗?

      “那你若是哪天决定要走了,能不能来跟我道个别?”祁颖儿笑了起来,一双眼睛盛着明亮的光,“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你要出远门的话,若能知会我一声,我倒也可以送送你。”

      霍眠有些惆怅地道:“届时再说罢,我还没想好要往哪里去。”她说着,忽而起身去了一趟房里,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个钱袋。

      “这些银子,你拿去用。”霍眠将那钱袋往祁颖儿手里一塞,“我也不知打官司究竟要花多少钱,但多备点在身上总是好的,你下山后也可寻个客栈住下,别睡在大街上了。”

      祁颖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受宠若惊道:“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要你的钱。”她霍然起身,作势要将那钱袋还回去,“你把这些钱给了我,你自己又怎么办?”

      霍眠避开了她朝自己伸来的手,无所谓道:“我师父留下的银钱还很多,足够我开销一阵子了。你不必担心我,尽管收下罢。”

      祁颖儿不由眼泛泪光,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霍姐姐……我、我今后要怎么报答你?”

      霍眠摆摆手:“我无需你报答什么。”她摸了摸祁颖儿的头,嗓音柔和道,“这些天,也多亏你一直陪着我,帮了我许多忙。若非有你相伴,我师父的后事也不会料理得这么快。这些银子权当答谢你了,都是你应得的,用不着放在心上。”

      祁颖儿怔忪须臾,一时间心绪澎湃,百感交集。她忽然双膝一弯跪下地去,郑重道:“霍姐姐,你的这份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往后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说罢还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把脑门都磕出了红印。

      霍眠何时受过他人这等大礼?当即便吃了一惊,忙将祁颖儿双手搀住,啼笑皆非道:“我不过年长你三岁,哪里受得起你这样的大礼?快别折煞我了,赶紧起来罢。”

      祁颖儿哽咽两声,拿袖子揩了揩眼睛,此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霍眠冲着她笑了一笑,以示宽慰,领着祁颖儿回到房里收拾起了行李,给她装了两套换洗的衣物,还赠了她一把小巧轻便的匕首。

      “出门在外,还是得有个防身的物件。”霍眠说,“何况你又揣了这么多银子在身上,就更得当心一些。别看这匕首有些旧了,用起来还是很趁手的,你要多加留神,别把自己割伤了。”

      祁颖儿把那匕首用布条缠好,塞进怀里。霍眠便去马棚牵了马儿出来,道:“走罢,我送你下山。”

      同来时那般,祁颖儿被霍眠拉上了马背,安安稳稳地靠在她怀里。这几日天气晴朗,山风已不像前阵子那般寒凉,轻轻柔柔地吹在人身上时,便仿佛某种温柔的抚摸。

      入了林子,祁颖儿朝身后回头一看,那伫立着竹屋的小小山谷渐渐远去,很快便被层层叠叠的林木所遮蔽。她将双手合十,冲沈孤岚安眠之处遥遥地拜了一拜。霍眠垂眸瞧着她,心中一片柔软,忽然想到,她若是能有个像祁颖儿这样的妹妹或是小师妹,倒也是件挺不错的事。

      下了山,马儿停在一处幽静小路,祁颖儿手脚并用地落了地,抬头冲霍眠笑道:“往下就不必霍姐姐送了,我知道该怎么走。”

      霍眠叮嘱道:“把东西看好了,但也别表现得太谨慎,以免招了歹人的眼,知道么?”

      “我知道的。”祁颖儿说,“你快回去罢,我刚才很认真地记过路线,等我把事情办妥了,还能去山里看你吗?”

      “当然可以。”霍眠说,“如果我还没走的话,随时欢迎你来。”

      两人互相拱手行礼,珍重道别,祁颖儿办事心切,便没在此处耽搁太久,一路背着小包袱往集市那头跑了去。

      霍眠见她身形瘦小,入了人堆便要细瞧才能分辨得出,本想追上去陪她一程,但转念一想,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能帮祁颖儿到这一步已是足够,往下的路,便该由她自己去走了。

      ·

      夜幕降临后,燕子山刮起了阵阵妖风,似乎又有大雨将至的迹象。

      霍眠吃过晚饭,原本打算在院子里练会儿剑,但听那风声经久不息,甚为惊悚,犹似野鬼哭嚎一般,便跑去柴房寻了块油布,搭在了沈孤岚坟边的那株桃树上。

      沈孤岚的坟墓才立不久,若是这时候来场大雨,岂不是要将那坟堆冲垮了去?霍眠不禁忧心忡忡,盼望着今夜可千万不要落雨才好。

      祁颖儿一走,这地方便彻底只剩了她一个人,回来后连个说话的人也无,霍眠自是感到格外孤清,憋屈得有些难受。她立在师父坟前,想要同沈孤岚说点什么,可嘴唇翕动之下,却又不晓得从何说起,只好将那油布理了好些遍,确认将沈孤岚的坟墓都遮住以后,才转过身往竹屋行了去。

      风声连绵不断,呼啸不休,吹的周遭野草翻涌,枝叶颤动。霍眠提着灯笼下了坡,正要飞身而起,想抄近路赶回家去,耳中却听得后方倏然传来了几道突兀的声响。

      那声响有些尖锐,好似什么铁器一类的物体猛然相撞,铿锵有力,混在风里虽然不甚明显,但也不难被捕捉。霍眠步伐一顿,回身往坡上望去,那里的竹林繁茂而密集,今夜月光浅淡,林子里漆黑一片,配合着此刻的急促狂风,便显得些许诡异。

      她驻足聆听片刻,发觉那声响纵然时有时无,并无规律可言,却是越来越近,且愈发刺耳,仿佛正朝她这处逐步移来。霍眠心下疑惑,但也反应得快,赶紧将手中灯笼熄灭,再一个闪身掠去就近的草丛蹲下,准备静观其变。

      不多时,便见那竹林中骤然闪过几道刺目白光,还附带着些许转瞬即逝的火星。同时,又有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接连传来,似乎正有不少人在里头奋力奔跑。

      狂乱晚风干扰视线,霍眠来不及思考怎会有人在此时误闯此地,只能眯着眼睛极力张望。她一动不动地隐匿在原地,几乎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正寻思着要不要回家取来佩剑时,却见一道白影忽地自林间腾飞而出,十分灵巧地落在了竹林外的空地上。

      瞧见这人蓦然现身,霍眠自然是心中一惊,暗想果然有人来了。只是天黑视线不明,她看不清这人的相貌,仅能辨得那人穿了一袭白衣,手握长剑,步履分为匆忙。

      霍眠皱紧眉头,还想细细观察,却不甚被风沙迷了眼睛。她连忙用手背揉了揉,再睁眼时,竟见那人居然跌跌撞撞地朝她隐匿之处跑了过来。霍眠眼下手无寸铁,又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更不知对方功夫深浅,于是果断埋下头去,火速在地上摸了摸,拾起几粒大小不一的石子来。

      她将那些石子攥在手里,屏气凝神,已经做好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人弹晕再说的准备。然而老天却没给她出手的机会,那人将将走到一半,便见林中突然又窜出数道黑影,纷纷朝那白衣人紧追而去,以极快的速度将其包围了起来。

      霍眠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白衣人是被追杀至此,而她先前听到的声响,便是这些人打斗时所发出的动静。

      双方一经聚头,便听一名黑衣人喝道:“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霍眠隐约听见那白衣人轻笑了一声,随后又说了句什么。但她没能听清,只从那清脆婉转的声线判断出这人似乎是名女子。

      料想是这白衣人言辞不善,激怒了对方,那呵斥她的黑衣人一声冷哼,当即举剑朝她袭去,余下十来人也立马跟上,双方便就当场打了起来。

      霍眠自小习武,不知与沈孤岚对战过多少回,却从未观望过别人交手。她顿时来了兴致,将身子探出些许,只见那白衣人虽是以一敌众,却分毫不见慌乱,对手朝她刺去长剑,直逼面额,她便侧身一避,举剑相挡,以力借力,反将对方震得动作一滞,露出破绽。

      旁边一人顺势横插而入,劈剑砍去,她又下腰躲过,反手突袭。手腕转动间,那细长剑身便如灵蛇一般将对手兵器紧密缠住,不过眨眼的功夫,剑尖又以破云之势猛然而出,直挑对方筋骨。那人急忙松开手来,却为时已晚,锋芒迅捷而强势,带着不可化解的劲气,转瞬就将那人腕间的皮肉划破,飞溅出一串温热血珠,倾洒于地。

      这一招“白蛇吐信”极为娴熟巧妙,看得霍眠大为惊叹,那白衣人身手敏捷,面对众人群攻非但没有落去下风,反而在人堆里来去自如,身轻似燕,功夫使得相当漂亮。

      只是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久,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霍眠便看出那白衣人逐渐显出颓势,开始力不从心起来。回想起她先前行动不便的样子,约莫是身上有伤,若要再这般缠斗下去,便是她武功非凡,多半也要力竭而败。

      深居山中的十七年来,霍眠真真是头一次亲眼碰见这种事,若说姚问月的随从来到此地还情有可原,那么眼前这些人便是纯粹的不速之客了。虽然类似的事件过往也不是未曾发生,但往往是在霍眠察觉之前,沈孤岚便会瞒着她暗中解决干净。不论来者是谁,因何缘由,都将被沈孤岚尽数赶走。而今师父不在了,便无人来替她遮风挡雨,霍眠也就只有自己面对的份。

      考虑到自己同样是形单影只,霍眠并不想贸然出手相帮,免得引火上身,自找麻烦。她只希望这些人赶紧打完赶紧走,莫要扰了沈孤岚的清净。

      却没想到这念头适才浮上心头,就见那白衣人忽然凌空而起,朝一名敌手悍然踹去。那人挨了她这一下,顿时被踹得口吐鲜血,竟是直直朝着沈孤岚的坟墓倒飞过去。

      见此情景,霍眠瞳孔一缩,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当下想也不想便跳出草丛,使出全力朝那坡上一跃。眼看那黑衣人即将坠在沈孤岚坟头,霍眠急忙将手中石子狠狠弹出,朝他飞射而去。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那黑衣人抬高双手将后颈一捂,登时便摔下地去——堪堪就落在距离沈孤岚坟头半步开外的地方。

      霍眠惊魂未定,气得火冒三丈,当即指着对面众人骂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要打就给我滚到别处去打!”

      她说着,走到那犹在抱头痛呼的黑衣人身侧,抬腿便是一脚将他踹远了些,怒气冲天道:“谁要敢毁了我师父的墓,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叫你们通通下去给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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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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