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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屋外风雨仍盛,寒凉非常,两个人身上的衣裳都还湿着,被那冷风吹了这半天,都冻得唇色泛白,瑟瑟发抖。

      眼泪一旦决堤,霍眠便哭得愈发伤心欲绝,快要连气也喘不上。女子深深地叹息一声,走过去拍了拍霍眠的背,问询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节哀。可伤心归伤心,你师父的后事还是该安排,请问你家中可还有别的什么人在么?”

      霍眠泣不成声道:“没有了……我和师父相依为命,家里就我们两个人。”

      唯一的亲人走得这般突然,霍眠从未历经过此事,当下哪里顾得上别的?自然是六神无主,除了大哭一场,她是什么也想不到了。

      何况这些年来,沈孤岚一直将她照料得很好,家里的柴米油盐,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沈孤岚费心安排,由专人送往山中,霍眠根本没有沾手的时候。她顶多只在长大一些后,才开始学着做洗衣烧饭一类的家务,替沈孤岚分担了一些事宜,但也仅限于此。

      如今想来,她们师徒二人住在这荒山里,生活上的一切,几乎全凭沈孤岚张罗打点,霍眠是半点也不了解。沈孤岚这一走,她就成了个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既没有别的亲人,也没有相熟的朋友。

      从今往后,她在这世上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了。

      但听霍眠表示自己并无其他亲眷,那女子便心生怜悯,看着霍眠的眼神流露出不少同情。可她也帮不了她什么,只能出言安慰道:“人活一世,必有一死,生离死别亦是人人都将经历之事,姑娘莫要太过伤情,以免坏了身子。”

      霍眠此刻正是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的时候,这女子说了什么,她是一个字也没听清,满脑子只余一个念头,那便是师父死了,师父不在了。

      落雨天光线不明,屋子里没点灯,显得过分昏暗。霍眠忘乎所以地哭了一场,再抬头时两只眼睛已是又红又肿,她走到床边看了沈孤岚许久,那张熟悉的面孔不复往日鲜活,透出了一种死气沉沉之感。

      这还是霍眠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人,却没想到这个死人,竟会是她从小到大敬爱的师父。

      明明师父昨天还在关心她衣裳穿得太少,怕她冻着,只是一夜过去,她就与世长辞,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霍眠了。

      大抵这便是书中说的人生无常,世事难料?霍眠近乎绝望地想着,忽然于余光中瞧见那女子冷得不住呵气,这才略微回了点神,疲惫道:“这位姐姐,今日真是辛苦你陪我进了趟山,我的房间就在对面,你我身形相仿,我的衣裳你该是能穿,快去换身干净的,当心着凉。”

      见她在这等痛失亲人之际还能分得出神关心旁人,女子心下感动,便也道了声谢,没有推辞,自去霍眠房中翻了套干净衣物换上。

      未几,女子去而复还,还贴心地为霍眠也带了一套衣裳过来,她极为轻言细语地道:“姑娘也快换身干净的罢,事已至此,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可别在这时病倒了才是。”

      霍眠早就浑身脱力,此刻还沉浸在失去师父的痛苦之中难以自拔,根本没有精力去换什么衣物。她握着沈孤岚的手,眼泪珠子似的直往下掉,脑子里阵阵发晕,什么话也不想说,也什么事都不想做。

      此情此景,女子也不欲过多规劝,只将衣裳搁在了桌上。她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将霍眠与沈孤岚来回看了一会儿,想要再说点什么宽慰霍眠,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看着犹在手中的药瓶说:“姑娘,这瓶药丸可否让我带走?待回了医馆,我会让李大夫帮着瞧瞧,他比我年长,见得多识得广,没准他能知道这是什么毒的解药。”

      霍眠缓缓点了下头,有些虚弱道:“可以。迟些时候若是雨停了,我会再送你回去。”

      女子瞧了瞧她:“那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霍眠愣了愣,良久才说:“不知道,我现在难受得很,什么打算也没有。”

      外头还在下着雨,沈孤岚的尸首一时片刻也没法处理,只能任由她在床上继续躺下去。女子听后也再无半句话可说,两人便都沉默下来,很久也未再有过任何交流。

      时间一点点流逝,霍眠时而哭泣,时而发呆,就这般浑浑噩噩地守在沈孤岚身边寸步不移。万幸眼下才立春,天气还尤为阴寒,沈孤岚的尸身倒是没那么快腐坏。霍眠不知何时趴在师父身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外头天色已暗,雨却还是没停,她一睁眼便看见沈孤岚毫无生气的面容,泪水也就顺势滚落,实在难以冷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逐渐亮起了烛光,还隐约飘来了饭菜的香味。霍眠一觉睡醒,早就忘了这屋里还有别的人在,她愣神片刻,正要起身出去看看,门帘恰巧在此时被人一掀,那黄衣女子举着灯盏进了屋,冲霍眠道:“姑娘,我看这雨大约是要下到明日去,今夜便只能在你家中留宿了,不知你可会介意?”

      霍眠目光呆滞地看着她,迟钝道:“不介意,是我把你带来这里的,理应好生招待于你,只是我……”

      “姑娘不必多言,我都明白。”女子笑着截了她的话,温和道,“你逢此变故,本就自顾不暇,哪还有招待旁人的心思?不过这都入夜了,我适才去灶房弄了点吃的,你多少用一些罢。”

      霍眠试着动了动,扶着床柱站了起来,却抵不住头晕眼花,又在下一刻摔坐回去。她唯恐此举会惊扰到沈孤岚,便条件反射般地去看师父的反应,发觉沈孤岚隐在暗处无所动静后,她又禁不住哽咽道:“多谢你了,但我现下什么也不想吃,你请自便罢,不用管我。”

      女子将灯盏搁在桌上,屋内一瞬亮堂起来。她见霍眠身上的衣裙都还濡湿着,自是又劝慰道:“姑娘,你还是振作一些,打起精神来罢。若你师父在天之灵见了你这样子,她又怎能放心?我已经替你烧了热水,你赶紧将身子洗暖和些,再把衣裳换了。你想想,你若是因此受了风寒染了病,那你师父的后事要叫谁去安排?”

      她这番话说得无比温柔,言辞恳切,关心之情溢于言表,霍眠眼珠微动,内心有些许的动容,却不知如何作答,唯有保持缄默。

      女子见劝说无果,决意不再过多打扰霍眠,便又退出房间去了厅中。只是她将将在饭桌前坐下,却听房里倏地传来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很快,霍眠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径直往桌边一坐,端起饭碗就开始狼吞虎咽。

      女子面上一喜,神情欣慰,忙道:“这就对了,只有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做别的。姑娘慢些吃,当心噎着。”

      霍眠根本毫无食欲,这些饭菜吃进嘴里和嚼蜡无甚区别,她只是将这女子所言听了进去,觉得她言之有理,这才强忍悲痛逼着自己进食罢了。

      待一碗饭下了肚,体力有所回升,霍眠顿觉好受了点。女子适时倒了一杯热茶给她,霍眠端着那茶盏,感受到这位陌生人传达的善意,眼泪不禁再一次夺眶而出,哑声问道:“还未请教姐姐尊姓大名。”

      女子笑得和善,道:“我姓姚,名问月,表字如镜,乃渠州长陵人氏。姑娘呢?”

      霍眠说:“我姓霍,单名一个眠字,表字兰青。”她将那热茶一饮而尽,又问,“你不是临安镇本地人?”

      女子摇头道:“不是,长陵乃渠州主城,我自小在那里长大。之所以会来临安镇,是因听闻回春馆里的李大夫医术高明,故而专程向他求学来了。”

      霍眠不知长陵在何处,只知道燕子山归属临安镇,而临安镇又归属平康城,都在渠州的管辖范围之内。她安静少许,旁的也不多打听,姚问月见她心情似是缓和不少,便起身收拾起了碗筷,道:“热水还在灶房温着,姑娘快去洗漱罢,剩下的事我来便好。”

      霍眠表面平定,心里却还有几分苦痛,个中滋味难以言喻,也不容多说。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共处一室,还吃了顿人家亲手做的饭,自是连连道谢,想叫姚问月坐下休息。可姚问月没答应,动作利索地端着碗筷回了灶房,还帮着霍眠把热水提进了房中,又替她将干净衣物取来,十足的周到体贴。

      吃了饭,沐过浴,又换了身干净衣裳,霍眠便又回到沈孤岚房中守着了。她让姚问月去她房里歇下,但姚问月还是没答应,坚持要陪上霍眠一晚,两个人便就这么在沈孤岚房中枯坐了一夜。直到次日雨停,天光大亮,霍眠才强打着精神带着姚问月往山下行去。

      好在昨日雨大,燕子山附近又鲜少有人走动,那卸下来的马车还歪在路边没丢。霍眠把套索重新给马儿套上,载着姚问月回到了临安镇,把马车归还给了回春馆。

      得知霍眠家中的长辈已经去世,李大夫对她表达了惋惜之情,又保证若是查出那药丸是什么来头后,必会想办法告知霍眠。

      “霍姑娘,你如今孤身一人,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只要是我们能帮到你的,便决计不会推辞。”姚问月关切道,“不过你家中并无亲眷,想来丧葬之事倒不必那么麻烦,你若需要人手相帮,我们馆里的伙计都可随你进山,你看怎么样?”

      霍眠立在檐下抬头望天,春雨过后的苍穹一片明朗,日光和煦,晓风轻柔,她却仍然觉得自己身处于冰天雪地,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不必了,多谢你们好意,往下的一切,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霍眠将银钱交付于一名小厮,那人看着李大夫,不知该要不该要。霍眠只得往他手里一塞,又冲姚问月等人多次道谢,转身离开了医馆。

      雨过天晴,街市上俱是出来闲逛的行人,各式小摊也早已摆了出来,吃的玩的应有尽有,还有不少杂耍艺人。可霍眠却视若无睹,再没了往日下山后的那份新鲜感。她去了家香斋买了些冥纸香烛,又购了丧服一套,途径荣记酒坊时,闻到那坊内飘来的馥郁酒香,霍眠心中一片悲凉,几度哽咽,到底还是将泪水憋了回去。

      没了马车,想要回到山里便只能依靠步行。霍眠顺着熟悉的路来到山脚,忽见一匹马儿正站在不远处低头吃草,不多时,马儿抬首间发现了她,踱着步子朝她靠近,用脑袋在霍眠身上蹭了几下。

      这本是沈孤岚送她的马,但霍眠幼年时不喜骑术,这马又脾气古怪,霍眠与它总也合不来,是以很长一段日子里都格外厌恶骑马。沈孤岚后来便亲自下了趟山,从镇外的村子里给她买了头小黄牛回来。霍眠对那小黄牛喜爱得很,没过两天就将这马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了。昨日冒雨下山,这马摔了几跤就装死不肯走,霍眠气得将它扔下,准备从此都不要它了,没成想这家伙竟还没走,倒是乖乖留在此处等着她回来。

      经过一场春雨的洗礼,山路上的积雪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满地泥泞。霍眠身心俱疲,抬手在那马头上摸了两下,刚要牵着它往前走去时,却听身后忽地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放轻了动静在草丛中行走似的。

      霍眠耳尖动了动,沉沉叹了口气,她把手里的东西挂去马鞍,没有回头的打算。一人一马往林间行去时,身后那人也始终跟随在后,似是打定主意不肯离去。

      只是这尾随的本事着实叫人不敢恭维,霍眠心神这般恍惚之下,也能将这人发出的种种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她本想装作充耳不闻,奈何马儿却十分机敏,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停下不愿走了。

      霍眠心中烦乱,只得冷道:“你若再要跟下去,倘使稍后碰见了什么野兽,或是不慎被何种毒虫咬了,可别指望我能救得了你。”

      她说罢回过头去,便见祁颖儿正缩在一株树后怯生生地将她望着,身上还披着霍眠前天送给她的那件斗篷。

      两人一经对视,祁颖儿立马从那树后跳了出来,霍眠见她似要开口说话,当即打断道:“我师父已经死了,你往后不必再来。要真这么想学功夫,不如去找那些江湖门派碰碰运气,且看他们愿不愿意收你。我不过一个山野间的无名之辈,你总赖着我做什么?”

      听她这么说,祁颖儿赶紧上前几步,细声细气道:“不是的,我……我今天跟着你,不是要求你教我功夫。”

      “那是为了什么?”霍眠看着她。

      “我是为了……”祁颖儿支吾须臾,抠着手指头说,“昨天在路边躲雨的时候,我看见你往回春馆里去了,后来我问了一下医馆里的人,他们说你家人吐了血,我猜想一定是你师父出了事,所以想来问候问候你。”

      霍眠内心复杂,闻言倒还无话可说了。

      祁颖儿观察着她的脸色,又接着道:“从我父母死后,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不仅给了我衣裳穿,还给了我那么多银子,至始至终都没有瞧不起我,也从未奚落嘲讽过我。霍姐姐,我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你若是不嫌弃,就让我跟着你进山陪陪你罢,权当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她说完这番话,生怕霍眠会直截拒绝,于是大着胆子跑到霍眠身边,拽着她的衣袖道:“你放心,我只为报恩,不为别的。等将你的师父安葬完毕,我自然会离开,绝不会再赖着你了,你看这样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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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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