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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渠州境内有一燕子山,是个出了名的凶险之地。

      传闻那地方常年野兽出没,妖邪横行,又有瘴气缭绕,是以多年来杳无人烟,十分荒凉偏僻,连以打猎为生的猎户都极少涉足,寻常百姓就更是避之不及,轻易不会往山中去。

      然而立春这日,却有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燕子山的崎岖小道上。

      这两人年纪相仿,皆为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是临安镇上荣记酒坊里的伙计。那高个儿的在前面骑着马,矮个儿的则坐在后面的板车上,两人载了十二坛飘香的美酒,倒是没有进山的意思,只在山脚停下,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接应。

      正月里还是下雪的时候,虽已到了立春的日子,天气却还冰寒至极,冷得人直打摆子。

      那坐在板车上的矮个儿少年早已冻得瑟瑟发抖,见等了多时也未有人现身,便不大耐烦地开口问道:“哎我说,这山里真有人住么?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哪家哪户在燕子山里落脚的,你确定咱们没送错地方?”

      高个儿少年听他此言,哼笑一声下了马,回道:“不怪你孤陋寡闻,你刚来酒坊没几日,自是不知。这山里的确是有人住的,不过具体有多少人,这我也不大清楚。”

      矮个儿少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果真?”

      “骗你做什么?”高个儿少年笑了笑,晃着手里的马鞭说,“约莫是前年罢,有个姑娘突然找上门来,要我们酒坊每隔半月送十二坛酒到这儿来,说她家中长辈是个爱酒之人,自己酿的不够喝,便来花钱买我们的喝。起初掌柜的也不信,以为是这姑娘哄人来了,便想将她打发了去,没成想那姑娘不仅给了丰厚的银钱,还亲自领着我与另外一个伙计走了一趟,给我们带了路。然后她就自个儿用牛车把酒坛子都拉到了山里去,我可是亲眼所见,且这两年也都每月按时来了,岂能有假?”

      “半个月就得喝上十二坛酒,那这一家子的数目怕是不会少了去。”矮个儿少年初闻此事,不由啧啧称奇,“想不到竟真有人敢在燕子山里住着,也不怕夜里被什么豺狼野猪闯进屋去,胆儿还真够大的。”

      “指不定是什么隐居山野的武林高手,否则也不会挑这么个地方住不是?”高个儿少年说了这句,忽然目光一转,朝侧前方某个隐蔽之处看了过去,脸上立时露出点戏谑之意,取笑道,“哟,那小叫花子又跟来了,还真是块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

      矮个儿少年当即回头朝身后看去,便见一个衣着破烂、浑身脏污的小姑娘正佝偻着身子躲在杂草丛中,整张脸花得不成样子,一双眼睛倒是亮得很。只是神色警觉,眸光锐利,总朝他们这处张望个不停,瞧着阴嗖嗖的,不大招人喜欢。

      “这是什么人?该不会是一路跟着我们过来的罢?”

      “不错,她正是跟着我们过来的。”高个儿少年盯着那小姑娘,没来由叹了口气,“你今日是第一次随我来送货,还不曾见过这人。做布匹生意的祁家你总晓得罢?去年有几个天鹤山庄的外门弟子来镇上办事,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祁家两口子与他们起了冲突,竟被为首一人当场拔剑取了性命,这姑娘就是祁家独女,名叫祁颖儿。自那以后,她便流落街头,无家可去,以乞讨为生,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原来是她……那她跟到这儿来做什么?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是不怀好意似的。”

      “她呀,她是拜师来啦。”高个儿少年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许是发觉咱们酒坊要往这处来送酒,她便觉得住在这山里的人定是什么隐士高人,想跟人家拜师学武,日后好找那几名天鹤山庄弟子报仇去。算起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每回都跟着来,可人家霍姑娘早就直言拒绝过,叫她不必再来了,但她就是不听,谁也拿她没办法。”

      矮个儿少年面露了然,正要接话,忽听那山林深处骤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铃声,十分空灵动听,由远及近,不禁掐住了话头,竖起两只耳朵。

      “是霍姑娘来了。”高个儿少年立马转过身去,叮嘱道,“待会儿霍姑娘到了近前,你可别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不能失了礼数,听见没?”

      矮个儿少年不解道:“这是为何?看也看不得么?”

      高个儿少年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问那么多干什么?这霍姑娘虽然表面平易近人,实则脾气也怪得很,你且听我的就是了,勿要将人冒犯了去。”

      矮个儿少年便道:“好罢,我不看她就是了。”

      说着便也跳下板车,与高个儿少年并肩站在一处,耐心等候。

      不多时,那铛铛作响的铃声便越发近了,接连不断地响在这山林之中,混在呼啸不休的风声里,颇有几分缥缈之意。

      虽已得了嘱咐,但那矮个儿少年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不自觉将头抬了起来。

      只见那正前方的林子里,正有一头胸前挂着铃铛的小黄牛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这处走来,屁股后头还拉了辆铺满稻草的牛车。

      而在那牛背上,则坐着名身形纤瘦,姿态挺拔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穿了一身清清淡淡的艾青色衫裙,腰佩长剑,外披一件墨色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半截轮廓分明的下巴和一张饱满莹润的红唇,瞧来十分惹眼。

      这场景犹似什么名家笔下的画作一般,透着股山野松风中特有的肆意与悠闲,一派风雅缱绻,令人只消抬眸看去,便再难移得开视线。

      ·

      “霍姑娘可算来了。”

      高个儿少年早已将这画面看过无数回,当下自是不再如头一次那般觉得稀罕,即刻冲那姑娘抱了一礼,点头寒暄。

      “家中有些琐事耽搁,来得迟了。”那姑娘抬手将帽檐掀去脑后,露出张亲切可人的笑脸,“天寒地冻,叫二位久等,实在抱歉。”

      “霍姑娘哪里的话,你无需这般客气。”高个儿少年微微颔首,回了她一个笑,“咱们酒坊杂事繁多,出来送货反倒是忙里偷闲,躲了懒儿,就算等上一等也是无妨的。”

      霍眠唇角微抿,两手抱拳还了一礼,随后便将腰间钱袋取下,朝他抛了去:“那就有劳两位,把这几个酒坛子搬到我那牛车上去,我家里的大人今早已催过数回,就等着你们送来这东西救她的命了。”

      高个儿少年大笑三声,连忙接住钱袋应下,立即搬起了酒来。然那矮个儿少年却似入了定一般,仍将目光落在霍眠身上,不住打量。

      “还愣着作甚?赶紧干活了!”见得这位同伴果然忘了自己先前的交代,高个儿少年只得拔高声量,提醒起他来。

      矮个儿少年这才回了神,晃眼瞧见霍眠正端坐在牛背上看着他,人虽是笑着的,眸中神情却是含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意,不由眸光躲闪,忙垂下头,与那少年一同搬起了酒。

      但他心中实在免不了讶异,想不到燕子山里居然真是有人的,还是个这么年轻的人,念着那山中并不安全,又四处都有野兽出没,而眼前这姑娘瞧着斯斯文文,也不知是怎么要在山野间生活。若是碰上虎狼一类的凶兽,她要怎么脱身?莫不是身怀绝技,武功了得?

      矮个儿少年忍不住胡思乱想,内心活动尤为丰富,抱着酒坛子来回走动间,冷不丁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拦住。

      他愣了愣,再度抬头朝上方看去,霍眠也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眉眼映着满空随风晃动的枝叶,像盛了一汪水似的干净清透。

      “还没看够?”

      这话一出,矮个儿少年便控制不住面目僵硬,竟在霍眠平淡如水的注视下感受到了莫名的威压。

      “对、对不住……”他急忙低下头去,弱弱道,“我头一回来,见了姑娘直觉得十分新鲜,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霍眠上下打量他两眼,后才收了手,笑笑说:“原是这样,你的确瞧着眼生。”她脸上笑意不减,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有些恶劣,“那么我得提醒你一下了,你再要这么看下去,我可就得挖了你的眼珠子,喂给我这小黄牛吃了。”

      闻言,矮个儿少年脸色微变,只得讪笑几声,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再不敢看霍眠一眼。

      目睹这场面,那高个儿少年见他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非得被霍眠口头收拾一番才舒坦,还三言两句就吓得不敢吭声,不免露出无奈和鄙夷之色。

      有了这么一出小插曲,两个少年便都不说话了,只双双闷头忙活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酒坛子都已挪到牛车安稳搁置。霍眠始终坐在那牛背上未曾动过,见状便将自己的钱袋讨了回去,仍是浅笑道:“辛苦二位了,方才我给的银钱里是有一些多出来的,权当小小酬劳。你们趁早回镇上买点热汤喝,暖暖身子也好。”

      以前每次来,霍眠都少不得要表示一下,那高个儿少年一如既往地眉开眼笑,拱手道:“姑娘客气,那就多谢了。”

      霍眠道了声“不谢”,拍了拍座下小黄牛,就要拉着牛车打道回府去。只是她将要动身,却听那一直躲在杂草丛里的祁颖儿倏然高声喊道:“等、等一下!你别走!”

      霍眠耳尖一动,略略回首,底下的两个少年也都一并扭了头,朝她看去。

      “又是你?”霍眠双眉微扬,遥遥看了祁颖儿一下,“不是叫你别再来了么?我已问过我师父,她不收徒的。有这几个月的功夫,你大可去找别人习武,说不定已经小有成色,都会耍刀弄棍了。”

      “可你们敢住在燕子山这种凶险的地方,就说明你的师父一定很有能耐,肯定比别人要更厉害!”祁颖儿匆匆跑出来,衣衫褴褛,几不蔽体,脚上的两只鞋都破了大洞,快要不能穿了。

      她在冷风里打了个寒噤,缩头缩脑地发着抖,眼神无比殷切地望着霍眠:“我是真心想拜师的,求求你帮一帮我。只要师父肯收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一定说到做到!”

      她这些话,霍眠这几月来已听过数次,简直烂熟于心。霍眠虽敬佩她的毅力与坚定,却不能背着师父私自答应。

      “这我做不了主。”霍眠说,“我们师徒深居山林,为的就是清净,你要拜师是为复仇,我姑且不说什么,但对我师父而言,这却是一桩麻烦事。你还是走罢,尽早另寻高明,别在这处浪费时间了。”

      “你师父不收徒,那你呢?”祁颖儿说,“你也不收徒么?”

      “我?”霍眠顿了顿,似是有些好笑,“我都还是个未出师的徒弟,又哪有为人师的道理?这不合规矩。”

      见她说完这话就要离去,祁颖儿赶紧挽留道:“那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上山,去见见你的师父?”

      这样的请求,她之前也是说过的。霍眠轻叹一声,一个飞身灵巧落地,将身上那件厚实的斗篷摘下来,披在了祁颖儿身上。

      “我师父不见外人,实在帮不了你。”霍眠摸出帕子,替祁颖儿擦了擦脸上的污迹,又往她手里塞了几锭银子,尔后转身看着两个少年道,“只能麻烦你们走的时候捎她一程了,带她回去罢。”

      那高个儿少年道:“这倒是没问题,只是她不一定就愿意跟着我们走。”

      “那也不是我能管的事了。”霍眠复又走到小黄牛身边,再度飞身翻坐上去,“有劳二位了。”

      两个少年忙道“姑娘慢走”,霍眠就此调转方向,往林中小路行了去,未再回头。

      祁颖儿痴痴地追了几步,却因过于寒冷手脚发僵,一下便扑在了雪地里。

      那高个儿少年心有不忍,柔声劝道:“罢了罢了,凡事不可强求,你还是随我们走罢。”言毕便要伸长手,想将祁颖儿扶一扶。

      然而祁颖儿余光中见了他这举动,方才面对霍眠时还可怜巴巴的模样登时就变得凶神恶煞,表情极为抵触。

      “走开,离我远点!”祁颖儿费力地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谁要你多管闲事?”

      高个儿少年本就不待见她,此刻受了嫌弃就更是沉下脸来:“你凶什么,真以为我乐意管你不成?人前一套嘴脸,人后又是另一套嘴脸,就你这样的,还妄想和霍姑娘为伍?真是痴人说梦!”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祁颖儿厉声控诉,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压根儿就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叫花子!叫花子又怎么?我一不偷二不抢,也没碍着你什么事!你前几回次次都要取笑我,这会儿来装什么烂好心?我的事不要你多嘴,别假惺惺的了!”

      “我这份假惺惺,倒也得不了你什么好处!”高个儿少年耐心丧失,示意那矮个儿少年坐上板车,旋即也飞快骑上马去,再无半句话可说,就将祁颖儿扔在那处不管了。

      祁颖儿心中不屑,等两个少年走得远了些,才又朝霍眠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几度想要再追她一截,但又害怕林子里的猛兽与毒虫,犹豫再三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裹着霍眠赠予她的斗篷,神情黯然地走上了来时的路。

  • 作者有话要说:
    “即便码字的速度像蜗牛一样慢,可小说这种东西,最起码每年都要写一篇才对吧?”
    ——月落西河这样想着,再一次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辣个名为“连载”的女人的怀抱。
    CP:见文案主角栏
    祝大家阅读愉快(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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