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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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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一十九年,冬。
行将就木多年的大行皇帝终于驾鹤西去,蛰伏等待时机的七皇子裴凌钰趁机发动了宫变,登基称帝。
宫里一片素稿,一朝天子一朝臣,连宫人们都战战兢兢,生怕被发落。毕竟这位七皇子从前住的苍梧宫实在与冷宫无异,只听说七皇子——现在已经是陛下了,阴鸷刻薄,难相处得很。
宫内人心浮动,最后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楚惟身上。
“宫里人谁不晓得姑娘对陛下情深义重,哎呦——”一位颇有些年纪的宫女说着竟还动起手来,抓住了楚惟的手指尖,“瞧瞧这双手,冬日里生了冻疮还要做绣活,将来做了陛下跟前大宫女可要好好保养,奴婢晓得一种药膏方子,对付冻疮最是有效。”
“是啊,姑娘辛苦这么些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姑娘如今也过了二十岁吧,我娘家有个姑侄,年岁是大了些,但早年也是读过书的,与姑娘相配是最好不过的……”
楚惟奇怪地看着她们,这些人都是宫里的掌事姑姑们,从前她想见这些人一面,求求她们不要再苛扣苍梧宫的东西,她们只会让人把她赶走,坏心眼的就让她在地上跪着,几个时辰后连腿也动不了。
即便这样,她也很难替殿下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现在这些人怎么又变得这样和善了?
楚惟半天也没个应声,嬷嬷们自寻无趣各自散去了,有嘴坏的还要忿忿不平:“她还看不上我娘家姑侄,怕不是做了要当娘娘的梦!”
“只怕呀,没这个命!”
“咱们历朝可没有奴婢做娘娘的先例,陛下肯为她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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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人群来了又走,楚惟依旧在苍梧宫守着。她现在不必再做绣活了,七皇子现在已经不需要她来养着了,可她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又把女工捡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绣框里正在绣的花样并不是要去换银子的,是她给七皇子绣的荷包,上面的花样是她挑了许久的。
现在,也用不着了。
楚惟就此发起呆来,她看着窗外人走过时留下的脚印,想到自己也该出去,可她又实在没准备好。
她不想见太多人,可如今裴凌钰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
楚惟十四岁时因父罪入宫,从那时起这世上就只有她与裴凌钰两个人,等来年开春就要满五年了。
这五年间,她是唯一日夜陪伴着裴凌钰的人,不仅是他的婢女,也是??床.伴。
她既要照顾裴凌钰的饮食起居,白日里要做绣活换钱换物,夜里还要??
可她甘之如饴,因为她爱裴凌钰。
她私心里想,她虽是罪臣之女,可裴凌钰却也是不受宠的皇子,他们相依为命了,自然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可如今裴凌钰成功发动宫变,顺利谋得皇位。
宫里那些从前对楚惟不屑一顾的管事嬷嬷也来讨好她,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还是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头上朱钗也不戴一支,白天还是常常回到这从前住的苍梧宫来做绣活,不过如今是没有小太监敢再替她捎出宫去卖了换钱了。
日近黄昏,楚惟终于把针线放下。
她披上一件裴凌钰去年穿过的旧棉衣,以后裴凌钰都不会穿了,现在都是她的了,她可以每日都换一件穿。
今年宫人的冬衣还未发下来,去年的也来不及缝补,她没有其他棉衣可以穿。
楚惟穿好棉衣出门去,不知走了多久后在一处小门前停下,等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总算等到了下值的老太医。
罗老太医认得她,便停下来问:“这位姑娘,这是在等老夫?”
楚惟点头,她冻得脸僵,说话声音小得很:“罗太医,我身上痛得厉害,您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些止痛药丸?”
罗老太医胡子发白,记性却还是很好,他仔细道:“你不是三日前才找我要过一瓶,这么快就没了?”
楚惟只得认下,“是,干活时不小心洒了。”
因为天气太冷了,罗老太医也懒得多说话,很快就从药箱里拿了药给她,只是没给她一整瓶了,只有半瓶。罗老太医嘱咐:“这药性子烈得很,不可多吃。”
罗老太医抬眼看了看她,却也知道这话是白说的。宫里常有这样的事,伺候的人生了病,是不敢随意看大夫的。一是因为没有钱财,二是怕贵人不喜。
楚惟来找老太医时,穿着破旧的棉衣,一点也看不出来时陛下身边的宫女。
章老太医理所当然地误会了。
楚惟收了药,自然是谢过老太医。她把药丸揣到怀里,然后抓紧时间赶回昭晨殿。那是皇帝的寝宫,楚惟如今就住在那里的偏殿。
只是楚惟怕被人看见,跑得实在太远,走回去的路上已经忍不住吃了一颗止痛丸。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好,这些年她落下的病根太多,自己也都记不清了。
罗老太医的止痛丸真是好东西,一颗吃下去她的双腿很快就不疼了,胳膊也不会抬不起来了。她赶到昭晨殿时,宫人们急急忙忙地在洒扫,听他们说陛下今晚要出宫去。
“陛下这么晚出宫去做什么?”
“那谁知道呢?”
“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是有要事。”
楚惟悄悄地回来,贴着宫墙的门走,小心地不让人发现。幸好大家都在忙着做活,没人注意到她。
只是很不凑巧,她刚跨上台阶就遇上了要出门的裴凌钰。
裴凌钰身穿玄甲,趁得他越发高大,楚惟连忙低下头去与其她小宫女站成一排。只是她动作慢了一些,被裴凌钰发现了。
裴凌钰朝她走过来:“又去哪里了,你真是太没规矩。”
楚惟低着头,不敢说实话:“只是随便走一走。”
裴凌钰面色不快,往身旁看了一眼,立刻有小太监答:“回皇上,楚姑娘的偏殿都已经派人安置好了。”
楚惟依旧低着头,没抬起来。
她不想住偏殿,她喜欢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苍梧宫。因为只有在那里,她才能骗骗自己,裴凌钰与她是很亲近的关系。
裴凌钰不会问楚惟的想法的,居高临下地吩咐:“楚惟,去住下,不许再往外跑。”
楚惟总算抬头,露出一张被冻红了的脸,裴凌钰的视线往她身上的旧衣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快。
楚惟怯怯地问:“陛下今晚不回来吗?”
裴凌钰总算满意了些,语调平和不少:“江北大营那些老东西话多得很,朕亲自去收拾一趟。”
楚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不懂得这些,再多问裴凌钰也不会多说了。可她也听说因宫变的缘故,前朝并不安稳。楚惟心里有一些担心,从一旁的宫女手里接过了披风,动作笨拙地替裴凌钰披上,笑容拘谨:“陛下明日早些回来。”
裴凌钰与她离得很近,但却没有低头看她。
侍从们已经列队等候,裴凌钰让人牵马过来,他手握着缰绳,往后看了一眼。他回头时,楚惟早已把头低下去了。裴凌钰抓着缰绳,到底没说什么,策马离开。
楚惟等到听不见一点马蹄声才敢放松挺直的腰背,宫人们已经四散开,她慢吞吞地,一步步地挪回了苍梧宫。既然已经问清了殿下晚间不回来,那她悄悄在苍梧宫多住一晚大概也是没事的。
楚惟趁着止痛丸的药效还没过去,赶紧脱了外衣,简单洗漱过后躺到床上,然后沉沉睡去。为了以防万一,她给自己点了重重的安神香。
若非如此,她定又要半夜痛得醒来。
虽说今日裴凌钰不在,她不必再装睡了,可半夜梦醒也是折磨人,不如趁这个机会让自己好好睡一晚。
一切准备好了,楚惟却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楚惟幼年时也是官家小姐,虽然是庶女,又总被姨娘拘束着,可到底还是有盼头的。姨娘是一边替她梳头,一边说:“小楚儿要好好孝顺嫡母,夫人已应承了我,不会将你嫁去做小妾,哪怕是个平头百姓也不要紧,只要是去做正头娘子,咱们就去给夫人磕头谢恩。等到了小楚儿出阁的那天,姨娘就把体己钱全留给你,小楚儿就能过好日子了。”
楚惟自小就看着姨娘在主母面前是如何谨小慎微,日日尊敬伺候的,为的就是要她将来不必这样忍气吞声,能穿上凤冠霞帔做人正头娘子。
即便是父亲获罪,姨娘也还是盼着她好。
可她到底还是让姨娘失望了,她甚至连侍妾的名分也不会有,还让自己落下了治不好的病根。她只好承认自己不孝,将来在地下好好地给姨娘磕头。
她是不孝女,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想陪在裴凌钰身边。
楚惟梦得跌跌撞撞,一会是怎么求姨娘都不肯原谅他,一会又是裴凌钰不要她了,她慌了神,拼命抓住了什么,冷得像是冬日的铠甲,却不肯缩回去,贴上来:“殿下,别丢下我??”
裴凌钰余怒未消:“错了,你怎么还不会改口?”
楚惟像是在梦里还有感觉似的,裴凌钰生气了她立刻就醒了过来,惊慌地唤道:“陛下。”
屋子里没点灯,窗外没有光透进来。
裴凌钰瞧着她:“我不过晚回来这么一日,就值得你闹这么大脾气?故意躲在这里让朕好找?”
楚惟吓得趴在床上,陛下不喜欢她来苍梧宫,她今日被抓个正着,定要狠狠被发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