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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换宅 ...

  •   我们触电一般分开,紧张地看着那棵树。
      榕树后面传来轻轻的响动,转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我们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她!

      一袭纯白中衣的少女捧着托盘,慢慢走过来,低头细声说:“哥,我怕你冷。就想着给你带壶热茶。”
      元抚和我对望一眼,尴尬地说,“嗯,放下吧。”
      她走过来,蹲下身子,把托盘搁到小几,熟练地涮茶杯、滤茶、倒茶,温婉苍白的面孔,微颤的睫毛。

      元抚咳了一声,“倚翠,这都三更了,你不好好歇息,跑出来瞎忙活,真是……”
      林倚翠的笑容,勉强之极,“我担心你嘛。没料到嫂子捷足先登了。”
      本来窘得不敢抬眼的我,听了这话不由一愣。捷足先登……这是什么话?女人,衣衫不整,半夜三更夜会男的,如是妻子,虽然不合礼,但合理;可是换做妹妹,就……

      “二哥最喜欢我泡的茶,以前到了冬季,没有一天不求我泡毛尖。”说着,她把茶杯捧给元抚,幽幽道,“嫂子过门后,你都没有喝过我亲手泡的茶了。”
      元抚喝一口,笑了说:“事多忙乱,闲情逸致不复当初嘛……哎,给你嫂子也来一杯,尝尝你的手艺。”
      她显然一愣。托盘里仅有一壶一杯。
      元抚也看到了,随手把杯子递给我,“那就喝我的吧。”

      我接过来,对他微笑,慢慢喝了,“果然不错,泡出了滋味。”
      灯火下,倚翠的脸色愈发苍白,细声道:“二嫂喜欢就好。”
      我给元抚使个眼色。元抚便说:“好了小翠,快回去睡吧。更深露重,小心寒气入骨。女儿家,轻易不要深夜出来走动。”
      她轻点头,快速收拾茶具,碎步离开回房。清瘦的身躯隐入夜色之中。

      我这才重新在元抚身旁坐下。
      夜色,苍白,少女,隐秘,面无表情。这一切让我感到诡异。
      “在想什么?”他低沉的声音打破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没有说话。或许只是我多想了。
      他把我没受伤的手握住,“红丫,”他长长吐一口气,“以后不要再到大烟馆去,那里很乱。”
      我老老实实点头,“那我奶娘怎么办?”
      “你要想她,可以喊她来家里做客,不一定你去那乱七八糟的地方!”他正色道,“就比如那个洋人,他想对你做什么?如果不是我们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听说洋人性淫好逸,作风浪荡,强拉女人的手,更有甚者欺辱妇女……”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大体意思就是所有老外都对妇女不怀好意。

      我白他一眼,这就是中国开眼看世界第一人么?看来须得我来启蒙一下。
      于是耐心解释:“元抚,人家不是淫逸,而是两国文化不同。他们的国度文化热情奔放,无男女大防的观念。见面打招呼不同于我们的点头致意,而是喜欢亲吻手背、或拥抱贴面。这在他们眼中是最正常不过的日常礼貌。”
      “礼貌?君子好美,当发乎情止乎礼。怎可以身体相欺,谓之礼貌?荒唐,荒唐。”
      我见说他不服,便也作罢。这中国男人对禁锢女子的传统观念,到现代也未见得放开,何况是礼教森严的封建时期。

      他却不依不饶:“红丫,你打哪儿知道如此之多?莫不是……”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白他一眼,这还真不好解释。咬唇考虑片刻,“我,我爹好歹官至五品,这各国的风俗轶志,我打小爱看,自然通晓。”
      “那晚饭时你对戒毒法子分析得头头是道,便也是各国的风俗轶志得来的?”
      “呃……”我抬起头,看见灯火跳跃下他眸子幽深,遽知不妙。

      “呃……”
      “也是看风俗轶志得来的?我不相信……”他上下将我扫视,“大门不出的大家闺秀,涉猎书籍如此之多,甚于若干赶考士子。”
      我倒在他肩膀上,用嬉笑掩饰不安,“二爷此言差矣。女子难道就比不上男人吗?淑卿虽不敢言所知多于天下文人墨客,但也博古通今。自垂髫即喜读书,自经史外,博涉诸子百家及舆地象纬之学。”
      我这不算吹嘘吧。我爸爸师承国学大师启功,我自然随严父学习甚多。后来虽然转行做了摄影记者,忘了很多东西,但底子还是在的。
      可以说,他们读过的书我读过;我读过的书,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他不再追问,眼眸含的疑惑沉到了最深处,看不出想什么。看来有一个太过稳重深藏的老公,也有坏处。

      我打个大大的哈欠。他轻轻把我脑袋按在腿上。我便趴着打盹,不久进入梦乡。
      朦胧中,感觉到他抱我上床。

      *

      多了三口之家,柴米油盐自不消说,炭、灯油、茶水、看病、抓药等等莫不费钱,特别是又到了交房租的时候。
      日子空前地拮据起来。
      出嫁时带的擦脸脂膏水粉用完了。过年没有买新衣裳鞋子。各种用度一减再减。

      我能忍受每天旧衣旧鞋、蓬头垢面,因为仗着年轻脸色尚还光泽嫣红。我能忍受手伤了依然要处理琐屑的家务活,因为有丈夫体贴的关怀。可是我不能忍受夜不能寐、寝不能安!

      家中实在太吵了。本来房子就位于闹市,我和元抚的西厢更是临街,每日天微微亮就不能再睡。
      而堂兄毒瘾的发作不分昼夜,一上来就鬼哭狼嚎、声嘶力竭,直把家人折腾到筋疲力尽。好几次我刚睡着,就被他吵醒了。
      虽然他那是不能控制自己,但我确实不能做到没有怨言。为了帮助他,我们费尽了心思。元抚和二伯、伯母轮流守夜,本来我提出也要轮值,被元抚斩钉截铁地驳回。
      煎熬了一个月,大人孩子们都瘦了一圈,元抚眼底的青黑让我心疼不已。
      所幸我们的苦心收到了成效。毒瘾的发作由一天两次到一天一次,时间也由两个时辰缩短到半个时辰。

      我暂时没有心思去考虑淳化阁帖和如玉格格。满心想的只有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再这样下去,他们林家自己人无怨无悔,我可要疯了。
      于是,一天晚上,我坐到了挑灯夜读的元抚身旁。
      好久好久,他才抬起头,发现我凝重的脸色,“有事?”
      “我头痛。”我按住太阳穴,低声说,“元抚,他们还要住多久?”
      他握住我的手,不说话。我知道他其实也很烦,静心读书的时间被霸占去不说,还劳心劳力照顾吸毒者,尤其吸毒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他烦归烦,是不会如我这般怨言的。

      “看来二伯他们暂时是不能搬走了。我考虑了很久,元抚,你去劝劝爹娘,搬家吧。”
      他皱起眉头,“搬家?你如何会有这个念头?”
      我颔首,“我知道这是件大事。先别急,听我说。我打听好了。清水巷有间宅子,下个月要换房客……”

      我把打听到的信息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这个换房子,我几乎从计划到可行性到合理性,都策划好了。表面上的理由很堂皇,光是房租就很诱人。
      但我私下里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清水巷离安国公府那条富人街很近,总督府也在那里。如果搬到那里去,我接近如玉格格就容易了一步。

      换房子的提议和理由,实在太完善了。元抚一时沉吟,探究地看我几眼,“你的计划,已经头头是道。看来是想了不少时候。”
      我镇定看着他。
      他的手指轻叩桌面,俊朗的面孔淡然无波,“对于这件事,我只有一个字,‘难’。”
      我笑起来,“我明白。只要你不反对,爹娘那里由我出马说服,不用你费心。”

      我去找婆婆,说这件事。我有信心她赞成,因为怀孕的她比任何人都想省钱。
      但是我想错了。她听了我的提议,非但没有考虑,反而一口回绝,“这怎么成,安土重迁!一头家,拉拉杂杂的老人孩子、家什物件,你以为是过家家玩笑吗?你们年轻人浮躁,体会不到家庭稳定的要紧,光顾着自己方便。”
      “娘,咱家现在不宽裕……”
      她再次冷冷地打断我,“别说了。家里收支到眼下还是由我这个婆婆管着,还轮不到你操心!什么时候你有本事当家,再说不迟。”

      我猛地抬头,对上她冰冷疏离、嘲讽不屑的眼神。我攥紧手心,一言不发离去,胸口如同堵塞了般喘不过气。
      走到门口,替我守摊的木叶回头说:“嫂子,你跟娘说什么了?”
      我勉强扯出笑容,“杂事。”

      木叶一点没发现我难看的脸色,拉住我袖子:“嫂子,我想改个名字。”
      “为什么?”
      “木叶这个名字不好,隔壁秦哥哥老笑话呢,总说我名字一听就呆板无趣。”

      我忽然看到公公的身影,往家里走来,眼珠一转,当即计上心头,便摸摸她的脑瓜笑了说:“笑你的人一定没念过几页书。你这名字可有出处,大名鼎鼎的诗人屈原《湘夫人》里有。”
      我清清嗓子,念:“‘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还有王褒《渡河北》的名句‘秋风吹木叶,还似洞庭波’。陆厥的《临江王节士歌》又说‘木叶下,江波连,秋月照浦云歇山’。”

      木叶听得一惊一乍,“想不到我的名字还有如此多的典故。”
      “其实“木叶”这个词,我是读过一篇文章专门考究它的古籍出处。林家到底是读书人家,给女儿起名也讲究。”
      说完,我忽然想到另一层:估计“红丫”这个名,早被这家人暗地里笑个半死。

      林父正好走到家门口,听我一番话,回身打量我一轮,慢慢说:“想不到家嫂的学问……”他只说了半截,没有再说。
      我趁此走上去低头福了福,咬紧想要偷笑的唇,“老爷,我正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他不急于进家,站定了身形,“哦,何事?”
      “老爷,我想,咱家不用急着交房租。”
      公公意外地挑起眉头:“为何?”
      我笑了笑,故意考虑了片刻,慎重地提出换宅的意见。
      “一来,比现住的多两间厢房;二来,房租却比眼下住的要少三分之一,只因不临闹市;三是宽敞的环境,妹妹们不用再同爹娘挤一处,二伯一家住得也舒心;第四,那边四周环境安静,有利于二爷读书复习;最后,清水巷离公公和元抚授课的书院很近。”

      公公皱眉沉思,并没有立即否定。
      看到希望的我,再接再厉:“老爷,如若搬迁,家里一应事宜我都会打点得井井有条,不会麻烦到您和元抚。二伯一家在这里,多少也能帮上忙。”
      男人嘛,肯定是怕家里琐屑缠上身,我多少要给他个定心符。且二伯三口人白吃白喝,不出钱,出力也可……

      公公表情有所松动,却还在沉吟,“如果搬了,房租虽少,但不能摆摊买些香烛纸钱,也少了进项。”
      我立即毫不犹豫应承:“那边离此地也不过两条街。我和倚翠每天辛苦点,杠过去便是了。”
      他又沉默半晌,“我回头考虑考虑。”

      翌日,元抚告诉我,公公遣他去看宅子,和东家了解情况。
      第三日,公公宣布了决定。
      我瞥瞥婆婆难看的面色,终于吐了口气。

      时年少气盛,不知祸由此生;一步悔,步步悔。若有再生机会,定然另择手段,或放弃计划。然天意弄人,不可圜转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换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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