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喜》格林童话

1、穿越

　　1994年秋，传出世上最善本的北宋《淳化阁帖》在一个英国人手上收藏时，垂垂老矣的国学大家、古典文献学家启功凝噎：“我不见宋刻真本，死不瞑目。”
　　国家文物局为此派出王立梅外长与英国人商谈，希望让国宝回归。
　　历经将近十年，2003年4月12日晚，珍贵的千年国宝——《淳化阁帖》原刻本终于回归祖国的怀抱。经历了千余年各种劫难，流传至今已如凤毛麟角。因此，虽刻本仅存十卷之中的四卷，已是上天垂爱了。

　　而我，为了父亲的遗愿，去追寻那散失的剩余六卷。他是一名书法家，是启功大师的徒孙，一生致力于淳化阁帖。
　　我知道希望极其渺茫，那六卷很可能早已毁失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而且我早放弃了古典文献这个专业，转行做摄影，所以并不太热衷。但老人家的遗愿我不能违背，于是我动手查阅资料。
　　资料显示，回归的四卷是从台湾流入国外的。最后一位中国收藏者是□□败退时从上海跟去了台湾，后生活潦倒不得不拍卖藏品。
　　他是最后的线索了。

　　我打算去拜访那位收藏者或者他的后人，于是动身到福建。办理去台湾的手续繁琐得很，在等待过程中，我索性把厦门泉州莆田等等游览个遍。
　　来到福州时，我背着心爱的相机，独自游历屏山。
　　七月份，天气热得发疯，根本没多少人爬山游玩，走了大半天山路只见我一个人。层出的汗水让衬衫黏得难受，但我还是被屏山秀丽的风景迷住了，拿着相机咔嚓个不停。

　　山顶有座很大的寺庙，看庙门口的石牌刻字说，这寺庙几百年历史了，始建于宋。康熙雍正时期，皇帝信佛，就扩建了这座庙，经过乾隆、慈禧的发扬光大，直到现代香火依然旺盛。历代的主持都是得道高僧，还特别介绍了道光年间的主持南了大师，慈悲为怀、精通佛法什么的。
　　我懒得再看下去，走开了。

　　走在蜿蜒的山道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一个梦。从小，我每年总有一两次做很奇怪的梦。
　　梦中我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身穿古代的凤冠霞帔，很清楚知道自己去嫁人。我心情很慌乱，想要逃回家，但仔细一想，却不知道家在哪里、要怎样回去。
　　我一害怕，就吓醒了。醒了，自然不会把这奇怪的梦放心上。

　　下山的时候，我无意间走到一棵老榕树下面。乖乖，起码上百年的树龄了吧，五个人还不定能合抱得住。
　　我仰头望上去，许多粗细不一的气生根拂到脸上，五米高的树干上似乎刻着什么字？
　　一股莫名的冲动忽然涌上心头，我决心要看个清楚，攀着气生根一点点爬上去，却在将要看清的时候，枝条绷断。
　　我来不及反应，重重地滚下斜坡，脑袋磕碰到石头，一阵剧痛袭来，我便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

　　醒来时，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有女人在旁边哭。
　　我扶住剧痛的额头，慢慢看过去，竟然看到一个汉装妇女，梳着抓髻，插一根素簪。
　　她抓着我的手，含泪说：“红丫，娘知道你心里想着陈公子，但也不能做傻事啊！”
　　我神志一时无法转过弯，愣愣看着她。

　　这时有个男人走进来，我大吃一惊。那男人竟光着脑袋，留着长辫子，典型的清朝装扮。
　　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会遇到这些人？我不是在屏山摔下山坡的吗？
　　男人把一碗药放到桌上，对妇人说：“这是太太吩咐给红丫的。”
　　说完就走了。

　　红丫的娘抹了把泪，把药端到我跟前，一勺一勺地喂我。
　　我如坠五里雾中，“现在，是顺治爷大统吗？”清朝统治汉人，最早的是顺治帝，这么问最保险了。
　　红丫娘吓了一跳：“顺治爷早崩了，现在是嘉庆甲子年那！”
　　我不懂甲子是哪年，但嘉庆还是知道的。一道响雷在脑袋里炸开，头痛得要命，我呆滞地一口口吞下送到嘴边的药汁，然后木头一般被扶着重新睡下。
　　一切都跟做梦似的，迷迷糊糊。

　　但第二天一早我再次醒来，望着陌生的房间，知道这不是梦。我真的穿越了。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幸好没发呆多久，红丫娘就出现了。她给我梳洗好，吃饭吃药，然后就让我躺着养病。
　　我斜靠在床头，能从洞开的房门看到院子里的情形——红丫娘蹲在地上，卖力地洗衣裳，身旁还有好几大摞，不知道晌午能不能洗完。

　　她一直忙碌到晚饭过后，才有空闲跟我唠嗑两句。
　　直到过了几天，我才渐渐弄明白一点事情。
　　红丫娘是大户人家的洗衣仆妇。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小时被祖父许给林家二少爷。但到了此时嘉庆甲子，林家已经中落。老爷夫人打算让红丫娘的女儿顶替嫁过去。
　　红丫心里却有了人，眼看逃不过，竟触墙自尽了。

　　红丫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对我讲：“林家好说是个书香门第，断不会亏待女人。老爷夫人也保证嫁妆不会少，又承诺你嫁过去后，给为娘一百两银子养老钱，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看来是一百两银子让她动的心。
　　“林二爷年头才中的乡试举人，而且听说不单只学问，脾气也是好的。你要有那个福气，或许将来靠他封诰命呢！也不枉为娘的一番苦心了。”
　　太太派过来的管家就在一旁监看着，见我一脸懵懂呆滞，大约就以为我默认了。
　　第二天，几个婢女将我接到别的厢房去住，并把我称作“小姐”。

　　我努力思考着自己怎么会遇到这一切。这时，真正的小姐过来看我，满脸愁容，“小红，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林家。但父母之命难违……”她低下头去用丝帕拭泪，喃喃说着什么。
　　看着她憔悴瘦黄的脸，我忽然灵光一闪。
　　我面前的都是几百年前的古人，他们早就死了……是不是我摔下树的地方埋着他们的尸身冤魂什么的，冤魂思念生前的生活，影响了我的脑部活动，又或者我无意中掉进了古墓之中……
　　想起《聊斋志异》和《鬼吹灯》一系列的记载，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倒了，忽然觉得周围一切都鬼气森森，越看那小姐越像鬼，毛骨悚然，我尖叫一声昏倒了。

　　但是昏倒一点用都没有，醒来之后我依然身处这个鬼地方。过了几天，我的额头伤刚好一点，就被几个嬷嬷拖去梳妆打扮，塞进花轿，吹锣打鼓送上路。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揪着衣襟着急得要死，如热锅上的蚂蚁，我想回家，我想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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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啊啊。我猛然发现这个场景如此地熟悉——每年在我梦中出现一、两遍。
　　我有点参悟不透这一切了。难道一切都是注定好了？不是鬼？

　　摇晃了很久很久，终于停下来。我这时镇定了不少，由红丫娘扶下轿——她跟太太自荐，要充当娘家的送嫁人，亲自送我一程。
　　我知道她心里还是疼爱女儿的，早上给我穿戴时，哭了好一场。

　　外头闹哄哄的，我在红盖头下什么都看不到，听到很多人用闽南方言嚷嚷。我只听懂了几句：“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郑家闺女真窈窕……”
　　红丫娘叫到：“姑爷，还不快来扶娘子上堂。”

　　我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小姐，小生得罪了。”
　　然后他轻轻执起了我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