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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安多米达】夜色 ...

  •   “你疯了吗?”

      “疯癫向来是我们的家族传统,贝拉。”

      许多年后,当安多米达怀抱着幼小的外孙轻轻摇晃时,她会看着屋里的报时钟想起这句话。每到整点,陶瓷小鸟就会从它精致小巧的瓷屋子里探出头来,以一声啾鸣迎合着教堂同时响起的钟声。

      邻居毕多太太是位虔诚的女信徒,每天也只有这个时候,她会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合上膝头的圣经,大声说:“上帝保佑女王。”老街的墙壁薄得像纸片,安多米达总是能清楚地听见这句话,一切都和几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女王在位大约有二十五年了,安多米达曾经在一次庆典上远远看见过她一眼。那是她还是个尚未成婚的小姑娘,肤色白皙,神情倨傲,金黄长发自然下垂——典型的汉诺威血统。

      那次庆典后的一个月,安多米达就搬到了这里。她搬到这里时是两个人,现在,又是两个人了。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安多米达有时会暗自思忖,宫廷中的那位女王是否也像这座老屋一样,一成不变。

      每当这种时候,她那疯癫的姐姐,去世不久的贝拉就会再度出现在脑海中。她还是一头杂乱黑发,挥舞着手臂站在布莱克宅的大门前,似乎想要拦住她。安多米达明白,只有她真正想要自己留下来。贝拉就像阴湿角落开出的糜烂花儿,散发着恶臭,长长的花瓣巴不得把一切生物都包裹其中——她才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玩物呢。更别提已经被玩弄了十多年的安多米达。

      而她的妹妹,“富家小姐的典范”纳西莎从来都对此不闻不问,她经过姐姐身边时,总要用细心养护的矜贵双手轻轻提起裙摆,仿佛她们是一滩烂泥,会弄脏她裙子上繁复华丽的刺绣图案。

      布莱克宅。安多米达每次想起这个名字都会感到一阵反胃,而她已经有数十年没提过这个词了。

      自从那个晚上起。

      —————————————

      有些事即使在很多年后再次想起,也仍然无比清晰,恍如昨日。那个夜晚大概就属于这一类。

      那天的晚宴上有安多米达最讨厌的莓果蛋挞,她闭上眼睛,甚至可以看见紫红色的果酱在油腻腻的挞皮上闪着妖冶的光,与水晶吊灯交相辉映。

      可奇怪的是,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个晚上的情景,不记得纳西莎是如何巧笑倩兮地周旋在众人之间,不记得贝拉是如何备受冷落,气冲冲地站在舞厅一角。

      ——————————

      凌晨一点的格里莫广场*仍有零星行人,布莱克家的四座马车驶过广场,贝拉终于再也按耐不住,一巴掌扇在了安多米达的脸上。

      “你这个浪丨荡丨女表。你说她是不是,西茜**?”

      坐在对面的纳西莎轻轻皱起了眉头,仿佛听到这些污言秽语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安多米达啐了她一口,贝拉则拼命地撕扯她的头发——安多米达头上几片不得不用假发片遮盖的斑秃就是她的杰作。这时,马车门静静地滑开了。

      在一片黑暗的门厅里,贝拉抓着安多米达的手臂让她靠近自己,仿佛她们是一对从降生起就没分开过的连体姐妹。

      然后,她用矫揉造作的甜美语调小声说:“多米达,母亲明天要邀请托马斯爵士来用晚餐,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他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说不准明天就会迫不及待地求婚呢。”

      托马斯爵士又瘦又小,大概比她们的父亲还大五岁,他生满斑点的皮肤犹如癞蛤蟆的皮脂腺,时时刻刻分泌着油乎乎的黏液。他可取之处大约就仅限于一个贵族头衔以及四千英镑的年收入。一个富有的贵族的确是布莱克家——这个通过从商致富的家庭所迫切需要的女婿。***

      父亲开了门,请进了物质上的丈夫,但是理想的爱人,总是从窗子出进的。****

      她没来由地想到了这句话,同时也没来由地想到了一双忠诚可靠的灰色眼睛。那是园丁的儿子泰德·唐克斯。

      安多米达用尽全身力气踢了贝拉的小腿一脚,然后推开她朝楼梯上跑去。

      她在黑暗的阶梯上拾级而上,十多年的虐待、冷眼、嘲讽,与墙壁上华美的装饰一起积压下来。安多米达再也无法承担这重负了。她受够了,她要逃。

      逃?去哪里?和谁?

      再一次地,泰德的面容闯入脑海。他是布莱克宅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唯一的光亮。每天下午,安多米达会把一杯调制的柠檬汽水放在窗台上,犒劳辛勤工作的泰德。而他总是以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向她表达爱意。

      安多米达绕到大宅旁,泰德和他父亲住的小木棚就在这里。见老园丁鼾声如雷,睡得很沉,她便轻轻敲了敲泰德那一侧的窗户。

      “是我,泰德。”

      被惊醒的泰德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总有一天要一起逃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生活,抛下一切。

      “给我五分钟好吗?我要去……道别。”

      她刚踏入自己的房门,就遇见了得意笑着的贝拉,她手里攥着一叠熟悉的信封——正是泰德写给安多米达的那些情书。

      “替我跟你的情人问声好。”贝拉猩红的嘴唇正以一个夸张的幅度咧开,她的眼睛眯着,这笑容几乎像是个诡异的面具。

      出乎她的意料,安多米达献媚般地朝她一笑:“如果你还想要更多的话,贝拉,我房间的另一个抽屉还有一些。”

      贝拉疑惑地偏了偏头,笑容凝固了,她似乎摸不透妹妹的意图。

      她继续笑着,用力将贝拉往里一推,迅速锁上了房门。

      “你这个惹人厌的下丨流货,把门打开,否则你和你那该死的种花乞丐明天就会被扫地出门!”

      在贝拉疯狂的辱骂和拍门声中,安多米达不由自主地笑了,她将钥匙往窗外一丢,钥匙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拍门声和骂声都停滞了,几秒钟后,贝拉声嘶力竭地大叫道:“你疯了吗?!!”

      “疯癫向来是我们的家族传统,贝拉。”

      她沿着走廊向前走,父母的房门紧闭,纳西莎房间的门则敞开着。昏黄的烛光下,纳西莎正跪坐在床边,膝上放着一本小小的祈祷书。她的嘴唇翕动着,不出声地念着祷文。

      她听见声响,微微抬起头,看见了门口的安多米达。

      “你总有一天会为此感到后悔的。”

      说完,纳西莎就把目光移开了,似乎不忍再看一眼。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形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再见,纳西莎。”安多米达回答道,她感到无比的轻松畅快,“你还是有些头脑的,可惜它注定要埋没在琐碎的家庭生活中。”

      纳西莎没有再说什么。安多米达则继续沿着走廊跑着,皎洁的月光透过栎树枝叶洒在她身上。

      她跑啊,跑啊,跑过了无数华美的房间,跑过了这十多年饱受折磨的压抑生活。跑过了她作为安多米达·布莱克的整个人生。

      太可悲了,所幸这样的人生即将终结。

      未来的一切都尚未可知,但安多米达的心中毫无惧意——因为她知道,泰德就在前方等着她,他们会离开这里,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不一样。她默默念着这个词。多么美好的字眼。

      ———————————

      纳西莎说,总有一天你会为此感到后悔的。

      安多米达问自己,后悔吗?

      回答是否定的。

      为什么要后悔?她已经拥有过一切了。

      瞧。她温柔地对小外孙呢喃,今夜的月光,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洁白美丽。

      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而夜色依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安多米达】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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