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林》打我就要一天一夜

8、再会

　　夜晚来得很快，眼睛看着灰蓝色的天，一点一点就沉淀成了真正的灰，最后变成漆黑。

　　杨思就这样平静地坐在马扎上，在有些空荡的院子里看天，今天有星星，是那种任何在黑夜中的人看见都为之惊诧的闪烁，有令人沉沦的魅力。

　　入秋之后的夜，是极凉的，轻呵甚至能看见白雾，所以东北的地一年只能种一茬，果子粮食们遭不住冻，又不能穿棉袄，也就只能活一次了。

　　在过半个月等苞米杆彻底枯黄了，收起来就更方便了，那才是真正的农忙，忙成了一片，在地里到处都是人影，到处是是镰刀起落的坚决。

　　可惜这些人里面从来没有齐笙。

　　齐笙十二岁那年，随父母从北方迁到河镇，单位也给分了房子，稳定下来也不过三五个月的时间，那时候齐笙还在读小学，瓷娃娃一样的被父母当宝贝一样呵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个人的家逐渐变成两个，最后变成了一个。

　　齐笙的父亲在一场事故中意外身亡，母亲因悲伤过度精神失常被亲戚送到了精神病院，她离开的时候还为齐笙做了早饭。

　　赔偿金由他的姑姑接收，也成为了他的监护人。

　　在之后的一年，齐笙先是被送到了姑姑家，然后是舅舅，最后来到了杨村，他的姨母家。也没有继续读书，因为杨村是没有学校的，只有一个两间教室的小学，老师只有一个人。

　　因为是寄养，所以齐笙没有地，也没有住宅，单纯像来亲戚家串门一样，活在这个村子里，一开始齐笙夜不归宿，他的姨母找了一整夜，最后是在别人家的瓜地找到了人，姨母家赔了钱，齐笙也被他姨夫打得下不了炕。

　　于是齐笙好了之后决定跑，逃离这里，但是最后倒在了白杨林公路上，被路过的村长儿子捡了回去，最后再次被领回姨母家，这次打的比上次更严重，手腕骨折，送到了杨大齐那包了半个月的石膏板子。

　　现在齐笙夜不归宿几天，都不会有人找，反而他姨夫会因为常常在家能看到他而大发脾气，所以齐笙都是天不亮就会出发，去地里偷点茄子豆角，晚上拿回来，冬天冷了的时候没有菜，就去别人家鸡窝摸点鸡蛋，齐笙他姨母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些东西喂给他丈夫，才能堵住他的嘴，停下他的手。

　　齐笙这是第三天才回家，对姨母一家而言十分正常，姨母家没有孩子，齐笙不在，反而两人晚上会更惬意。

　　齐笙离开杨思家后，没有立刻回来，而是转到了后山脚下，去采海棠果子，那是一种酸甜的果子，有着红白交错的条纹，秋天林子里或者个人家的院子里会结很多果，茶余饭后人们都会摘来吃。

　　齐笙一条腿不方便，爬不了树，只能折了地上矮树的树枝，然后去打，齐笙又掏出来了自己宝贵的编织袋子，接在怀里，一颗一颗小心的去打，不然果子被打烂了当天晚上就会黑掉腐烂。

　　齐笙踏着余晖，兜了满满一兜的海棠果子，一瘸一拐的往家走，脸上乐的傻样子叫好几个老太太看了去，直叫这是哪家的傻小子。

　　齐笙虽然一条腿不好使，但胳膊腰都没受大伤，稍微一弯腰用了巧力一下子就钻进了稻草堆里，确认周围没什么动静了才把果子偷偷的藏进里面，等路过的人走完才又慢慢爬出来，然后一如既往的回家，偷偷睡在外屋地稻草上。

　　杨思一夜未眠，天渐亮的时候才稍稍睡了过去，可是邻居家的鸡一叫，杨思又清醒了过来，那只鸡很有冲劲儿，仰着脖子打鸣能传到十户之外，可以与雷公齐名，曰鸡公。

　　搓了搓杂乱的头发，杨思干脆掀了被出屋，眼睛因为少眠而无比酸痛，揉了许久才走到了水井边，取盆，压水，稀里哗啦的洗了一通，杨思才稍稍觉得自己清醒了一点。

　　还没等擦干头发，杨思从挂在头上手巾缝里看见了一个人，正呆呆的站在破门旁边看着自己，手里还抱着个麻袋。

　　杨思皱起眉头，手上擦拭的动作也用力了起来，然后缓缓走上前面终于看清了来人，“你怎么回来了？”

　　齐笙跛着脚，费力地将怀中下滑的包袱又颠了颠，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来给你送点果子...”

　　杨思听了话楞在原地，水滴已经顺着发丝全部落在眼睛边，那个小孩显得更模糊了，齐笙见他没有动作，又试探的向前走了两步，“我说我来给你送点果子...你不要么...”

　　杨思终于有了动作，胡乱地擦了擦头发后将毛巾搭在肩上，然后快步上前接住了他负重的手臂，“什么果子？”

　　齐笙笑了笑，扬着下巴叫他看，“是海棠果呢，我尝了，酸甜酸甜的。”其实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万一自己再来找他，也许会被直接轰出去，齐笙记得那年去包胳膊的时候花了好几块钱，他给自己弄的也肯定要好几块，别提自己还是偷鱼被抓的...

　　杨思一手抱着编织袋，另一只手直接托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借力能走的利索点，“进来吧。”

　　齐笙抬头偷瞄了他的表情，无恼无怒的样子让他稍稍安心了一点，不管是直接把自己踢出门外还是找自己要钱，哪一个自己都遭不住，希望果子的作用能再大一点。

　　“好...”

　　杨思把东西顺手就放在了外屋地，进屋了把人扶到了炕边上叫他自己坐好，齐笙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昨天没说一句就直接跑了，眼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杨思站在地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转头出去了，丢下一句你自己坐会。

　　齐笙默然点了点头，一转眼人就出去了，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齐笙回过头又看了看手边那个酷似狗崽子的老虎枕头，心里喜欢的不行，如果自己也能有一个就好了，想着手也朝它伸了过去，连着揉了好几下，反应过来这是在别人家才悻悻的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