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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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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进沙漠的那段时间里,黎簇想方设法去审视这段关系。
他总是下意识地去信赖吴邪,下意识地去依靠他,下意识地为他而着想。黎簇病了,但他显得甘之如饴。他说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但黎簇认为吴邪是需要他的,需要他为自己出生入死,他(黎簇)是这么的独一无二。前面的十七个人都失败了,死了,只剩下他了,于是这个年轻人从中品尝出一股自我的骄傲,觉得有人认同他的特殊。
黎簇当然也可以从其他人口中寻求存在感,但是他的眼睛却死死地黏在吴邪身上。黎簇认为这是同类之间相互吸引的作用。费洛蒙是雄性和雌性之间的吸引器,是为了□□、生育而自然产生的物质。在人类之中,男性对于女性,女性对于男性,他们之间产生的那种闪电私的冲动,不乏费洛蒙的作用。
可是能够闻到费洛蒙的人很少很少,离这种物质越近,就越容易被迷惑。黎簇分不清楚他心中诞生的情感是他自然产生的,还是激素催化过的内容。
黎簇从小就是个孤僻且有傲气的孩子,他认定什么事情之后,基本上就不会再更改自己固定的认知。他认为他的感情是由衷的,并非虚伪的。他认为,他的的确确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崇敬之上的情感。
但小男孩经历的事情太少了,他能够理解的感情基本上是负面的。可是他看了太多讲述了轰轰烈烈的爱情的小说,下意识地以为这就是爱了。
也许这股爱很浅薄,很恶毒,可种子一旦萌芽,就再也抑制不住它的生长。要想要彻底祛除,必须将它连根拔起。
黎簇对此很糊涂,却又无可奈何。他缺乏一个感情上的指导老师,但没有人会教他这个。
黎簇其实在想,等他哪天从汪家的基地出去之后,他会找到吴邪,然后亲自得到那个答案。
但是黎簇没想到,他们相遇的时间点大大地提前了。
“你的头发呢……”看见对方那锃亮的脑袋,黎簇的表情变得有些呆呆的。转瞬间他又提高了警惕,他万一弄错了怎么办,万一眼前的这张脸只是伪装该怎么办?黎簇觉得自己说话说的太快了,他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盖在身上的外衣的触感还有些潮湿。
这也不是他的衣服。
那和尚似的男人终于打开了他精贵的眼睛,在黑暗和火光之中,那双眼睛显得很朦胧。
对方哎了一声,语气悠长得像是相隔百年。
“黎簇。”吴邪抬起眼睛,用他那夺人摄魄的黑色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他的声音是嘶哑的,他的身上有一种自然黑暗的色彩,混沌藏起了光。
那声音是熟悉的软沉,那眼神是熟悉的疲累。
黎簇拖着自己的上半身过去,想要近距离地观察对方的模样。黎簇讪讪:“你的头发呢?”
他刚才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一回了,可黎簇忘记了这回事,又问了一遍。在摇曳的火光的倒影中,黎簇看吴邪,像看一样稀世珍宝。他的眼眸透着年轻的黑亮,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无处隐藏。
“剃了。”吴邪说。
黎簇大着胆子伸手去摸对方的头,他还以为吴邪会揍他,可对方只是半阖上了眼睛,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黎簇摸到了对方光秃秃的脑袋,他想,你疯啦,怎么剃度了,你家里人知道你这么做吗?可黎簇又想到,自己的脑袋上也没有多少头发,他头上还有一块钛板。不过最近当黎簇抚摸自己的脑袋的时候,他能够感受到头发在疯长。
这真是个奇迹,看起来他不用做秃头了。
黎簇摸得想发笑,但看着对方那没有表情的脸,他的笑意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你怎么了?”黎簇的视线一寸寸地描摹着,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吴邪打了他一下,声音依旧低哑,“你这逼孩子。”
黎簇乐呵起来,一动弹连着自己浑身上下都痛起来了。他嘶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吴邪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擦伤。”他就说了这么点,咳嗽的次数都快跟上字数了。
黎簇说:“我还有别的伤呢。”他急不可耐地想要展示自己所得到的那些疼痛,那些碎掉的骨头,那些深深的牙孔,可千言万语却敌不过一个眼神。于是他变得像个乖孩子了,可眼神里却仍然烧着令人着迷的烈火。
吴邪这时就想啊,年轻人就是有精神。他隐隐约约知道对方这激昂的感情从何处来,但他故意不去理会。
吴邪过于疲惫了,他的那些感情在良久的计划(几乎就是折磨)中消散得差不多了,余下的那些只是柴薪,而他尚未找到能够将他彻底点燃的那团火焰。
他默默地利用着那份好感,这时他下意识地决定。但他太固执了,以一成不变的态度去审阅他选中的第十八个人,完全忽略了对方是一个多么活跃、充满爱与幻想的多变的个体。
两个人的再会来得太突然了,对于黎簇来说,这是一个惊喜,但对于吴邪来说,这反而是威胁。
吴邪问黎簇,他为何会到这里来。
黎簇本该反问吴邪的,可他还是一股脑地把他和汪家人们的安排说出来了。他说起那个宫殿,宫殿里汲取着人类尸身而成长的莲花,还有那条巨大的蛇。黎簇还想说,他好像能够听懂蛇说话,可一种压迫感挤压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继续往下说。
吴邪问:“你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出发的吗?”
黎簇摇头,这几次出门,他们都让他戴着眼罩,每次中转的时候也一样,他无法依靠自己现有的线索猜测出真正的起源地。
吴邪了然,“你得回去。”
黎簇想,你太残酷了,你应该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回去。他大而明亮的眼睛打量着男人充满了倦怠的面容,他们看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黎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吴邪,对方说不定给自己下了蛊。他的话在心里转了好几圈,脱口而出一句“是不是只有我才能拯救你?”
黎簇的心里充满了幻想,说难听点就是中二病,他不想成为被别人拯救的人,他想要成为成就别人的人。
他只想拯救眼前这个人。
吴邪推了他一下,继续说:“明天早上我会离开,夜里我会盯梢,早点睡吧。”他摆了摆手,“我也没有食物。”
黎簇根本就不饿,他近来的食欲降低了不少,看着那些饭菜,他反而有种想吐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正在向一个奇怪的方向改变,可他摸不到其中的缘由,也把握不住其中的千丝万缕……他只能忍受,直到秘密浮现在表面。
他们两个在火堆旁边呆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吴邪熄灭了火,“明天你走之后,要把这个洞穴掩起来,别让人发现了。”
光亮完全消散了,他们之间只剩黑暗。
黎簇开口回答,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黑暗让黎簇滋生出许多留白的想象,比如说,明天我就要去找那些讨厌的人,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感觉呢,你会记住我为你做过的一切吗?……你想要拯救的那个人,他在你的心里真的是独一无二的吗?他重要到你甘愿放弃生命,牺牲我吗?
黎簇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海月站在他的旁边。海月的头发是乌黑的,眼睛是鲜亮的,嘴唇带着虚弱的苍白。他咧开嘴无声地欢笑,为他,为人类之间的爱情。他吐露出一口浅薄的气息,像云彩撒下一阵甘霖。他的气息中充盈着引发“爱情”的因子……雄性与雌性,男人与女人,他们走近之时所散发出来的迷惑心智的气味……
哪怕不借助光亮,黎簇也能想象出吴邪此时的表情。他想啊,无论是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未来,我都在蛇的眼睛里看到了。
能够拯救你的是我,只可能是我。
他的嘴唇擦过男人粗糙的面庞,仿佛尝到了粗粝白砂的味道。
男人并没有拒绝,他甚至都没有动弹。随后,他摸了摸黎簇的脑袋,手指移动着摸到一块缺损的头盖骨。就是这里面的大脑,将承载他的计划,他的愿望,他过去十七个人的缩影。
看不见也好啊,他多想看不见……
吴邪思绪回拢,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温暖的身体像水一样贴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