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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临江仙 20节 鹡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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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鹡鸰
连日来不断的见客,让弘冀心思烦倦,自从徐铉被羁押,从嘉闭门思过后,来到他署衙请托的人便从未断绝,这让他深觉自傲,亦觉得有些心惊。他不明白,六弟从嘉并不接触政务,怎会在朝中有如此人缘,他甚至悲哀的想,若是有朝一日他犯了事,会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求情?
这一日,天色阴沉,黯云低垂,似有大雨将倾,弘冀望着窗外沉郁景色,更觉得心神不爽,他看了一会儿公文,便仰靠在椅子上瞑目养神,才不过片刻的工夫,门声轻响,一名执事小吏蹑手蹑足,张望着走了过来,待看见弘冀双目微张,便跪下见礼,说道:“殿下,有客来访。”
弘冀睁开双眸,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深深蹙眉,他冷冷命令道:“不是对你说过了,我今日谁也不见。”
小吏倒吓了一跳,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小人知道,可是纪国公说,一定要见到殿下才肯罢休。小人也拦挡不住,只能先来回禀了。”
“是从善?”弘冀面色不悦,还未说什么,却见房门“咣”的一声大开,从善站在门口,负气说道:“燕王殿下的门槛果然够高,只怕求见父皇也不会这般困难吧?”
弘冀挥了挥手,命小吏出去,关上了房门,才浅笑一下,说道:“你来找我,也是为了从嘉的事?”
从善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那是自然,这当儿难道是来找你下棋聊天?我听说你昨日进宫见了父皇,可曾为从嘉求情么?”
弘冀点点头,刚想说“已经和父皇深谈过一次,他的气也消了大半,从嘉的事情料来无甚紧要了”,话到唇边,他看了看从善的傲岸神色,便临时改了口,亦淡然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从嘉求情?”
从善顿时讶然,说道:“从嘉的处境如此艰难,你是他的兄长,难道就眼看着他受苦,不伸手帮衬帮衬?难为从嘉平日里对你恭敬有加,你这么做可对得起他?”
弘冀说道:“就算我没有帮衬吧,却也没有将他推入险地。虽无功却亦无过,从善,你的功过又如何?相比而言,到底是谁更对不起从嘉?”
从善神色一冷,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弘冀双眉一剔,看着从善说道:“若是从嘉没有去楚州趟那混水,也就不会出事,若是我记得没错,当初一力举荐从嘉的,不正是七弟你么?”
他这番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从善“啪”地重重一拍桌案,怒声喝道:“你不帮忙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说风凉话!”
弘冀瞧了瞧从善落在案上的手,不惊不怒,平和微笑道:“被我说中了心事,也不必拍桌子,这里是我的署衙,我敬你是客,并不与你计较。只是,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礼,我也可以将你逐出门去的。”
从善愈加恼怒,掉头便走,才迈了两步,又不得不尴尬的停止,他迫不得已的转回身来,面对弘冀,尽量做出亲和神情,说道:“这些日子里,父皇命他闭门思过,不许见客,不许出门,这与坐牢何异?就算你不愿为从嘉说情,只求你带我去见一见他。”
弘冀坐在椅子上,双腿叠在一起,摇了两摇,凝视他良久,忽然说道:“你求我?那也该有个求恳的样子吧。”从善嘿然冷笑,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求恳该是什么样子,难道要我给你跪下?”
弘冀伸展了一下身体,微微笑道:“既然我是你的长兄,跪一跪也不损害什么。”
从善容色一变,面上仅存的一点温和容色倏然隐去,目光渐渐冷冽,弘冀迎着他的眼神对视,不避不让,却也并无凌厉神色。半晌,从善的声音才悠然响起,硬若坚冰:“你这是趁火打劫。”
弘冀微笑说道:“我并未勉强你什么,不愿意求恳,离开就是。”他说着话,下颌一抬,再说道:“门在那边,恕不远送。”说完这句话,他并不再看从善,自顾自地拿起一卷书册,低声吟哦。
僵持半晌,从善终于咬了咬牙,硬撑着走了过去,双腿渐渐弯曲,就在他膝盖将要落地的一刻,弘冀伸手一抬,拉着他一同起身,面上有些微的满足神色,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从嘉。”
从善叹了口气,荡开弘冀的手,衫袖一拂,拍了拍下摆上的尘土,在心中说道:“李弘冀,你今后要小心些,莫要犯在我的手上。”
两人从此不交一语,弘冀施施然前行,从善则紧跟其后,进了皇宫大门,转而向南,走了顿饭工夫,来到从嘉所居寝宫门口。守卫着的士卒见有人来,手中的长矛交错,封住去路,大声说道:“皇上有旨,六皇子需闭门思过,任何人不得相见。”
弘冀从袖中取出一个金牌晃了晃,漠然一瞥两人,道:“你们连我也不认得?”两名士卒互相对望一眼,面上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垂手行礼时,竟有些不敢看他。
弘冀也不再理会他们,漫步走上玉阶,轻轻推开殿门,吱呀声中,殿内的昏黄灯光透了出来,渐渐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金光。
里面有个小宫监跑着迎出来,在看清了门外两人的服色后,连忙跪拜,拉住从善衣襟下摆,呜咽出声:“七殿下可算是来了,从嘉殿下日夜盼着你呢!”
从善答应着,已无暇与他支应,三步并做两步跑进殿内,喊了声:“从嘉,你在么?”走入内殿,便看见从嘉坐在灯前写字,他身上披了一件旧袍子,头发略显蓬乱,袖口上还沾了一大块墨迹。
看见从善跑进来,他反而愣怔,手指一松,竹管羊毫掉落在地,发出轻微声响。便在此时,两人飞跑上前,紧紧拥抱在一起,眼泪似从心底涌出,沾湿了对方的肩头。
泪眼中,相互凝望,手臂仍然交抱在一起,犹有恍如隔世之感,从善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说道:“从嘉,你怎么又落得这步田地?”
从嘉的笑容依然平静温和,他仔细看着从善,说道:“我在这里很好,你大可不必担心。”
从善只能苦笑,从嘉的憔悴容色,已在在显示出他几日来的焦虑,但他已不想再说与楚州有关的事情,免得从嘉再次难过伤心。
两人相对坐下,从嘉又说道:“这些日子,父皇命我闭门思过,倒让我有机会静心读书,想了许多平日里不曾想到的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大叠书稿,殷勤的交到从善手中,笑道:“还请不吝赐教。”
从善无法推辞,也只好接过来看,见开篇便写道:“善法书者,各得右军之一体。虞世南得其美蕴而失其俊迈,欧阳询得其力而失其温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其变化,恭稷得其清而失于拘窘,颜真卿得其筋而失于粗鲁,柳公权得其骨而失于生犷,徐浩得其肉而失于俗,李邕得其气而失于体格,张旭得其法而失于狂,献之俱得之而失于惊急、而无蕴藉态度。”
虽是匆匆阅读,亦忍不住赞了一声:“端的好文章。”
从嘉面上露出得意笑容,说道:“我正写一部《书述》,这才只是引言而已。”
从善闲闲翻弄书稿,终于叹了口气,说道:“这般苦中作乐的本事,我是一辈子也及不上你。”
从嘉笑笑,说道:“人生总是苦乐参半,也不须太过计较。况且,目下景况已有改观。昨日,母后的婢女庆奴来告诉我,父皇对楚州一事已有了决断。徐铉的死罪可免,坐专杀罪流放舒州。”
“这么说来,你也不会有事了。”从善不觉欢喜,问道:“前几日父皇还怒冲冲的,怎的忽然改变主意?”从嘉道:“是啊,我也是这么问庆奴的,听她说,这件事大哥功不可没,不但和父皇恳谈了好几次,还悄悄集合了不少朝臣联名上书,这才挽回了局面。”
“原来是他……”从善一阵痴愣,一阵怅惘,他忽然跳起来,疾步赶到殿外,只见远处,弘冀身影潇洒,缓步独行,在从善看来,那背影却有说不出的孤独寂寞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