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的角落》年深不见

2、暗恋是孤单的心事

　　我在老家读的那所学校是国内出了名的高考工厂，女生们留着相似的短发，穿着发旧的校服，每日只有题海相伴。
　　我寄宿，一个月才能回一次爷爷奶奶家，那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也没有朋友，我几乎和外界断了联系。
　　直到高三寒假，我去表姐家做客，才用她的电脑登录了自己的Q/Q。
　　我根据同学录上的联系方式，加上了一个初中关系不错的同学。她拉我进了班级群，陈盎也在群里。
　　他的头像很特别，是一片纯白，不细看很难辨认他是否在线。
　　我的鼠标在头像上徘徊许久，点了添加。
　　陈盎很快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看着窗口上那句“对方正在输入”，我的心怦怦乱跳。
　　陈盎的人缘很好，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他问我在老家过的怎么样，适不适应，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尔尔几句问候，却足以填满我内心的空洞，凭着回忆度过漫长痛苦的高三。
　　我能用电脑的时间不多，快要下线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他：【陈盎，你有没有心仪的大学？】
　　他说：【有吧，E大。】

　　此后，我便有了努力的目标。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高考超长发挥，成绩意外不错。
　　我没有听取班主任的建议填报省内的大学，而是冒着滑档的风险，选择了陈盎想要去的E大。
　　多年后回想，那是我二十多年平淡无奇的人生里做过最勇敢的决定。
　　即便后来我没有得到所求的结果，我也没有因此而后悔。

　　E大是国内重点院校，我的成绩堪堪过了他们的投档线，虽然压线录取，但被调剂到了一个很冷门的专业。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陈盎，他惊讶之余也替我感到高兴，说等开学了要请我这个老同学吃饭。
　　我答应了，因为父母的不理解而压抑的心情在那一刻豁然开朗，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整个暑假我都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中，以为从此以后，我和他会有不一样的可能。
　　然而事实是，学校很大，在新学期开学的前半个月里，我一次也没能遇到他。
　　直到军训结束的那天晚上，各学院聚在一起拉歌，陈盎被教官点名要求表演才艺，我在女生们的起哄声中看见了他。
　　他剃了寸头，穿着夸大的军绿色军训服，却依旧掩盖不了他耀眼的光芒。漆黑的田径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女生为之疯狂，男生为之鼓掌。
　　只有我，在那一刻怅然若失。
　　我那么努力，只为能靠近他，到头来却发现，我和他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
　　他永远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辰，触不可及，而我，是一颗只敢在暗处仰望他光芒的野草。

　　那天之后，陈盎一战成名，成了全校女生公认的校草。他开始频繁出现在学校的大小活动中，也被老师相中，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拍摄宣传片。
　　他仿佛天生是聚光灯而生的，不论是站在舞台还是面对镜头，他都能收放自如，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越来越多的女生为他疯狂，他的照片在学校网站肆意疯传，贴吧里每天都有女生写给他的告白帖。
　　那些文字和照片让我嫉妒，让我发酸，可同时又让我感觉那么熟悉。
　　那一字字一句句啊，也是我想说却未能对他说出口的话。
　　而我这个胆小鬼，只敢在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一遍遍翻看他的空间，了解他的生活，揣摩他的心思。
　　只敢小心翼翼拍下他的课表，算着时间出现在教学楼门口，假装和他来个偶遇，然后点头，微微一笑。

　　大概老天也觉得我可怜，某次在食堂相遇，陈盎竟意外叫住了我。
　　“小不点！”他朝我跑过来，我像被一个巨大的惊喜砸中，高兴得晕了头，根本挪不开步子。
　　陈盎说：“开学之后就忙忘了，我答应请你吃饭的。”
　　“不用了，我其实没有放在心上的。”我违心地说。
　　“那怎么行，我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他不由分说地带我走向窗口，让我想吃什么自己点。
　　我不想让他破费，只点了两个普通的素菜，陈盎看了皱眉，又让食堂阿姨往我碗里加了两个鸡腿。
　　他说：“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鼻子一酸，低下头去。
　　那顿饭我吃得很慢，陈盎笑着揶揄说女孩吃饭就墨迹，可他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一秒，因为这次过后，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他坐在一起。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我们遇到了陈盎社团的朋友。那几个男生和他关系很好，开起玩笑来也没有估计。
　　“我靠陈盎，你小子居然在泡妞！”
　　陈盎抬腿虚踹了他一脚，语气懒散地说：“滚啊，别瞎说，就是初高中同学而已。”
　　我怔在原地，耳边似有一阵坍塌破碎的声音。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伤心，他否定的回答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们只是普通的初高中同学，仅此而已。
　　可是在那一瞬，我难过到无以复加。
　　回到寝室后，室友也不知从哪听闻了我和陈盎一起吃饭的事，语气古怪地打听我和陈盎的关系。
　　我将陈盎的回答一字不差地照搬给她，室友听完松了口气，兴致勃勃地问我要陈盎的联系方式。
　　我说我没有。
　　我想我室友也看出来我撒谎了，她离开时脸色很难看，从此之后便不再与我亲近。

　　我的大学生活十分匆忙，除了上课我还要到校外兼职，以此赚取生活费。父母年纪大了，经过一轮下岗潮，这个城市已经很难找到适合他们的工作。
　　我每天奔波于校内校外，能见到陈盎的机会少之又少。
　　而这期间，陈盎的人气越来越高，就连隔壁的几所高校也听说了他这号人物，特意跑来打听他。
　　只要陈盎出席的活动，台下定座无虚席。我有时也去，躲在角落里看着他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看着女生们为他疯狂，看他一步步登向顶峰，成为更多人的秘密。

　　大三那年，短视频开始风靡。
　　陈盎一次活动的视频被同学发到了网上，又机缘巧合下被娱乐公司看中，有意签下他去拍戏。
　　当时的过程和细节，我已不得而知，只是后来听他关系要好的同学说，他询问了老师的意见，也和父母多方商量，最终决定试一试。
　　到了下学期，陈盎来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只在期末考试那几天见过他一次。
　　他瘦了很多，也晒黑了，可见拍戏的辛苦。然而他眼里的光是那样真切，我能感觉到他对这份工作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
　　那天回到寝室，我对着电脑坐了一晚上，上大学后第一次点开了他的聊天框。在反复删减之后，我说：【陈盎，恭喜你找到自己的热爱，祝你星途坦荡，平安喜乐。哦对了，我今天看见你，你头发乱了喔。】
　　直到第二天中午，陈盎才给我回信：【谢谢你，也祝你毕业顺利。】
　　我望着那短短一行字，泪流满面。

　　大四下学期，我顺利进入一家本地的大公司实习，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一个脑子掰成两个用。
　　陈盎就是在那个时候火起来的。
　　他主演的电视剧上线，他凭借不错的演技和超高的颜值，一夜之间成了无数少女的人间理想，微博粉丝直冲千万。
　　我对他会红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意外，他本来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一定会拼尽全力。何况，他有这个实力。
　　我只是难过。
　　从前，他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而如今，却成了大众的情人。

　　后来，陈盎的事业蒸蒸日上，接连出演了好几部偶像剧的男主角，每一部口碑都很好。而我，也靠自己的努力从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混进了公司核心的部门。
　　去年年底，陈盎参加了某卫视的跨年演唱会，他和剧中的女主角合唱情歌。
　　我为了见他，攒了两个月生活费，高价从黄牛那买下一张票，和公司请假，去了他的城市。
　　那天体育馆人山人海，成千上万的人为他摇旗呐喊。他上台，冲着观众席微微一笑，一如当年我初见他，让人挪不开眼。
　　以前在学校天天都能看见他，现在要隔着舞台和荧光棒才能远远看他一眼。
　　我对他喜欢，也淹没在千千万万的粉丝中，成了最名不见经传的那一个。

　　演唱会结束一个，我像一个狂热不知分寸的粉丝，跟去了他下榻的酒店。
　　冰天雪地的天气，我们一堆人在门口等了他足足一个小时，才看见他的车远远驶来。
　　助理护着他下车，粉丝们一哄而上将他围住。
　　现场乱糟糟的，我被挤在了最外面，情急之下我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陈盎！”
　　陈盎微微侧头朝我这边看过来，他带着墨镜和口罩，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我，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在短暂回头之后，没有为我作任何停留，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进入了酒店电梯。
　　那一刻，他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我忽然明白，我们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第二天一早，我搭乘高铁返回X市，独自去了我和陈盎曾经就读过的初中。
　　那里风景依旧，仍然有人正是年少，有人藏匿着一场盛大的暗恋。
　　我在操场边那棵百年银杏树旁坐下，拿出手机，点开Q\\Q。和陈盎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晚。
　　陈盎，你头发乱了喔——
　　村上春树曾这样写道：如果我爱你，而你恰好也爱我，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然而手还留恋的在你头上多待几秒，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的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喔’。

　　而今，陈盎是否看懂这句话，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物是人非，那个鲜活炙热、惊艳了我青春的少年终会成长。
　　他注定是耀眼夺目的大明星，而我没那么幸运，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从今往后。
　　他光芒万丈。
　　我归于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