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月光》云纸鱼歌

6、第 6 章

　　自从周舟知道程牧之坐17路公交车后她每次放学便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站牌走去。

　　每次悄悄走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再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满足感让她对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

　　深秋的雨总是冰冷又突然，那天的17路公交车人爆满，她只能无助地被挤到门口。

　　车内空气的味道很难闻，有泥土被冲刷过后的土腥味也有汽油的刺鼻，还有空气不流通的污浊气息，加上不停的被推搡周舟有点晕车想吐的迹象。

　　乘客进进出出她堪堪不稳，逐渐被推到车厢中部，这次她和程牧之才是无真正的不期而遇。

　　她正要和他打招呼的时候身后一个大叔看着快要关上的车门显然着急了，猛地往前挤，周舟被撞得一个趔趄，眼看要撞上前边的扶手，程牧之横出的一个胳膊挡在她的身前，抵挡了她往前冲的惯性。

　　周舟看着他苍劲有力的手，抿着唇抬头望向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程牧之见她站稳便收回手，让出前边扶手的位置给她并站在她的身旁，转而伸手拉住了上方的扶手形成一个半包围的保护圈，出声说道：“扶好！”

　　周舟屏住呼吸乖巧地伸手扶住，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她手心浸着湿润。

　　“好巧原来你坐17路。”周舟故作淡定出声打招呼。

　　程牧之不疑有他，莞尔轻言：“之前见过你几次，你没注意到我。”

　　周舟听闻眉心微动随即低下头勾着唇角，原来他也有注意到自己。

　　显然此时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周围的人都在不停变换。

　　这种拥挤的情况下人们的情绪和忍耐值容易遭受挑战。

　　一个身材丰满的阿姨上车后周围变得更加密不透风，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那个阿姨轻飘飘说了一句：“有些人啊！不减肥不止给自己增加负担还给别人找麻烦。”

　　阿姨显然也意识到了那人的明嘲暗讽觉得自己被冒犯，扭过头大着嗓门嚷道：“你说谁呢？我胖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嫌弃公交车拥挤开自驾车啊！没那个本事别在这挑三拣四的！”

　　“你这臭娘们活腻了是吧！我爱坐什么坐什么，你胖占地盘还不让人说了？”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想占下风，语气和用词逐渐粗鄙不堪入耳，车上的其他乘客纷纷打着圆场，但明显越是有人加入，两人的骂战愈演愈烈，公交车司机叫停的声音埋没在人群中。

　　辱骂词之难听让周舟无奈又尴尬，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被踩脏地鞋，手指无意识扣着扶手。

　　就在此时她忽然察觉有只冰凉的手触及她的耳畔，随即耳中传来熟悉的英语听力。

　　她蓦地仰头看着程牧之来不及收回的手，有点不知所措但好像又知道他的用意。

　　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耳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两人中间的耳机线微微晃动，连接他们的距离，牵扯着周舟的神经。

　　两人共戴一副耳机带来的隔绝噪音效果自然是打了折扣，但是周舟却是再也没把注意力放在人群身上。

　　音波传入耳蜗，再熟悉不过的美式口音，向来枯燥乏味但此时却有暖人心的作用。

　　没多久程牧之到了下车的时候，周舟把耳机还给他并跟他道谢，在他临下车之际她在身后莫名说了一句：“明天见！”

　　程牧之的步子一顿，转眸眉目清澈，声音柔和：“明天见！”

　　周舟最后傻傻地还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可惜程牧之没有看见。

　　状似一个不起眼的约定就能让她兴奋一整夜。

　　周舟和程牧之的相处日常大多是学习上，私下里有过几次同乘车回家的经历，碍于都是安静的人，并无更深的交际，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但是有一个认知从未改变就是他依旧淡漠疏离，不只是对她，连章弦都说他有点无欲无求，什么都不在乎。

　　周舟当然想更多的了解程牧之，只是担心自己话太多暴露的太明显，进退有度是她和他的相处方式。

　　如果周舟是付钱模式的话他们两个真的很像是一对一辅导课。

　　周舟从未产生过多的想法，但她的欲望属实在变多，从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现在两人变得熟悉，她甚至开始幻想若是做最普通不过的朋友也不错。

　　一个多月后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周舟的成绩稳步上升，为此她私心里把功劳归功于程牧之。

　　只是与此同时班级里有些传言在甚嚣尘上。

　　女生厕所的隔间里是很多流言的产生地。

　　周舟无意间听到本班女生对她的评价。

　　一个声音尖锐的女生说道“我们班有个女生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整天在章弦和程牧之中间周旋，一到晚自习就上赶着去人家的座位补习，都不知道什么是害臊。”

　　另一个女生搭腔：“你也听说了？我和我同桌还在打赌她到底喜欢谁呢，我猜她喜欢章弦，毕竟他俩可是在初中时就是同学。”

　　另一个女生也加入聊天：“这你就不懂了吧，章弦就是个冤大头，她借着章弦的便利很明显是因为看上了程牧之，女生最懂女生。”

　　“不管是喜欢谁人家都赢了，成绩提上去了，人也熟络了，一举两得。”

　　周舟面无表情地听完别人的指指点点，语言的中伤总是看不见却最为痛。

　　她何尝不知道有很多女生在背后指摘她，只是话没递到跟前不知道多痛，如今亲耳听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难过于对于别人的看法她无法反驳，她的确是因为有私心才答应章弦的补课，旁人眼中的她善于心计为了和程牧之接近不惜利用朋友令人嗤之以鼻。

　　她开始审视自己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人。

　　那些人走了，周舟才缓缓开门出去。

　　入冬之后水龙头的水更显冰冷，她苍白的手伸到水柱下冲洗，机械般地搓洗，脑中环绕那些刺耳的声音。

　　走出厕所碰见同班的同学，即便是打着招呼她仍旧觉得别人的目光带着利刺，恨不得能穿透她的心脏看透她的心事。

　　她是个很敏感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眼光，习惯性地反思自己呢？大概是五岁时父母决定带弟弟周帆离开明城时。

　　那年父母在北城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双胞胎也都已经开始上学，正是他们认为可以放手的时候，所以他们决定留下周舟在明城。

　　父母定下带周帆走的时候周舟不相信，固执地认为她们不会丢下她，直到眼睁睁看着母亲收拾周帆的包裹，往她的口袋里塞钱的时候她才隐隐觉得不安。

　　她开始没有安全感地哭闹甚至装病，吵着问母亲：“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什么不带我走。”

　　王湘对女儿有愧疚只能撒谎安慰她：“不会的，妈妈怎么舍得丢下你呢？”

　　五岁的周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她不相信母亲的话，但是无助的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哭。

　　王湘的耐心有限，看着女儿装病，摔东西反抗的无理取闹她的愧疚在耐心面前不值一提。

　　她看着不停哭闹的女儿彻底失控，直接拎起她的瘦弱的胳膊把她带到漆黑的杂货间。

　　周舟的恐惧放大到极致，哭已经是她的当下的本能，止不住抽泣。

　　窗外的光透过王湘的身体直射杂物间，周舟哭的浑身发抖仰视着母亲。

　　脸上挂满了泪珠，抽噎着，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母亲当时说的话。

　　“你哭什么哭，我就是要带你弟弟去北城，你今天就是哭死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你知不知道你是姐姐凡事都应该让着弟弟，居然装病骗大人，摔坏的东西不需要买吗？小小年纪心思这么多，我给你找了这么好的舞蹈班上课，跳舞跳成那样还敢提要求去北城，脸呢？”

　　“整天什么都要跟弟弟比，男孩和女孩有什么可比性，早知道当初你这样还不如只生周帆。”

　　那时的她只身处在黑暗中，却觉得母亲才是恐惧本身。

　　母亲的话像是刻进了脑子里，十年不曾忘，那是一把枷锁困住了她所有更好的可能。

　　王湘发泄完后重重地关上门，透不出一丝光，周舟跑到门后用力拍打门，脸上的泪渍干了又湿润，上气不接下气边抽噎边说着软话：“妈妈，我不敢了，你放我出去！”

　　手都拍麻了外边也没有一点动静，她局促地站在门后，视线里一片漆黑，空气里是一股受潮的霉味儿，五感放大后她只想逃离。嗓子都哭哑了也不见有人开门，她也听清了爷爷奶奶为自己求情的声音，妈妈只是冷冷说着，现在不给她立规矩长大了还得了？爷爷奶奶的声音逐渐微弱到听不见。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什么是深渊。

　　她忘了哭了多久只记得被奶奶抱出去的时候是晚上。

　　后来周帆都在跟她说教：“姐，妈说了北城容不下我们俩，等爸妈工作稳定了才接能你过去，只有你听话爸妈才能喜欢你，才能像我一样什么都有，你就先安心在奶奶家住，别整天想着法子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