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日》陈不喜

74、074曙色

　　“等等，我没懂，你爸是什么意思？”关澄脑子没转过弯。
　　“什么叫‘两年以后’？”

　　林幼鱼没有第一时间回学校，而是站在分岔路口和关澄打电话，听了她的问题想了想：“他让我等两年，如果那时候还坚持现在的决定再告诉他。”

　　关澄：“你怎么想？”

　　“我觉得他说得对。”林幼鱼看向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放空了两秒。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关澄长松一口气，真诚道：“我换位思考了一下，要是我是我爸，现在估计气得抄起棍棒把我揍到皮开肉绽。”

　　“……”关爸林幼鱼见过，虽然看起来像混□□的但疼妻宠女，从越发丰腴的关妈身上就能看出来。
　　关澄她妈给林幼鱼开启了对“旺夫相”的初步认识。

　　“那你烦什么？”

　　林幼鱼蹲下来，将头埋进膝弯，无法和关澄描述自己的心情。

　　关澄显然想到什么，安慰她：“两年一下就过去了，你可以过去找他啊。”

　　“其实我也害怕。”

　　太久太久，关澄举手机的手开始发酸，才听见林幼鱼带一点鼻音的声音。

　　说得非常快，好像怕惊动天上地下的人，令他们想起人间还有一个没有带走的魂魄。

　　“他肯定不会……对不对关澄。”

　　关澄完全没给自己反应的时间，斩钉截铁：“肯定不会。”

　　面前卷过一阵寒风，林幼鱼感觉牙齿在打颤，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跳跳。

　　没关系，没关系。

　　她消化完情绪重新站起来，回答关澄：“嗯，一定不会。”

　　就这么一路顺着商圈往前走，街角有家艺术照影楼。林幼鱼在对面买了杯咖啡，坐在路边长椅上休息，视线在宣传照上长久停留。
　　她捧着那杯温热咖啡，心想，还没有一张正式的合照。

　　林幼鱼结束了她煎熬的期末，考完最后一门从教室出来，发现江舒怀在主教门口等她。
　　她脚步一顿。

　　天气冷以后江舒怀戴口罩的频率大幅上升，他戴那种款式普通的口罩，不过不是蓝色，是白色。
　　口罩让脸的视觉重心落到上半张脸上，而恰巧，他眉和眼都鲜见的出众，一眼惊艳。

　　期末实在太忙了，为了避免分心林幼鱼好几天没见他。

　　考试完大家收拾东西离开，耳边有人议论考试的懊恼声音，人流从他身边分开。林幼鱼眼睛一眨不眨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才故意叹气道：“题目好难，我心情一点都不好。”

　　江舒怀刚要说什么她又说：“不过看见你我心情就变好了。”

　　“……”
　　“跳跳。”江舒怀无奈叫她。

　　林幼鱼才不管，宣布自己的决定：“我想去拍照。”

　　江舒怀陪她一起往宿舍楼走，想了想问：“在什么地方拍？”
　　他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时变得低而温柔，是纵容的语气。

　　林幼鱼停下来，说：“寒假回高中学校拍。”

　　江舒怀怔了怔。

　　“我约了一个学摄影的朋友，江舒怀，走之前能不能陪我在教室操场拍一组照片？要穿校服那种。”
　　林幼鱼看着他，耿耿于怀道：“我们两年前就该有合照的。”

　　学校是个神奇的地方，真正在那儿待着的时候想到的都是要快点毕业，高一就趴在窗户边羡慕地看毕业生拍照，高二在走廊上又羡慕地看高三热热闹闹搞百日誓师。

　　等到高三又开始羡慕没那么大升学压力的高一高二。

　　学生欢天喜地放寒假，老师还在学校加班加点改试卷，老蒋端着保温杯看他们拍照，还挤进来拍了一张三人合照，走时再三叮嘱：“照片洗出来记得给我洗一张，别忘了。”

　　林幼鱼：“一洗出来！我就寄给你蒋主任！”

　　老蒋心满意足地走了。

　　林幼鱼拉着江舒怀最开始在教室，靠南边的窗户打开，冷风吹开淡蓝色窗帘。

　　“跳跳，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关澄她姐关子戚从摄像机面前探出头来，疑惑道。
　　她学摄影挺久，由于太喜欢林幼鱼把她抓去给自己当了半个月的模特，效果非常满意。

　　林幼鱼帮了她好大一个忙，这次说想请她拍照她立刻答应了，来之前还打趣地问是不是和男朋友一起。

　　想到这里关子戚瞧了一眼林幼鱼身边的男生。
　　打小儿她有审美观时就知道自己妹妹最好的朋友长得可爱，经常忍不住逗她玩，没见面时还在想这得什么人能从外观上配一配，真见到面儿发现……
　　啧。
　　挺配的。

　　只有两个人就算了，镜头前靠近无比古怪。林幼鱼隔着半张课桌距离磨磨蹭蹭挪：“……没有。”

　　江舒怀看了她一眼。

　　这距离中间能再插两个人，刚刚林幼鱼还条件反射躲，一躲躲三次。关子戚抬手一指，幽幽发问：“你跟他到底熟吗？”

　　“……”

　　林幼鱼顶着满脑袋冷汗看江舒怀表情，尴尬得手脚不听使唤。
　　“熟……吧？”她不太确定地说。

　　江舒怀指关节在课桌上敲了两下，看她在那儿自己纠结。

　　关子戚表情狐疑，回到摄像机后面：“那再来？”

　　江舒怀主动靠近她就想看镜头，还能同时连退三步。林幼鱼只能尝试乌龟似的往江舒怀身边站，站到一半突然听见江舒怀说了一句什么。

　　没听清，她下意识靠得更近，额头猝不及防被一弹。

　　疼到不疼，她霎时伸手捂头，瞪圆猫似的眼，脸上就差写“你敲我干什么”六个大字了。

　　江舒怀靠得近了点，越来越近，在林幼鱼忍不住要往后退时轻轻：“躲什么？”

　　说话时语气挠得林幼鱼心重重一跳，被激得硬是站稳了。

　　快门键被按下，关子戚调出来瞧，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江舒怀：“这几张行。”

　　林幼鱼立马扭头，凑过去看。
　　根本没看清拍得什么，光顾着冷静。

　　后面就顺利不少，从教室到操场，再到艺术大楼。

　　冬天天黑得早，像是黄昏被黑暗迫不及待夺走。关子戚先离开，林幼鱼趴在走廊边看天，下巴枕在江舒怀胳膊肘上。
　　她站在身边，不做什么江舒怀已经觉得心中柔软得像一片白绒花。

　　“要两年那么久吗？”林幼鱼闷声。
　　是两个星期来她第一次提起关于“离开”的字眼。

　　提前毕业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江舒怀说：“不需要。”
　　最多一年半。

　　林幼鱼扯了扯他的袖子：“说话算话。”
　　“好。”
　　江舒怀答：“说话算话。”

　　离开前一天凌晨下大雪，气温降到零下。第二天他们一起去取照片，去了长湾广场。

　　今年没有鸽子，喂养白鸽的人没有出现，广场上只剩下那座雕像，用永恒不变的目光凝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路人。

　　林幼鱼照样穿了不少，在雪地里蹦蹦跳跳。

　　草坪和平地之间被围起来，有三寸左右的高度差小台阶——一个脚掌那么宽。大路不走林幼鱼非要走在那条独木桥上，走出玩杂技的感觉，手里还抱着一叠相片不肯撒手。

　　路面湿滑，手上拿东西滑倒都来不及缓冲。江舒怀看得眼皮直跳，生怕一个走神人就摔了。

　　好在林幼鱼注意力没多久被结冰的小池塘吸引，立马把攥半天的照片一股脑塞江舒怀手里，卷起袖子蹲在木桥上空出一只手去捞薄冰。

　　手里冰冰凉凉，林幼鱼试图拿一块上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抬到一半“咚”碎成两半，眼睁睁看着它掉进了水里。
　　她条件反射低下身去抓，溅起来水花“唰”全飞到脸上。

　　“……”林幼鱼呆住。

　　就两秒功夫视线不在她身上，江舒怀侧过身，险些笑出声。

　　“不准笑！”林幼鱼一边狼狈用袖子擦脸一边瞪他：“别笑了！”
　　啊啊啊，她用湿漉漉的手去口袋摸纸，生闷气，也不等江舒怀了，自己一个人走得飞快。

　　江舒怀哭笑不得跟上去。

　　这时候开始飘雪，雪如冰凉绒毛纷飞。

　　没带伞，中途林幼鱼拉着江舒怀进了那座用来休息的凉亭。

　　雪下得不小，被风吹得斜飞，伴随呼啦啦的风声。

　　林幼鱼生气得快起消得也快，转眼忘了刚刚的事，心里开始计算江舒怀什么时候要走，一对括弧藏起来，闷闷不乐用脚尖去划飘进亭子一角的雪。

　　江舒怀在看她，也不说话。

　　林幼鱼终于忍不住了，扭头看他：“你要说什么？”
　　这天气还出来的只有他俩，周遭清寂。

　　江舒怀伸手拂掉她头发上雪，很轻地笑了声：“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1]。”

　　“这一点都不吉利。”林幼鱼皱起眉头，佯装不悦，“你就不能真的跟我白头吗？”

　　“只是一句诗……”
　　“诗也不准说。”
　　“……嗯。”
　　“……”

　　时间差不多了，林幼鱼不再说话，雪地靴在长长小道上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她手揣在厚羽绒服口袋中，低头盯着地面枯荣草木和凌乱枯枝，仿佛那是什么十分吸引人的东西。

　　满眼连天接地雪色，冬日寂静寥远。

　　林幼鱼能感受到身边人时有时无的呼吸声，眼里酸鼻头酸心上也酸。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堵。

　　她出奇的沉默，江舒怀心里一片静默的疼：“跳跳。”
　　他顿了一下，想说他可以随时回来，又觉得林幼鱼并不是因为这件事难过。

　　两年又两年，实在是生命和时间的倒数。

　　林幼鱼没有看他，一直看向眼前那条路。过了片刻突然擦了擦眼睛，轻轻：
　　“江舒怀，这次不要让我等太久了。”

作者有话说

　　[1]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