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日》陈不喜

51、051酸橘

　　大学在麓南另一个区，道路两边种满英国梧桐，树影枝叶斑驳婆娑。主干道像一把利刃穿透城市心脏，过街天桥横跨头顶。
　　冰冷城市景观柔和在截断月光下。

　　林幼鱼忍住扭头看的冲动，酒后大脑有片刻的转不动。

　　有一点陌生的感觉。
　　她喉咙干，不自觉清了清嗓子：“……你手臂，身体还好吗？”

　　真是笨拙的对话，而且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幼鱼暗自懊恼道。

　　脚底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细而深。

　　“还好。”

　　林幼鱼稍稍放下心，低头盯着两道影子一长一短移动，不知道为什么很紧张。

　　她甚至感觉走在自己身边的人也紧张，“还好”那两个字简直废话文学。

　　这样一想她终于能顺畅表达：“手术疼不疼。”
　　“会打麻醉。”
　　“很危险吗？”
　　“不算，有很多顶尖的医生。”

　　“手术后有排异吗？”
　　这个问题有片刻的停顿，江舒怀用低哑声音说：“没有。”

　　林幼鱼踢走地面一块石头，自言自语：“你总是骗我。”
　　框木也是，江靳也是，早一点来找我也是。

　　江舒怀顿了一下，心里泛起迟来的疼痛。
　　“对不起。”

　　林幼鱼突然就没那么计较两年半的等待，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小声：“我原谅你了。”
　　要是你没有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那我一定永远不会原谅你。

　　“但是我等了好久。”林幼鱼一直低着头，想要数清楚地上到底掉了几片梧桐叶。

　　“看起来不像真的。”
　　林幼鱼抬起头，冲江舒怀伸手，十分认真地说：“你得抱抱我，让我感受一下。”

　　夜色温柔拂过她周身，江舒怀骤然发觉她可能长高了一点。

　　五官长开后变得更明媚，让人移不开眼的漂亮。
　　微卷的前额发也长直。

　　即使移植手术成功寿命延长时间也有限，而她是不一样的，是鲜活的。

　　林幼鱼就那么看着他，等待着。

　　江舒怀最后给了她一个很有分寸的拥抱，彼此气息还没有触碰到就迅速分开。

　　林幼鱼：“……”

　　林幼鱼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竟然连抱都不行：“好敷衍！”

　　“太快了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再来一次！”
　　林幼鱼：“我要生气了！”

　　江舒怀叹了口气，再次弯下腰，将她整个拢进怀里。
　　不能再靠近了，再靠近他就会想要，想得到。

　　林幼鱼感觉到他的下巴抵在自己肩膀上，声音听起来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样行吗？”

　　林幼鱼勉为其难：“差不多。”
　　实际她心跳快得手脚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最后完全凭借本能凑近江舒怀的耳朵，分享秘密一样讲：“江舒怀，我很想你。”

　　在无数个她点进聊天框发现头像灰白的夜晚，在她摸到那只卷毛大象时，在她口是心非说“江舒怀是世界上最狠心的人”时。

　　她明知道隔着大洋彼岸的担心无用，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很害怕再也没有机会说想说的话。

　　高二那年下半学期林幼鱼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搜索记录变成心脏移植相关，她甚至在繁重课业之余去图书馆借阅相关书籍，用最长的时间来算，假设危险期在3--6个月，那江舒怀也应该更早的来到她面前。

　　现在过去两年半。
　　大一寒假怀着“万一呢”的念头她还去过麓南一中，给每位老师都带了花。

　　老蒋说江舒怀大概会在国外读书，童鸢回来给他办过手续。

　　林幼鱼愣了一下。
　　……

　　林幼鱼此刻挫败地想，可能是江舒怀只是生病卧床那段时间羡慕她能跑能跳，才对她特别关注。
　　也并不是喜欢她。
　　毕竟亲也是她主动的，牵手也是，现在拥抱也是。

　　这样一想实在太惨了。

　　林幼鱼在开口前一秒用那句“我很想你”代替了“我喜欢你”。

　　好多人说不要做胆小鬼，但还是很害怕被拒绝。
　　她只是成年，没有成熟到能被第一个喜欢的人拒绝还面不改色的程度。

　　江舒怀身体明显僵硬起来，在她说完那句“我很想你”后。

　　果然，他肯定讨厌我了。

　　长这么大只有这个人总惹她难过，林幼鱼松手，强忍眼泪，在江舒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从他怀里退出来，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说话：
　　声音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我要进学校了！再见！”

　　江舒怀觉得已经足够了。
　　从飞机落地时他告诫自己只远远看一眼，到校门口猝不及防的碰面。
　　再到完整的拥抱。
　　足够了，他想。
　　不过人总是贪得无厌，他又厌弃地想。

　　“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这事风一样地散布到了各个角落。

　　江靳本身太受瞩目，一开始只是有人在群里说在“某某学校某某地点见到某某”，不巧底下有人评论“不对啊，这个时间我在xx地也见到xx”，底下有人说他俩肯定有骗子，两人互打。后来评论眼看要吵起来，有人弱弱：
　　……不是分身，是双胞胎？

　　这条评论被淹没在几百楼的口水战中，还被误伤了一句“你有病”。

　　下午那条学校林荫大道大白天见鬼，出现一模一样两个人。

　　帖子炸了。

　　消息在两所学校联动的大群里一出现宋绒差点在课上叫出来，躲过老师视线，压制着兴奋：“双胞胎！”

　　“我没见过这么帅的双胞胎！”

　　林幼鱼“哦”了声。

　　“光江靳一个就够了，这世界是疯了吗？”
　　宋绒的惊叹一直到回宿舍才停歇，林幼鱼默不作声听她说话，心不在焉想江舒怀会回来待很久还是立刻走，猛然看见门口宋绒鞋子被扔了出来。

　　东一只西一只。

　　奇怪了，唐岁这节没课啊。
　　她请假了？

　　林幼鱼探头往里看，一顿。

　　有个穿黑色牛仔背带裤的女孩背对她们打电话，带来的大包小包手提袋堆满其他人桌面，声音娇软：“我到了夏夏，正收拾东西呢，你国庆回来我去接你。放心吧，我帮你看着人。”
　　“什么叫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东西肯定转交给他……”

　　唐岁一进门鞋都没脱：“我跟你们说——”
　　她看见孙清清也猛然一停，后半句从嘴里顺出来：“……群里消息看了没，我靠，真的一模一样。”

　　孙清清电话刚挂断，一回头看见林幼鱼和宋绒。林幼鱼刚帮宋绒把拖鞋归位，抿唇要说什么被宋绒拉住。

　　宋绒憋着火冲她摇头。

　　唐岁这个暴脾气一点要炸，但被扔出来的鞋不是她的，见宋绒没说话也怏怏闭嘴。

　　“我回来住两天。”
　　孙清清从化妆包里拿出口红对着小镜子补妆，瞥了门口三人一眼，以通知口吻道。
　　补完妆她抓起床上手提包，绕过一大堆带来的行李和门口的三人。

　　路过林幼鱼。

　　林幼鱼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腕：“我要用书桌，”她指了指自己桌面上化妆包，“你能把那部分东西挪走吧？”

　　孙清清一僵。

　　林幼鱼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但她居然挣不脱。

　　十几秒钟僵持后，她恼羞成怒：”你不放手我怎么回去挪东西？”

　　林幼鱼松手，还说了声“谢谢”。

　　孙清清倒回去把自己放在别人桌上的东西全揽在怀里，“咚”放在了自己没铺的空床上。
　　再次路过林幼鱼时重重哼了声。

　　林幼鱼装作没听见：“再见！”

　　唐岁气笑了：“很嚣张啊。”

　　宋绒：“抬头不见低头见，忍忍算了。”

　　开学她跟孙清清就见过，讲道理到最后把自己气死，完全没有意义。

　　林幼鱼见她好像真没放在心上，想了想转移话题：“唐岁，你一开始要跟我们说什么？”

　　唐岁把桌子腾出空隙放包：“哦我要说什么来着，江靳有个亲哥哥……”

　　林幼鱼正坐下来喝水，猛然咳嗽了一声：“咳咳咳咳咳——”

　　唐岁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来我们学校做交换生，应该是我们学院有教授是江其明恩师，江其明知道吧，我们学院上课有老师讲课讲嗨了用他的案例提醒我们‘做生意要胆子大，人狠’。”

　　交换生。
　　要留下来一段时间吗？

　　林幼鱼手指不小心碰到手中开水，人激灵灵一抖。

　　“江其明居然有一对双胞胎，家庭幸福，事业有成，”唐岁仰天长叹，“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他占尽了。”

　　林幼鱼忽地斜插进一句话：“他说不定也有棘手的问题。”

　　唐岁：“可能吧。”

　　“对了，你不是跟江靳是高中同学吗？”宋绒说，“你早知道他有个亲哥哥？”

　　林幼鱼顿时觉得嘴里果茶索然无味起来，摸了摸茶杯边缘：“就是前几天我们在校门口见到的人。”

　　还是好生气！
　　她等了那么久，抱都不给抱！
　　其实也不全是抱的问题，林幼鱼垂头丧气地想。

　　怪不得那天在校门口有说不上的感觉，宋绒好奇起来：“他俩长那么像，怎么分得清？”

　　以前都是少年模样，穿同样的校服，其实更容易分不清。

　　林幼鱼想了想，发现她从来没有认错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她为难宋绒以为她也分不清：“双胞胎，弄错也很正常。”
　　这话题告一段落，唐岁问：“你们十一回家吗？”

　　宋绒在本省，十一假太长她打算回家：“我回去。”

　　林幼鱼根本都不需要问，她家在麓南本地，就转两趟公汽。
　　她们没把孙清清回来住的事当真。

　　“好吧……”唐岁家在川渝，“我家太远，看来我要一个人享受安静生活了。”

　　下午上课林幼鱼手机里消息想她还以为是班群通知，一低头发现是班级团建。

　　在后天晚上，地点是有大包间的餐厅。

　　宋绒问她：“去不去？”

　　“去。”
　　“啊——”
　　林幼鱼突然两只手臂搭在桌子最前沿，整个人往后坐，非常夸张地给自己松筋骨，把宋绒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林幼鱼歪头枕在右手臂上，一本正经：“我试试能不能抽走情丝。”

　　宋绒被逗乐：“你没谈恋爱吧，突然这么有感而发搞得我害怕。”

　　林幼鱼翻了个面，咕哝：“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得想个办法让江舒怀喜欢她。
　　办法总比困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