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日》陈不喜

44、044长亭长

　　火锅算是无了。

　　林幼鱼给沈绸递了张纸，表面平静内心已经震撼得火山爆发。

　　店主什么都没说，找人迅速收拾残局，临走看了还端着碗的萧观年一眼。

　　沈绸站在一边，简单描眉的脸苍白尖锐。
　　开门时林幼鱼跟在江靳身后，听见她捏紧手指骨骼作响声音，然后是一句微不可闻的“谢谢”。
　　声音平静而颤抖。

　　林幼鱼一顿。

　　江靳仿若不闻，毫无停顿下了台阶。

　　林幼鱼站在原地踌躇两秒，被去而复返的江靳直接拉走。

　　沈绸转身，刚进店没多久有人在转弯处掐灭烟。
　　他眯眼看了会儿离开的林幼鱼和江靳，冷笑了声。

　　后面一星期江靳要冬令营，想干什么也得等他回来。林幼鱼郁闷地想大年三十那天她就要去奶奶家，再回来只能是初四。

　　见不到。
　　就很气。
　　得想个办法，林幼鱼跑到卧室把各科的寒假作业试卷全堆出来，连着一星期发奋图强。
　　——得在初四之前写完才行。

　　年二十七那天徐静玉买了一堆饺子皮回来，问沙发上看武打片津津有味的父女俩：“韭菜馅还是白菜？”

　　林幼鱼欢呼：“白菜！”

　　徐静玉把一堆东西放在餐桌上，分配任务：“快洗手来帮忙，让你爸把肉馅一剁。”

　　林幼鱼坐在凳子上跟她妈一起包饺子，用筷子沾水在饺子皮周围润湿，顺着一边挨个捏出褶。

　　徐静玉：“捏紧……哎，就这样，我买了不少。到时候拿去给关澄他们家一份，你关阿姨手艺实在不行。”

　　“哦，他们一家回去过年了。”没等林幼鱼说她自己先想起来，话题不知道怎么转到林幼鱼身上：
　　“你记得把那笔补课费拿去给那个姓江的同学，他家离得远吗？”

　　林幼鱼想起她撒的谎骤然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不远，就在学校附近。”

　　徐静玉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没什么好感谢人家的，让我想想……”她目光在家中环视一圈，实在想不出只能先搁置。

　　手心饺子包着花绿的肉馅，捏一捏手感软滑。林幼鱼用食指戳了戳鼓囊囊的饺子肚，心思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
　　她看着整整齐齐排列的饺子队列，抿了抿唇。

　　二十八早上江靳跟她发消息刚到家，那时候林幼鱼正在吃饺子，沾了林家特制的香醋酱料。

　　林幼鱼迅速跳下椅子，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跟她爸妈说她去送补课费。
　　“外面风大你把围巾带上！”

　　那个同学好像是什么勤工俭学，徐静玉不确定地想，听林幼鱼说法还是留守儿童。她一边想一边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迟疑道：“要不你等等，我再下一锅饺子，自家包的肉馅比速食……”扎实。

　　还没说完林幼鱼重重点头，添油加醋道：“他爸妈都不在家。”

　　徐静玉心一软，心疼地想过年都不在家，什么样的父母这么放心。她又转回厨房煮饺子，装进保温盒还把楼下方奶奶给的鸡蛋卷装了一盒。

　　林幼鱼一手抱着保温桶一手拿餐盒，迫不及待往下走。

　　徐静玉不放心，在后头拿着锅铲追出去，叮嘱：“慢点，汤别洒出来！”

　　见林幼鱼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她才收拾餐桌上碗碟，一边收拾一边摇头：“过年还把孩子一个人孤零零扔家里，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林效说：“别人家的事，万一工作没时间或者有事，有疏忽难免。”

　　徐静玉听了直叹气。
　　她想起什么，问林效：“你还记不记得给妈做手术的那个医生？家里有一对双胞胎的那个。”

　　林效回忆一会儿，点头。

　　当年的事他俩记得很清楚，照顾不暇只能把林幼鱼送到学校寄宿。老人呆在医院也难受，天天盼着周末林幼鱼去看她，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话。
　　很快有对双胞胎跟着加班的主治医生到医院，病房热闹起来。

　　“我上次给跳跳开家长会，她其中一个儿子跟跳跳是同桌，还是上次给跳跳补课的同学……”
　　怪不得她觉得眼熟。

　　等等，勤工俭学？

　　徐静玉突然想起什么，怪异地停住。

　　“……”林效连忙找补：“童医生天天在医院，家里没人照顾也正常……你上次开家长会不是看了吗别人确实是年级第一。”
　　林效：“还不是怕我们不答应吗，况且她有进步。”

　　“你就向着她吧，”徐静玉转念一想也不是大事，又说：
　　“我记得妈住院那阵子很喜欢里面的哥哥，去求的平安绳不是一对吗，另一根就在他手上。”

　　她很感慨：“跳跳那根都带断了，到时候找个金店试试能不能镶起来，总归老人一份心意。”

　　林效说“好”。
　　又说：“你要是想去拜访过完年我们抽一天去医院看看。”
　　徐静玉想了想：“到时候把跳跳也带过去。”

　　长湾别墅，腊月二十八文姨请假回家。江靳刚结束冬令营，风尘仆仆到家往沙发上一瘫，不想动弹。
　　偌大别墅只有两个人，怎么都显得冷清。

　　空旷迅速占据每一个角落，江靳吸了口气：“他俩都没时间？”

　　江舒怀倒是平和的：“大年三十你可能还要去医院送饭。”

　　客厅灯光雪白，显得他侧脸清寂，瞳仁越发乌黑。垂眼时眼皮掩下，微亮的地方映出一道弯月清淡影子。

　　医院倒也没有忙到那种程度，只是童鸢不敢回来。
　　江舒怀隐约能猜到。

　　江靳冷笑：“另一个？”

　　“时间不确定，你问唐助理。”
　　问题结束，他俩又双双陷入沉默。

　　敲门声顿起。

　　江舒怀膝盖上摊着一本世界地理，无声询问。

　　“……”江靳看了眼手机，企图蒙混过关：“补课费。”

　　再多留一秒江舒怀都能看出他跟林幼鱼串通，江靳当机立断：“我上去，你来。”说完往楼上跑，完全不给拒绝机会。
　　江舒怀微微一僵。

　　林幼鱼在外面紧张到手抖，发消息没话找话：【你哥吃白菜馅饺子吗？】
　　江靳：“……”
　　江靳在三楼回她消息：【别让他知道你知道我跟他不是同一个人】

　　一句话齐了“我你他”，林幼鱼读了两遍才明白过来。

　　两只手都提着东西，林幼鱼把鸡蛋卷腾到左手费力地打字：我尽量……

　　门猝不及防打开时她两只手都有事，只能仰头，眼睛亮得像点了盏灯：“你吃午饭了吗？”

　　江舒怀伸手接过保温桶，无意碰到她凉丝丝的手指，侧身无奈道：“开学也可以给我。”
　　他说的是口袋林效给江靳的补课费。

　　提东西指头尖冷，林幼鱼手一空就把手指缩进棉服袖子里，露出笑：“这里面是我妈煮的饺子，白菜馅，她说超级谢谢你帮我补课——”
　　谢谢你们，林幼鱼在心底补充。

　　她亦步亦趋跟在江舒怀后面进门，江舒怀弯腰给她拿了双毛绒拖鞋，就是码数不太对。

　　林幼鱼一抬脚拖鞋就要掉下来，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
　　“啪！”
　　她眼睁睁看着拖鞋从脚上飞出去，撞到前面几步的男生小腿上。

　　江舒怀转过来，看了她一眼，又走两步把拖鞋给她提过来，看样子有点想笑。

　　林幼鱼：“……”
　　她嘀嘀咕咕：“是鞋太大了。”

　　江舒怀好脾气，绝口不提她一步恨不得跨两步跟着自己的贪心行为：“嗯。”

　　“这个是我家楼下方奶奶做得鸡蛋卷，你上次见过的，非常好吃。”
　　林幼鱼期盼地看他：“是不是味道很好。”

　　她坐不住，没在餐桌上待半分钟就跑到落地窗前面，指着窗外开白花的树惊喜：“那是梅花吗？我在院子里好像闻到味道了，好香。”
　　完全不受那双行动不便的拖鞋影响。

　　穿得很多，像只毛茸茸蓬松的卷毛玩具。江舒怀拿汤勺的手停在半空，心想。

　　林幼鱼其实不是坐不住，她在餐桌跟江舒怀离得太近，心跳老是无法掩饰的跳得很快。她觉得再坐在那里江舒怀就要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她赶紧离远了点。

　　江舒怀想了想说：“你可以折几根树枝下来，带回家插到花瓶里，用水养起来。”

　　“真的吗？”林幼鱼很兴奋，跃跃欲试想开门出去。
　　“可以。”

　　江舒怀跟她一起出去，站在院子里时冷梅沁人香气更加明显，是香水里掺了冰块的味道。

　　林幼鱼拿一把剪子站在树底下，踮脚去够枝头那一簇。

　　剪枝桠时透过几片绸白花瓣偷看了江舒怀一眼。
　　又迅速收回目光。

　　真是奇怪的感觉，光是看到这个人她就觉得眼睛和心跳都不受自己控制，整个人像玻璃杯里的冰块，“咣当咣当”响。

　　江舒怀正在把折下来的梅花花枝插进细口花瓶中，突然听见林幼鱼小声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林幼鱼从凳子上下来，把剪刀往他怀里一塞，强行把事情赖到别人头上，理不直气也壮：“你靠太近了！我心跳好快！”

　　江舒怀拿着花瓶，一时呆立原地。

　　林幼鱼说完就跑。
　　站在门口还回头，隔着大段距离大声宣布：“过年以后我再来！”

　　她穿一件红色的棉服，乍一看像个漂亮的火球。简直蛮不讲理地冲撞，所过之处风摧草折，无人能抵抗。
　　冰凉花瓶都开始发烫，灼烫得江舒怀心跟着一颤。

　　他有两秒忘记自己是谁，站在这里要干什么。
　　半天才默默伸手，碰了碰通红的耳朵。

　　林幼鱼回家时整个人要炸开，徐静玉正在收拾东西，看她脚底着火一样纳闷道：“你去干什么了？”

　　林幼鱼迅速脱掉围巾和碍事的棉袄，这才感觉自己能喘过气。跑去一口气咕噜噜灌了一杯冷水，说：“妈我们去奶奶家几天？”

　　“初四回来，”这都是定好的，徐静玉一早告诉她了，“把你东西收拾好，我们明天走。”

　　爷爷奶奶家和麓南离得不近，车程要两个半小时，每年过年林幼鱼年三十还在高速公路上。

　　冰凉白水浇灭林幼鱼身上的燥意，她风一样卷进卧室，一头扎进被子里，冷静五分钟后坐起来，又“噔噔噔”跑出去帮徐静玉收拾东西。

　　“……”
　　徐静玉头发被吹起来，习以为常地往耳后别：“去爷爷奶奶家这么高兴？”

　　林幼鱼含糊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