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日》陈不喜

33、033风吹

　　期中考试前所有报名元旦汇演的学生被叫到大礼堂开会，负责老师是艺术班的声乐老师，姓路，人称“路音符”。

　　汇演有四个主持人，另外两个五中出，这种代表学校形象的学生要好好选，听说路音符找过江靳。

　　学校风云人物，长相身高优越，先天条件无可挑剔，至于台词什么的想办法多练。
　　听起来就不是江靳会同意的事。

　　江靳坐她旁边的时候林幼鱼睁大眼睛：“你你你——”
　　“你家里事情处理好了吗。”

　　路音符还在上面讲，林幼鱼话说到一半急转弯。
　　她感冒没好，说话时鼻音很重。江靳手臂长，顺手拉上前面没关严的窗，脸色缓和下去：“差不多。”

　　林幼鱼放下心，坐端正听路音符讲话。

　　无非是这次元旦汇演学校很重视，报上来的小品太多要筛，鼓励大家多报舞蹈，丰富节目形式……

　　背后有女生议论：“路音符这么郑重，晚会很重要吧。”
　　“当然，要是校内弄就算了。评委分数没超过五中校领导肯定有意见。”
　　“没戏，五中大片艺术生，舞蹈生比我们多一倍，学得少排练时间多。沈绸不就是跳流行舞的？我记得之前她跳舞视频被贴吧论坛疯传过一阵。”
　　“那不是有好戏看，夏冰学芭蕾的。”
　　“高二学习任务那么重，夏冰又在小班，不见得报名。”
　　“她报了，我之前看节目单上有。”
　　“夏冰说江舒怀十二月回来上课，估计是冲这个报的节目。”
　　“他要来？”
　　“说不准。”
　　“……”

　　讲什么江靳压根没听，他右手指节压着帽檐一角，低头跟置顶联系人发消息——
　　J2：这么一件小事，你确定不帮忙？
　　--你钢琴那么好，教高中生绰绰有余

　　那一墙奖，江靳心想教林幼鱼绰绰有余。

　　JSH：……我也是高中生。
　　J2：你不用来学校，跟人语音就行
　　J2：这是我最大让步了[刀]，你要是不答应[刀]
　　JSH：钢琴，实操，语音没用

　　江靳发两个字：试试
　　JSH：女同学？
　　江靳挑眉：嗯。

　　对面没回。

　　江靳当他同意，这时候楚韵问知不知道魏暄在哪儿，江靳想了想：天台
　　在天台抽烟。

　　萧观年：【你跟林幼鱼照片又被挂贴吧了，没事儿？】

　　贴吧？
　　江靳看了看萧观年发过来的图，除了那天在篮球场那张其余都不是他。

　　他在学校贴吧及论坛都有账号，不过没内容——萧观年有段时间沉迷水论坛玩贴吧，闲得没事给他认证的。

　　开始还引起过小范围轰动，后来他不发任何东西，主页全空白，私信无回应，热度自然降了下去。

　　江靳有次登上去直接给私信淹没，后面一直没管。

　　萧观年猜到江靳懒得理睬这种事，果然没等到回应。他一想投票早两个月就出来了，再说也没意思，就没跟江靳说最近票数疯涨眼看要超过第一。

　　不是江靳故意不回，实在是坐在旁边的林幼鱼用一种欲言又止想问什么又不敢的表情看了他半天。

　　江靳被盯得坐立难安，又想起上次林幼鱼给他百度看病看出“人格分裂”的事，顿时整个人不好了，率先：“你想说什么？”

　　林幼鱼：“你跟江舒怀很熟吗？”

　　江靳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她，吐出一个字：“熟。”

　　林幼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隔了一会儿才：“他网名叫什么？”

　　江靳盯了她半秒，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英文。”
　　轻松大过失望，林幼鱼松了口气。

　　钢琴曲谱比去年难了不止一丁半点，林幼鱼看得脑仁疼，随手塞进抽屉里。

　　去年跟她搭档的是艺术班一个女生，今年据说报了两个芭蕾节目，要筛一个下来。

　　排练什么的都在期中考之后，林幼鱼把所有精力放在复习上，

　　语数外物理和化学这几门还好，突击没问题。剩下那门她连重点都不知道，下课没忍住戳了戳睡觉的江靳。
　　没动静，林幼鱼不死心，用笔头再戳了戳。

　　江靳眼睛都没睁开，甩给她一本笔记：“重点。”

　　课桌硬邦邦，他枕着胳膊肘被自己骨头硌得痛，心想找老蒋拿假条的理由有了，换个方向的功夫桌上被眼疾手快垫进一块布。

　　嗯，粉红色的。
　　江靳垂着眼皮：“？”

　　林幼鱼半截指头被荞麦枕压住，生怕江靳起床气，瞧一眼他脸色，小心翼翼解释：“……这个，对睡眠好。”

　　江靳看那个粉红小猪，沉默。

　　“……”林幼鱼紧张眨眼。

　　江靳手都撑在桌面，人又坐了回去。
　　一个乌黑后脑勺对着林幼鱼。

　　林幼鱼松了口气，捏着笔记如奉神明，去厕所净完手，坐正身子，翻页。

　　入目是模糊的草字，林幼鱼打开前做好心理准备要用放大镜读，但居然不需要。

　　江靳的作业……
　　不，江靳基本不写作业。

　　他试卷上面的字用龙飞凤舞形容都是轻的，一整个面目模糊的大动作。林幼鱼又翻了两页，上面画的重点从头至尾涵盖三本必修，甚至还有归纳整理后的猜题。

　　红蓝红三色笔，重点突出，简洁易懂。

　　工作量之大不是几天能完成的，林幼鱼拿着笔记看江靳。
　　“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她思来想去没什么能回报的。

　　江靳好得简直令她惶恐。

　　实在太容易看出林幼鱼在想什么，江靳转过头，定定看她，强调一般道：“不是我对你好。”
　　是他。

　　林幼鱼无法单凭一句话猜到背后的意思，江靳也不能说，气闷地用手臂挡住眼睛。
　　他冷静地想，这样不行。心底那个念头又窜上来，直截了当：

　　“笔记不是我的，从江舒怀手里拿的，你要谢谢他。”

　　“啊？”林幼鱼没明白，“可是我不——”

　　江靳咬牙：“你再说一遍不认识？”
　　林幼鱼：“……”

　　林幼鱼傻不愣登问：“你从他家里偷……拿出来的？”
　　之前江靳又拿成绩单又冒名顶替的行为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江靳更烦躁：“别问了，他乐于助人。”
　　林幼鱼看他不耐烦，默默把问题吞了回去。

　　期中考试林幼鱼顺顺当当考到最后一门，选填完会做的生物题粗略估算四十分，这还是那本笔记压对一个大题的情况下。

　　写完她信心被摧残，心态宛如风烛残年老人，感觉下一秒要荣登极乐。

　　林幼鱼杵着笔头发怔地看空白处。

　　别的科目要是有不会做的题还能坐着挣扎填满，这个坐到天荒地老写不出一分。

　　林幼鱼对自己认知清晰，用铅笔在试卷上画画，画着画着开始写字，想起那天江靳跟她说的话。
　　难得，这节生物考试林幼鱼从开始坐到结束。
　　她跟楚韵一个考场，考完一起收拾东西，楚韵往笔袋里装笔，再把笔袋装进包里。

　　考试，包里应该东西不多，但林幼鱼瞥见她包里鼓鼓囊囊，隐隐露出丝带一角。

　　装东西匆忙，精美礼盒砸在林幼鱼脚背上。

　　楚韵大大方方把盒子捡起来：“这周末魏暄生日。”
　　跟礼盒一起掉出来的还有张贺卡。

　　林幼鱼福至心灵，猜到楚韵要干什么。

　　魏暄在学校很受欢迎，和江靳的难以接近不同，他跟任何女生都能说上话，态度亲和良善。
　　成绩好，人缘佳，足以引起大部分青春期少女注意。

　　上周有胆大的女生把他堵在小路递情书，被婉拒。

　　学校总也不想花钱换的路灯不知道多大年纪，俯身时光线宽容地洒在女孩姣好面容上。

　　楚韵跟林幼鱼那天路过，后者是真路过，前者不一定。总之林幼鱼看见楚韵拳头捏紧了。
　　她跟楚韵说悄悄话：“你喜欢他？要表白吗？”

　　楚韵再怎么故作镇定耳根还是红了，小幅度点头。

　　“你呢？你有喜欢什么人吗？”她问林幼鱼。

　　林幼鱼不清楚那是什么感受，高一来学校在她少女心萌动时一度认为自己喜欢魏暄，但一天之内她就确定那是崇拜情绪，更能引起她喜怒哀乐的人是框木。
　　——一个甚至没有见过面的朋友。

　　林幼鱼开始觉得自己倒霉。

　　框木就算了，让她有莫名其妙紧张和矜持情绪的是……

　　有种无厘头感觉自己见异思迁的错觉，林幼鱼眼皮微跳，心想词不能乱用，小声：“我不知道，你对魏暄是什么感觉？”
　　让我参考借鉴一下。

　　小树林上没人，晚风吹得楚韵发丝散乱，天边夕阳瑰丽。她一点点把校服下摆压平，平直唇角翘起：“我见到他会高兴，做什么事都高兴。”
　　她冲林幼鱼眨眼：“记得帮我保密。”

　　“周末魏暄在餐厅，你有没有空。”楚韵心中忐忑，下定决心想多个人多个胆子，“要是被拒绝陪我去喝一杯，醉酒解千愁。”

　　林幼鱼人都愣了，小括弧跑出来。
　　楚韵想戳，冲她晃了晃食指：“一点点，没关系。”

　　考试成绩在两天后出来，林幼鱼早起跑步去学校，路过那栋别墅习惯性抬头。三楼窗户生机盎然，空气清新。
　　心情良好。

　　每次路过林幼鱼都在想江靳没说那包卫生纸是他扔的，那么那天下雨她来树底下超度兔子，一脚踩在泥坑里仰头从天而降的卫生纸到底是哪个活雷锋干的。
　　就很疑惑。

　　林幼鱼跑过去，又退回来，仔细地看了眼三楼。

　　唯一感想，江靳家真有钱。
　　她一路晨跑到教室，看见一堆人围在门口张贴出的成绩单面前，挤得根本看不见。

　　贴成绩单的关澄冲她招手：“好消息跟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林幼鱼心里一咯噔。

　　关澄：“坏消息，你生物考了四十分。”

　　很正常，不算坏消息。林幼鱼还以为是什么，书包放下来劫后余生松了口气。

　　“好消息，”关澄幽幽抬头，“我刚在办公室看见秀秀姐，她说你有进步，最后一道大题居然答了七七八八，以前答得满满当当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年少无知试图拉陷进沼泽的发小一把，一路从选择题破防到问答题，眼角抽搐就没停过。

　　林幼鱼在生物上的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
　　任何奇特的回答都能在她试卷上找到。

　　有进步就好，林幼鱼没有更多要求，下课还是去看成绩单。

　　刚好班级第十，比上次前进两名。林幼鱼瞥到自己前一名，是很意外的名字。
　　朱丽婷。

　　林幼鱼印象中她很少跌出班级前五，这次退步得过分明显。

　　上次事情之后朱丽婷上课下课都有意避开她，她俩寥寥无几的交流更少。

　　林幼鱼没把心思放在不值得关注的人身上，回到座位拿出自己皱巴的生物卷子，连同那本笔记。
　　她盯着笔记看了一会儿，摸了摸眼角。

　　消炎药吃了一阵子，回家也做冷敷，结膜炎好得很彻底，没有疼痛的感觉。

　　只是冰凉的触感还残留在薄薄眼皮上，每次她用眼过度想揉一揉就会想起有人跟她说“别动，别揉眼睛”。

　　桌面左上角还放着一堆要完成的作业，林幼鱼拿了一本，强迫清空大脑，去读书。

　　放假前一天魏暄找她，随口说周末生日，她想去可以跟楚韵一起，都是认识的人。
　　说话时取了眼镜，藏在银边镜框后形状细长的眼睛是笑着的。

　　林幼鱼很快答应。

　　可能是太快，魏暄倒是愣了下。

　　周末放假，林幼鱼写了一上午加一下午作业，到楚韵说的集合地点去。
　　楚韵临时突然想换礼物，因此她们先去逛商场。

　　林幼鱼穿得像个球，胳膊抬不起来。温度低，出门时徐静玉怕她又感冒，硬是叫她多加一件秋衣。

　　林幼鱼出门被寒风吹了个仰倒，心想麓南的秋天真是被吃了。
　　吃得连渣都不剩。

　　楚韵看见林幼鱼“扑哧”一声笑出声，伸手去捏她面颊：“你怎么穿这么多？”

　　商场人流量大，温度也比室外高。林幼鱼把手指头从袖子里挣扎出来，脸都热红了：“我妈觉得我冷。”

　　“你要不去厕所脱一件？”
　　林幼鱼不想耽误楚韵时间：“不用。”

　　楚韵见她坚持没有再问，站在一排礼品前踌躇不定：“你说我送什么好。”
　　她最开始想送八音盒，不知道为什么改主意。

　　林幼鱼胳膊肘举不起来，还在跟自己臃肿得毛衣作斗争：“八音盒就很好啊。”

　　楚韵摇头：“那个没有特色。”

　　接下来林幼鱼跟着楚韵逛完一层逛二层，三层走了一半楚韵在一家实体店前停下。
　　店里的东西不便宜。

　　林幼鱼拽楚韵衣角：“你要买打火机？”

　　楚韵反手拉住她，干脆道：“进去看看。”

　　她俩目光在同一个玻璃展柜前停下。
　　金属打火机外壳在灯光下外析出冷芒，银色花纹低敛。

　　第一眼，林幼鱼莫名觉得这是适合魏暄的东西。

　　楚韵想法和她一样。
　　她爽快利落地结账，最后去外面重新包装。

　　楚韵亲手，一层层包裹，最后打蝴蝶结时笨手笨脚拆了好多次。
　　她小心翼翼将卡片裁小放进去，翻来覆去总觉得不满意。

　　包装好自己出了一层汗。

　　肯定不能空手去，林幼鱼路过宠物店，来回经过三次才进去买了两只乌龟，还有好多龟粮。
　　她本来养兔子的阴影还在，三次路过都忍不住，最后实在觉得魏暄身边很缺活物——虽然他看起来朋友多。

　　最后林幼鱼抱着玻璃乌龟缸在商场侧门等去厕所的楚韵，站着腿酸蹲下来，感觉自己充气的羽绒服像开伞的蘑菇。

　　她保持蘑菇状伸指头去戳乌龟壳，自己玩得很愉快。

　　萧观年那群人路过商场门口时后头慢悠悠走路的江靳突然停下，插兜往侧门看。

　　萧观年催促道：“再不走要迟到了！迟到了哥！”

　　江靳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调头往商场走，步子迈得很快。

　　面前一阵阴影的时候林幼鱼正戳乌龟，玩得不亦说乎鼻尖出汗。

　　“你在这儿干什么？”江靳费解地看她。

　　林幼鱼抱着玻璃缸艰难做蹲起，穿太多第一次竟然没起来。

　　样子笨重，江靳觉得再这么下去浪费时间，冲她伸出一只手：“起来。”

　　林幼鱼眼睛一亮，玻璃缸放他手里，终于能站起来。

　　江靳：“……”
　　江靳皱眉打量里头两只乌龟：“这是什么？”

　　林幼鱼：“给魏暄的生日礼物。”

　　最近这几天她跟楚韵怪怪的，明显有事。那天他睡醒还看见一张淡香的信纸，想到这里江靳捏着龟壳，思索片刻：“不止，我看见情书了。”

　　他就是炸一炸林幼鱼，没想到林幼鱼把眼睛瞪得溜圆儿，表情警惕且防备。
　　——江靳提前知道没准儿魏暄就会提前知道。

　　林幼鱼急中生智：
　　“我的！写给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