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下的神明》梦驴子

33、蜉蝣之怒2

　　自从踏入这座满是恶意的城池，大家似乎都对透明的事物有了天然的抗拒。然而，这座水晶之桥却凝聚了所有人惊艳的目光。它纵贯于黑暗的迷雾之中，横跨于可怖的深渊之上，如一支月光凝成的利箭，又如冰雪织就的锦缎。它就那样静默无声地伫立着，却又恰似尺八奏响的空灵孤寂之曲，直冲霄汉。

　　长桥之上，被均匀涂抹了由无数夜光的矿物研磨而成的晶粉莹然发亮，在黑暗的映衬下，这座长桥就好像凭空而现的海市蜃楼，脆弱而绝望。四下环顾，只余灰黑色的冰冷崖壁与粗粝潮湿的地面，再无与它相配之物。站在崖边的众人就像是与巨鲸同游的蜉蝣，渺小得使人发笑。

　　许瑶望着长桥，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瞧啊，有些时候罪恶之花往往美丽无匹。”

　　萨沙将手轻轻搭在长桥的栏杆上，沉吟道：“只有这一条路了。”

　　娜娜点点头：“既然如此……”她一边说着，一边踏步迈上长桥，把身边的众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萨沙赶紧伸手抓住了少女的胳膊，惊声道：“娜娜！淑女可不能总是优先！如果出了危险可怎么办！”

　　许瑶咯咯笑着，也一下子蹦到桥上，揽住了娜娜的腰，冲萨沙扮了个鬼脸：“顾好你的两个小鸡仔吧，鸡妈妈！”

　　萨沙被许瑶说得一愣，趁着他不注意，茨木和楚灵也从他身后蹿到了桥上，啧啧有声地赞叹着，观赏着，两人恨不得从桥面上扣下点儿晶粉抹到自己脸上。也许在黑暗的环境里压抑的太久，明明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两个孩子却是性格沉稳内敛，有着远远超越同龄人的成熟。而此刻，因为绅士的无故消失，因为卡芙成功燃起的大火，深埋于心的欢腾与好奇也被激发了出来，那阔别已久的童稚的笑颜终于绽放在了茨木与楚灵的脸上。

　　萨沙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他缓缓走到嬉闹的孩子们身边，一手一个抚摸着他们乱蓬蓬的发，冰蓝色的眸子里全是宠溺与怜爱。只要能让这两个孩子重新行走在灿烂的阳光里，能吃上酥软的新鲜烤制的面包，能穿上满是繁复荷叶边的华美的衣裳，能睡上干净的有皂角香气的床铺，哪怕让他死掉一百次，他也在所不惜。

　　此时的众人除了萨沙之外，皆背向着长桥所连接的另一边的断崖，而萨沙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他没有楚灵那过人的听觉，也没有许瑶那罕有的视力，可他却拥有其他人所没有的对危险的感知。

　　身体的反应比头脑更为迅捷，还没有完全分析出危险的来源，萨沙已经如豹子一般蹿了出去，向着另一边的断崖不顾一切的狂奔！他一边跑一边嘶声大喊：“趴下！”无可比拟的速度带起飞旋的疾风，让他英俊的面部扭曲了，而愤怒的咆哮则让他更像一只拼死一搏的兽，而非被奴役的人。

　　在桥上玩闹的众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倒在地，苍白的脸颊紧紧贴服着冰冷的桥面，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枪声便响彻了整个黑暗的空间！

　　萨沙一声闷哼，炽热的灼烧感从他的左肩传来，痛入骨髓。但他的速度却没有丝毫的减缓，反而更激发了他血液中流淌的来自荒原的疯狂！那黑暗中隐藏的枪手还没来得及射出第二枪，就被凌空飞扑而来的萨沙狠狠掼在地上，惨叫声厮打声拳拳到肉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许瑶当先爬起来向萨沙冲去，茨木也站起来准备搀扶两位穿着裙子不甚方便的淑女，却惊恐地听到了第二声枪响！

　　楚灵还没直起身就又被娜娜和茨木扑倒在地上，已经赶到萨沙身边的许瑶刚刚挥起拳，还没来得及落在第一个枪手的面颊上就僵在了空中。

　　众人的身后响起了那久违的令人作呕的声音。

　　“久别重逢的感觉怎么啊我亲爱的孩子们！”黑暗之中，西装革履的绅士缓步走了出来，他手上转着一把金色的手枪，脸上挂着玩味的残忍的笑容。可是仔细观察，他的领口上有鲜红色的血迹，西装的后摆也有烧灼的痕迹，袖扣也掉了一颗，平时一丝不乱向后梳理的金发也有些过分的蓬松。再怎样自负傲慢的笑容也掩盖不了的慌乱与窘迫通过眼角眉梢的细节流露出来，让绅士看上去陌生了许多，而他眸光中潜藏的杀意与仇恨却让这种陌生增添了悚然的味道。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放任你们离开吧，我的孩子们。你们的淘气与顽皮毁了我的财富、我的梦想、我的奇迹，哪怕爸爸再怎么爱你们，这次的惩罚也是避免不了的。你们将我的爱弃若敝履，我又何必……”他终于步出了那浓重的黑暗，脸上僵硬而夸张的笑容里多了一些金属气味的伏笔，他一字一顿道：“我又何必念旧怜贫！”

　　最后几个字从绅士的牙缝中挤出来，破碎在紧张的空气里。萨沙一边死死反绑着第一个枪手的双手，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许瑶挡在身后。在长桥中间的娜娜，伸开双臂挡在两个孩子前面，面对着一步步逼来的绅士，缓缓后退。

　　绅士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众人，眼里的血色逐渐浓郁，他伸出舌头舔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桥上面色苍白的众人，挽起一边的嘴角，笑了。这是绅士第一次露出不对称的神色表情，让他冷漠而疏离的脸像一个烂掉的果子。他本以为卡芙趁乱逃跑了，他失去了心爱的玩具，但却决计没有料到那个女人会孤注一掷点燃了酒窖，引发了泼天的大火，让整个真奇妙马戏团陷入火海。

　　那些正在兴致勃勃观赏表演的绅士贵妇们哪能料到，在她们沉浸在鲜血与刺激的狂欢中的时候，扭曲的火舌已经将她们团团包围，堵住了所有的生路，唯有离逃生通道最近的绅士和他的保镖们得以脱逃。

　　这些绅士贵妇不仅仅家财万贯，更有各国名流政要，豪强权臣，甚至还有皇室成员，比如那位远道而来的卡尔克萨的修拉公主。如果这些重要人士惨死于马戏团的消息被走漏了一丁点风声，那他无论逃到这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除了他自己，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活着走出这里。

　　等解决了这些已经玩腻了的玩具，他要把心爱的那个留到最后，他要在空无一人的马戏团和那个心狠手辣却深得他心的女人玩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