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江】故梦（一） ...
-
2024年的盛夏，江愿小同志顺利完成了研究生的所有学业，在P大参与了一场盛大的毕业典礼。
他的两位师兄还在读博，不过三人破格被P大直属的研空所一起挖走。
在被挖走前，他还可以享受一场完美无忧的假期。
反观夏医生就显得没那么悠闲了，他加班加点、一丝不苟的安排好自己的病人，终于抽出一天时间，能够准时降临在江愿的毕业典礼上。
这些江愿都不知道。
甚至说有的事情连夏连枝自己都不知道。
-
江愿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夏医生被传唤到京华大学国际医院院长龚鹤咏的办公室里。
夏连枝一身白大褂穿的工工整整，内衬是白色衬衫和标准的黑色领带，轻轻叩门开了口：“龚院长。”
“小夏来啦，快进来。”
龚院长笑呵呵的看着夏连枝，把他看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最终还是坐下了，接到了来自龚老头的一杯茶：“院长，您叫我来是……”
龚院长挂着笑容微微低头，问：“小夏啊，你今年是……二十五？”
夏连枝点点头：“是。”
“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龚老头收了收笑容，“上周你那场颈静脉孔区的肿瘤切除手术，我有在观摩。”
夏连枝瞳孔细微的放大，有些意外。
-
那场手术难度较高，患者在老家省内奔波了几个医院均未被收治，千里迢迢赶来京华市，刚刚好被夏连枝接诊。
夏连枝初来乍到半年之久，还没有经历过难度系数这么高的神经外科四级手术。
国医的神外技术水平高超，但因为肿瘤位置实在太差，谁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患者能够平安的下手术台，基本是九死一生。
无论在任何事情上都没有选择过放弃的夏连枝第一次动摇了。
作为主治医生，他并不愿意选择放弃，可高额的诊疗费和成功率极低的手术，实在对于患者的家庭太过于残忍。
钱永远买不了命，一不留神就要万般皆空。
会议结束之后，他站在露台上抽着烟，“轮季”的白烟在寂寥的黑夜中幽然缥缈的弥漫，同他以前的日子一样，描绘着万般皆苦的人生。
“阿愿。”他接了江愿的电话，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了，“还不睡啊。”
“又在抽烟，夏医生。”
夏连枝无声地笑了笑，把烟从嘴边拿开：“每次都抓得这么准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少抽几次，我至于一抓一个准？”江愿抱怨道，“丁医生都拍给我了，你以后小心点吧。”
夏连枝心道，这是给自己身边安排了个督察啊。
他又心疼的问道：“遇到什么事了吗，夏哥？”
“你觉得，已经知道了结果的事情，还有必要再试一试吗？”
电话对面没了回音，夏连枝轻叹一口气，熄灭了烟：“或者说，背水一战。”
江愿似乎是早有了答案一样：“夏哥，你能这么问我，证明你还是想试。”
夏连枝没说话，江愿太懂他了。
夏连枝这辈子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主动放弃过什么，哪怕是那年被迫松开的手，他懊恼、落寞了整整六年。
也曾无数次的像今天一样，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在静谧的夜色里抽烟。
江愿那边似乎是换了个交流的地点，能隐约听到门碰上的声音：“你从来不会做没有底气的事情，我相信你。夏哥，多相信自己一点，你觉得可以，那就是可以。”
夏连枝望着远方，京华市的盛夏携带着灯火点亮的光芒，楼下救护车蓝红色刺眼的光每闪一次，就是在为一条生命在回归人间的途中开路。
“如果失败了呢。”
“人生在世就是要有取舍，我只知道迈不出第一步的人永远不会成功。”江愿说，“你是好医生，我能感觉到你的焦灼和惶恐，惶恐你的一个举动会带来一个家的支离破碎，试着不要去引导，听听他们的意见，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和我一样相信你。”
“他们不该丧失掉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利。”
最后夏连枝挂了电话，双臂架在四楼露台的白色瓦壁杆上，闭眼深呼吸，就像吮吸着夜色最后的生息。
而当他准备返回时，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四五岁小姑娘撞上了他的大腿。
夏连枝被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扶住小姑娘：“没事儿吧？撞疼你了吗？”
小姑娘站着还没他蹲下身时的肩膀高，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哭过，也不吭声，朝着夏连枝做了个“嘘”的手势。
“好。你妈妈呢？”夏连枝认出了她，就是那位患者的女儿，温声道，“这么晚怎么不睡觉？”
小姑娘不应声，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夏连枝一瞬间觉得有点慌，他这一辈子大概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般温柔，不禁反省自己是有多凶神恶煞，把小丫头吓成这样。
“夏哥哥……”小姑娘声音奶里奶气的，哽咽着说，“你…你能不能救救我爸爸……”
他脑子有一瞬间是懵的。
夏连枝这个人对着外人永远一副高冷的外表，气场沉稳又强大，经常能看见崩溃大哭的家属，最多只是递张纸，不会多说几句安慰的话。
直到现在，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珍珠似的眼泪掉个不停，他恨自己是如此的束手无策，心脏一下就被什么软塌塌的东西袭击。
夏医生伸手轻轻刮掉了小姑娘的眼泪，没有经过什么思量回答道：“好，哥哥答应你。”
他抱着小姑娘回了病房，把孩子还给了她母亲，并和她交代了一些事情，询问她的意见。
就像江愿说的一样，他们不准备放弃。
小姑娘在母亲怀里哭睡了，脸色苍白的父亲躺在床上朝着夏连枝招手，夏连枝靠近后，他虚弱的在夏医生耳边诉说道：“夏医生，我家小丫头还这么小，我不想让他没有爸爸。”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迈出步伐，贴近自己的患者。
仅仅是十分钟内的几句交流，夏连枝不再犹豫，第二天，他联合了丁怡和几个主任进行了二次会诊，最终顶着压力扛下了这个担子。
一场手术进行了一天一夜，以成功落幕。
还没到二十五岁的夏医生收到了自己“医路”上的第一面锦旗，收到了来自全院上上下下的惊叹和赞许。
-
“这事儿，全市都快传遍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啦。”龚院长没再卖关子，“有一场医疗学术交流，医院准备派你去。”
这场学术交流并不在国内，而是定在洛杉矶。
每所三甲医院只派一位医生，国医选择了夏连枝。
学术交流一周后正式开始，他被提前放假要求过去安顿，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今天他瞒着所有人串通好了宋逸，悄悄来到了小家属毕业典礼的现场。
他第一次看见江愿穿学士服，戴着学士帽，文质彬彬的与导师与同门合照，青葱岁月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这都是他们彼此不曾见过的荣耀，险些被尘封在缺失的雨季中。
夏连枝静静的走近：“同学，能和你合张影吗？”
“可以啊。”江愿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听见熟悉的声音，目光凝滞，略带迟疑的抬头对上了夏连枝映着阳光的眼底。
江愿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微笑，惊喜的问：“你怎么来了？”
“来当家属。”许桥和宋逸识相的从江愿身边让开，夏连枝一身白色衬衫配黑领带还没换下，站在江愿身边，看着也不失学生气。
镜头定格在P大大楼前他们的合影上，学士服和正装，承载着二人光明无尽的未来。
-
江愿毕业典礼结束后，他们到一起聚餐，听见这个消息难免有些大惊失色：“什么？跟你去洛杉矶？”
“就一个暑假而已。”饭都快吃到最后了，夏连枝一手还开着啤酒瓶，“明天抽空去办个护照。”
江愿点点头，垂下了眼眸，低声囔囔一句：“那倒不用，护照我有。”
夏连枝动作停下：“你出过国？”
江愿没再多说，更像是想赶紧跳过这个话题：“嗯。大一的时候。”
现在他才明白，一个人想要守住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是那么难。
酒局喝的尽兴，都不等夏连枝开口问，喝上头了的陆呈大肆揭底儿：“夏哥不知道？我们当时直接去的冰岛！”
夏连枝先是讶异：“冰岛？”
他看了眼江愿，人正低着头无意识的握着酒杯，就好像要把这酒看穿一样。
夏连枝最开始是想，冰岛的气候常年趋近于零度，虽然没有太冷，可不像是江愿会喜欢的地方。
而后，他又恍惚般的想起。
七年前，在长白山，江愿就有提到过想要去冰岛的事情。
想想也没什么不可能，因为那边有极光。
许桥皮笑肉不笑的在下面掐了陆呈一把，小声喃喃道：“又喝多了是吧？什么都能说？”
陆呈的自主意识早已被酒精侵占，肆无忌惮的诉说着：“我说什么了？噢……对，江愿啊，你糊涂啊！”
江愿听不下去了：“许哥，带他去醒醒酒。”
夏连枝目光逐渐冷冽：“在这醒就行，这是单间。”
许桥：“……”
夏连枝开始套话：“他为什么糊涂？”
陆呈趴在桌子上闷闷道：“不对，不能说。”
江愿松了口气，准备掰扯一个理由蒙混过关：“因为我……”
“早知道你去冰岛……是为了自杀……我就不该嚷嚷着带你去……你还这么年轻……”说着说着，喝醉的人开始闷头啜泣。
单间内静的可怕，屋外喧闹的人们起着哄，有的哼着歌，唯独他们屋是死一般的沉寂。
许桥捂着他的嘴，让陆呈不要哭的太过分：“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连枝，带他回去吧，我给你们叫代驾。”
夏连枝没有表情，只是点点头。江愿不敢撇头看他，只是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分钟后，代驾开着车，夏连枝坐在副驾驶，江愿一个人坐在后座，没有一个人说话。
代驾被这气氛吓到了，尤其是坐在自己旁边这位，感觉瞬间从盛夏迈入了隆冬，冷冽的骇人。
忽然，夏连枝冷冷的开口：“麻烦前面五十米靠路边停一下。”
代驾才意识到是在和自己说话，险些开过火：“啊，啊好。”
夏连枝没再留下一个字，下车扬长而去。
江愿一个人靠在车的后座上，脑海中六年前的事情和今晚眼看就要崩盘的情绪肆意游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夏连枝听。
他能感觉到，夏连枝好像并不是在生气。
五分钟后，随着车旁榕树上的蝉鸣渐渐的传来，夏连枝开门上车。
两个人到家之后已经十二点了，眼看着又是新的一天。
夏连枝把车钥匙扔在入户柜上：“去洗澡吧。”
江愿点点头。
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
他们在不同的浴室，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开了凉水。
十五分钟后，江愿在房间内等来了夏连枝的脚步声。
他上前一步开门，被夏连枝□□的反扣上门抵上去，肆意又热烈的亲吻着。
薄荷气息来的过于浓烈，夏医生发梢沾着的水贴在了江愿的面颊上，触感冰凉，可身上的温度又烧灼可怕。
江愿被吻的仿佛要窒息，夏连枝始终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就像要置他于死地。
薄荷气息逼近的同时，模糊低沉的嗓音在耳畔燃起：“我都知道了。”
江愿此刻只能无力的的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是狠狠刺痛了夏连枝的某个地方，他吻的更狠，颈间染上了绯红色，连青筋都暴起。
“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三个字。”夏连枝终于愿意停下，他略低着头，额前的发梢落在江愿的头顶处，“江愿，如果我没有给你发那条消息呢？”
江愿不说话，只是剧烈的喘息，眼角挂着猩红的颜色和暖色灯光下点点闪耀的泪痕。
这样的沉默好像让夏医生更加恼怒，他一拳叩在冰冷的墙壁上，唇瓣牢牢的锁住江愿的口腔，他只能感受到身体的热度，和比平时更加寒冷的薄荷气息。
良久，夏连枝投降般的松开嘴唇，垂下头，湿发无力的埋在江愿的颈窝处，开口道：“江愿，你不要我了吗？”
那虚无缥缈的六年对于彼此来说都像是噩梦，最怕游历遍每个角落，却找不到销声匿迹的故人。
他差一点，就失去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明知九死一生的概率却还是背水一战的病患家属更让他明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没什么比所爱之人陪在身边更重要。
江愿缓缓的将刚逃离桎梏的双手搭在夏连枝的背部，合了合沾满泪水的双眼：“是你救了我。”
夏连枝还在听着，却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整张脸埋在江愿颈窝处。
他在思考，如果自己没有勇敢的迈出这一步。
他救了江愿，也救了自己的全世界。
江愿颤抖着手，轻轻拍着夏医生的背，静静地吻了他的颈侧，温柔又沉静。
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夏连枝的所有沉稳、成熟，甚至是桀骜与安全感，全部都来自于自己。
一旦失去了自己，这些全部随之逝去，他不过也是个企图画地为牢，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没有不要你。”江愿微热的脸颊小猫似的蹭了蹭夏医生，“我是怕我自己再也没有资格说爱你了。”
两个人一同滑坐在懒人沙发上，江愿依靠着现在的姿势吮吸着夏连枝未干的湿发，薄荷香充斥着他的鼻息，安抚又惬意。
“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过去的那些伤都会痊愈的。”江愿说，“因为我又回到你身边了。”
“别害怕，夏连枝。”江愿反钻进他的怀里想要抬头看看他的表情，“我不会离开你了。”
他知道夏连枝这些年过得也不好，知道他自虐式的工作想要填满自己空虚的生活，知道他也有过放弃所有的念头。
“夏哥，理理我好不好。我错了。”江愿亮亮的眼睛抬头看着夏连枝，“夏哥不要害怕了。”
夏连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吻着江愿散发着白茶香的发根。
情绪侵蚀了他的一切，这是他唯独害怕的事情，宛如遏制住了语言中枢，只是陷入无穷无尽的恐惧中。
他接受不了六年的煎熬和孤独卷土重来，覆盖自己的整个世界。
可是低头看看那星星般的眼睛，这才是现实，摆在他眼前的现实。
于是乎，夏连枝向世界馈赠他的万般温柔妥协道：“嗯，不怕了。”
寂寥的夜还长。
星光洒落人间，转眼便带回了他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夏江】故梦（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