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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爱过才活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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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后的圣旨一颁,举国震惊。先不说宫中、朝中反对声浪如何汹涌而来,单是大礼当天的准备就让相关人等忙个四脚朝天。金玉一刻不停地被压制着量体裁衣、穿戴首饰,还要演练大礼路线、姿势、神情,以及等等等等。姬烨更分身无术,一边要操心边境战事,一边要应付臣子们或慷慨激昂、或老泪纵横的劝谏,一边还要监督大礼准备事项。两天下来,两人连句话都说不上。
好容易尘埃落定。宫中朝中的反对声浪全硬生生压住了,礼一毕,就变成更汹涌的进贺潮。封后啊!这是多么难得一遇的讨好时机,不抓紧了送个好礼搏个好印象,还能在官场上混吗?后宫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太后,全都是在皇后眼皮底下过活的人,哪个敢稍有怠慢?于是,又一阵穷于应付的忙乱。而在这场忙乱中,真正高兴的,可能只有结儿络儿两人了。
两日后,金玉被正式封为皇后,封号无双。
预定礼毕三日可以出行,硬是推到五日后。金玉整个人瘦了一圈,几乎可以用奄奄一息形容。鱼鱼本来闹着要一起来,后来被朱赤押回去,不知怎么打消念头了,红着眼眶跟金玉说再见。
终于可以上路。因为身份是皇后,行仗的阵容之豪华,几乎与皇帝出巡一般等级。亲卫军三千护驾,宫女太监各二十人随行,到各郡县后可便宜行事,赠长风国的珍宝奇物载了十几辆马车,另外,金玉从长风国带来的侍卫从亲卫军中抽出,另编一队人马,仍由陈明带领,再封陈明为灿月国三等护国公。浩浩荡荡,从灿月走向长风。行仗的前进速度极慢,沿途常有民众夹道欢呼,这“皇后出游”让灿月国百姓激奋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有种种,都摆明了皇后的尊贵无双,也摆明了她“必须”平安回到他的身边。
和来的时候相比,这回的马车宽大舒适了不止十倍,基本上是一个会移动的暖阁。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爽,很是怡人。开始几天,金玉一有机会就睡觉,补充消耗过多的体力。睡了几天,什么精神都补回来了,金玉便开始觉得无聊。
特别是,心头,总会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个人所带来的种种麻烦事。心情,和来时是恍如隔世了。
慢吞吞走了半月,终于接近长风国边境。几乎同时,长风国派来的迎宾使者也到了边境,两股人马合在一起,更是声威空前。又走了十日,终于,到达皇城。城墙上张灯结彩,城门大开,一应皇亲国戚、机要大臣都列队欢迎。待无双皇后的行仗一近,鼓乐齐鸣,一派欢腾。
今昔非比,昔日不见经传的五公主,如今是灿月国一国之母。
长风国三位皇子,即金玉三位兄长走到最前,代表长风国迎接金玉。对长风国来说,金玉首先是他们的公主,其次才是远道而来的灿月国皇后,所以出来的不是礼官,而是皇子。
两国互致了礼词,入城。
沿途有百姓夹道欢呼。进宫。
中午设国宴,大宴群臣。晚上设家宴,或亲或疏的皇亲在后宫为无双皇后洗尘。金玉推脱不胜酒力,先从宴会上退了下来,再让人请大皇子来。
“皇兄,父皇呢?怎么一天都没见他?”
大皇子是皇后亲子,受了皇后教诲,在众兄妹中对金玉最为亲善。他拍拍金玉肩膀,笑道:“不用担心,父皇没事,太医说他心脏受不得吵闹,所以才没出席这些场合。本想明天才带你去见父皇,既然你急,现在去也无防。”
“好。谢皇兄。”微微一笑。
这个妹妹,是有什么不同了?大皇子带点研判看向金玉。一如以前的沉静,但眼中的冷漠,似乎散去不少,神情间,有了担当。笑,这代表,她在长大吗?
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长大,只希望,这个过程中她少吃点苦,少走点弯路。正如母后说的,崇妃已经被后宫吞没,苍天若有情,就应该让她的孩子得到幸福。
或许,她已经得到她的幸福了。
一路上说些别后的生活琐事,不知不觉到了英皇寝宫。大皇子在宫门止步,让金玉一人进去。
踏出了步子,金玉心中忽然怯怯。这里的一事一物都陌生如斯,在她的记忆中,根本没有机会进来。十五年的刻意忽略,早让她遗忘“父亲”这个称呼。现在,千里迢迢走过来,就是为了见一见“父皇”吗?唉,他会说什么?她又有什么可说?两人间的鸿沟那么深,那么宽,怎么会因为嬷嬷说一句“他想小姐,想小小姐”,就冲动的来了呢?
布公公看到她,正要通传,金玉笑笑摇头。她莫名怕布公公尖锐的呼声,会把父女两人无语尴尬的场面提早带来。尽量把步子放小,但没用,路,还是走完。只见几步之外,英皇平卧床上,闭了目不知是睡是醒。
室内的烛光柔和微弱,帷帐垂落,减少几分皇家的霸气。趁着略暗的烛光看去英皇静静躺着,腰上覆一床薄被,胸膛微微起伏,脸部被帐子的阴影挡住,模糊一片。有发丝散落在阴影外,啊,白的!
胸口一窒,他,真的更老了。小声开口:“父皇...”
突兀地,英皇上半身直挺挺坐起来。他惶急、不可置信般将目光投射过来,呐呐不成语:“弱、弱水?”
他的惶急,莫名就消散了金玉的怯怯。原来原来,他并不总是高高在上、斜睨众生,他一样有不确定的时候。原来原来,他是帝王,也是一个父亲。原来原来,他爱过人,也被爱过。原来原来--他是她的父,她是他的子。
见金玉站得远远,英皇一阵痛楚。拍拍床沿:“过来,过来说说话。”
金玉顺从。这回看得更清楚,英皇的脸上不止消瘦,还少了记忆中勃勃的英气,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去不返。英皇仔细、近乎痴迷地看着金玉,口中喃喃:“涧儿,涧儿...真像,真像。”
“父皇,弱水和娘亲,真的很像吗?”
“傻孩子,除了耳朵像朕,你们一模一样啊。不过涧儿的眼神总是带着笑意,她笑的时候,总是眼睛先笑。她不笑的时候,眼睛也像在笑。”顿一顿,从回忆中出来,“是朕的错,不然,你的眼睛也是那么会笑。”
金玉又有流泪的冲动。不能说在此之前她没有为自己不平,同是子息,为什么只有她要承受他的冷落。可是可是,当英皇带着宠溺的神情回忆娘亲,那仅有的不平不忿,全部烟消云散。不是他想,而是他无法面对。若怪他怯懦,更应该可怜他失去最爱。
归根到底,他,不过也是一个可怜人。
一时间,什么都想明白了。心中暖暖的,娘亲,弱水第一次觉得,其实你比很多很多人都幸运。将手,覆在英皇掌上,道:“父皇,你放心,娘亲会明白,她不会怪你的。你要安心养病,弱水会好好陪你,就像娘亲陪着你。”
反握金玉的小手,英皇笑了,这回的宠溺是对金玉:“好孩子,难为你了。朕的心,早在涧儿去的那天就死了。如果不是为着民心安定,恐怕朕也早登了天。苟活十几年,也该见你娘亲去了。别的,朕顾不上,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平安安。”手中的力度加大,他在紧张:“光帝,对你可好?”
一愣。对我可好?
先是百般欺压,后是百般讨好,为了锁住她,连皇后的位子都给了她。她不稀罕这些,但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他所能给到的最好的东西了吧?
这,是在对她好吗?
“父皇,我不知道。”她的眼神迷离,笑容虚弱:“弱水不知道,他的好,和父皇对娘亲的好,是不是同一种。弱水更不知道,如果我把娘亲对父皇的好给了他,这一生会遭遇什么。真的,不知道。”
拍拍金玉的手,英皇笑得浓浓,看来,自己不用太担心这个女儿了:“傻孩子,不知道,就要弄到明白为止。好好试试,不要瞻前顾后。朕要告诉你的是,这一辈子,哪怕涧儿只带给朕三年的欢乐,十五年的痛苦,朕都从来从来没有后悔过。”他说的那么满足、笃定:“爱过,才等于活过。你呀,还少点胆量。”
爱过,才等于活过吗?哪怕带来的是痛苦,也不后悔吗?金玉怔怔看着英皇,思索。一直一直只看到帝王后宫的丑恶,一直一直都在怕重蹈娘亲覆辙,却不知道,当事人至死不渝。
可,这毕竟只是父皇的想法。娘亲呢?娘亲会怎么想?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在宫中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眼看着父皇佳丽三千,脂粉无数,除了视而不见,别无它法。她难道不会为爱留下,然后被爱所伤,最后郁郁因爱而去?而且,我不犯人,人不一定不犯我,能进宫中的女人都不会简单,如容妃,如淑妃,谁能保证哪天就中了暗箭?
难道难道,难产而死,已是娘亲最好的结局?
不管怎么说,这一夜的交谈,彻底改变金玉与英皇间的关系。接下来数日,英皇体弱依旧,精神却好了不少,政事早就交给三个皇子代办,他挣扎着起来带金玉在皇宫四处走动,说些与水涧的生活琐事。那么久的事了,而且是刻意要忘掉的事,一旦提起来,全部历历在目,不知该喜该悲。
其他四位公主也会过来串门。不过场面多是客套寒喧,热络不起来。公主们万万想不到金玉会被封为皇后,而且据说灿月新皇才貌双全,举世罕有,都是又羡又妒。特别是二公主、三公主,她们与金玉年龄相仿,本来都有这个机会,没想到一时失策,教金玉得去了。有心讨好,又总不得其门而入。这样的情形,教场面怎么热闹呀。
金玉最欢喜的,还是和嬷嬷说话。嬷嬷被英皇封为“安国夫人”,在宫外置了安国府,小书小笔仍然服侍她。回来的第二天,金玉就把嬷嬷接进宫,时光仿佛回到从前,只要没别的事,就赖着嬷嬷撒娇、说话,听嬷嬷唠叨这个那个。
“小小姐,什么都听你说了,就是没听到那个皇上。小小姐,那个皇上是怎么样的?”嬷嬷变化不大,一副看透世事之后的安乐祥和。也确实,唯一挂心的小小姐都被封了皇后,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安乐祥和?
“那个呀...”最不想提的就是他。在灿月国,天天生活在他的势力中,到了长风国,仍然无处不在。“他,嗯,这么高,这么厚,这么宽。”一边说,一边比划。嬷嬷笑着训她:“小小姐不乖,哪有这样说人的。”像说一块猪肉。
“所以呀,他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不要说他。”
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让她假装自己还是五公主,那个被人忽略的五公主,看看书,练练功,糊涂过日。
她,还可不可以糊涂过日?
转向窗外,秋了。会是一个,多事之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