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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何处是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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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色匆匆,行仗回宫。一番折腾下来,午时已过。
从那人怀中移至车中,便再不见踪影。眼见大乐变大惊,结儿络儿担心得要死,偏偏主子语焉不详,恍恍惚惚,问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去时风和日丽,回时风云色变。
待宫里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一个午觉醒来,便惊闻宫里老一辈主事梅公公被皇上问斩。继而整个朝野大憾,泽世王的余党再次被清查。到黄昏时,这震憾性大新闻前前后后已经有一个较为完整的版本,略去数千油盐酱醋,就是:前朝泽世王欲图弑君夺位,多次行刺皇上,最危险就是如玉阁一役。多亏皇上洪福齐天,天降神兵消危难于无形。继而将计就计,以郊外骑马为名,引得泽世王倾巢而出,一网打尽。而那梅公公...便是里应外合那个“里”,罪无可恕,当诛九族。
听罢“故事”,结儿络儿长吐口气,大拍胸口,还好还好,两次都是有惊无险。继而悄悄吐舌,怎么皇上遇刺客,尽挑主子在的时候?又悄悄看主子,除了皱眉,倒也没别的不妥,想来场面不会差过如玉阁那一次,嗯,还好还好。
“将计就计吗?”金玉愣愣听完两人的讲述,良久,才抓到重点字句。是呵,能够登上皇位,本就意味着他才是最强、最诈。将计就计,自是好计,她有什么可惊讶的?多浅显,巨变根本不成巨变。
之所以了悟得这么迟,是因为她根本没去想这件事。她的脑中,只有那血柱激射的一幕。红色的液体,争先恐后从剑尖挤出,狰狞惨烈地迸出,几乎看得到它的热度它奔流的节奏,更闻得到一波一波令人窒息的腥味!无止无境,无边无际,颜色四处叫嚣,气味十面埋伏,皆压顶而来。
他叫他王叔,他叫他烨儿。
却是他杀他,他反杀了他。
一只袖子打横递来,挡住更多的血。但有什么用?它不是止,只是挡,眼不见,为净,而已。
看里里外外流光溢彩,上上下下珠光宝气,不过是帝王之家荒骨累。她的碧海青天,孤帆落日,永到不了这深深深深处。
她她她,真的就得隔书相望不得语?
浓浓的悲哀重重的无力就这么层层裹上来,浑不觉结儿络儿领命退下。斜依塌上,痴望着窗外某处,终不自觉低叹一声,脱口吟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这四句出自《诗经.曹风.蜉蝣》。我如蜉蝣,衣裳楚楚。我如蜉蝣,心之忧矣。呵,古人古人,早替弱水问了,告诉我,我的归处在何方?偏这古人古人,也只问不答啊。
天黑下来了,灯火初升,愈发衬出夜的黑。听得头顶有人道:“古人不知,便由朕来答你如何?”
忙抬头,忙施礼:“皇上...”
正是姬烨。拦下她的礼,两臂一伸,人便落入他怀中,而他落入塌中。似在笑她:“今早可是吓到了?”语气却出奇温暖,或者说真诚。
不出声,表示是。不敢排斥这个稍嫌闷热的怀抱,金玉只好开始适应它。天气的缘故吧,刚跌进去,她便觉颊上温度上升,身上也有了汗意。
“朕也被吓到了。”姬烨丝毫不顾夏日不宜搂抱,自顾轻轻缓缓地说话:“那么一个关头,那么一个时节,朕听到的不是尖叫,而是‘皇上小心’。”拿手扳起她的脸,以便看到她的眼睛:“真特别,对不对?”
那目光太过专注,压抑了她的呼吸。强行别过头,匀过一口气粉饰太平:“皇上是万金之体,臣妾怕皇上有什么闪失,一时失言,皇上恕罪。”
扳脸的手指,自动变掐为磨,感受那张平凡脸庞带来的触感。软软,滑滑,嗯,不错。满意地浅笑:“何罪之有?那是对朕好。那么朕也对你好,朕来回答你,长风国金玉公主的归处,在这里--”握起她的手,贴在胸口,目光烁烁:“从来没人可以,现在朕决定让你走进来,朕要给你机会。至于进不进得来,全看你。”
聪慧敏感如金玉,哪怕再不解风月,也是立刻领会他的意思。这个一国之主,九五之尊,在恩赐一个让他爱她的机会。不只是宠,更是一个帝王的爱,不要去探讨他懂不懂爱,总之,他作出了比宠更高一层的承诺,可保她在后宫风光无尽。至于她爱不爱他,他不管不顾,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光帝,光帝,皇上,皇上。如果我不爱你,要你的爱来做甚?换金换银换一生平安换富贵无双换青史留名?--不屑不愿不能不必。啊,或许可以用来换一身自由,但,若你爱我,你肯吗肯吗肯吗?
更何况,这是你“恩赐”,英明如你,竟不知感情恩赐不来?
于是笑一笑。笑得亦远亦近,用来静那一湖不平的水:“路远,臣妾体弱,怕是走不到了。”
有怒色在那人眼中一闪。但也仅是一闪,瞬间泯灭。现在才发现,他的脾气着实不差,承受力也不弱。他牢牢看住金玉,眨三次眼后,忽然大笑:“哈哈哈...果然爱妃风范,钝刀一把,朕明明内伤,偏觉不出痛在哪。今日累了吧?”
话题转得突兀,可能他的耐性不多了吧。经他一提,才发现五肢四骸,无一处舒畅。特别是腰腹、大腿处,累到又酸又痛,就像年幼时跟着嬷嬷初学轻功差不多。本想硬撑说不累,可是略一挪动,眉头就不由皱起。亏得在此之前,竟然一点没觉得。
“如何?学骑马不吃点苦头可不行。”姬烨选择忽略她刚才的冒犯,笑得开怀,像是说:有得你受了。侧侧身子,与金玉拉开点距离,将手掌按到她腰后,一股真气徐徐输入,顺势推拿起来。随着手掌缓缓动作,热度渐渐从后腰侵染全身。金玉有心抗拒,苦于姬烨抱得紧,根本不敢明目张胆挣脱--最要不得的,就是引起他注意了。四肢的酸痛逐渐微弱,脸上的红云却越来越嚣张。
“身子这么硬做什么?朕不好运气。”姬烨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别的女子见了他,无不化作一池春水,只有这别扭的金玉,难得好心帮她一把,还满脸不愿意,迟迟不进入状况。
“臣妾...不习惯与男子这么近。”金玉咬紧牙,干脆把话说明白。
“哦?慢慢会习惯的。”姬烨讪讪,有些无趣。“朕也累了,明日再来看你。”这是大实话,一日来做的事情无一件轻松。收了掌,轻轻将金玉挪到塌上,站起来自已动手整整衣衫,边走边随口道:“今日的事,朕早就定了的,是爱妃沾了朕的光得以骑马,而非朕贪了爱妃的现成抓到人。”
“臣妾明白。”金玉真的明白,他的意思是,“将计就计”的事早就筹划好,绝非利用她。可是她不明白,这个说来做什么?她是他的妃子,他不需要在意她是否在意。
眼见姬烨前脚踏出门槛,人又顿住,好像是突然想起有事要问:“爱妃叫什么来着?”
哭笑不得:“回皇上,金玉。”
“非也非也,朕问的是名字,不是封号。”
“名字?”金玉在心里低念一次,终是吐出:“弱,水。”
“弱?水?”姬烨在口里低念次,笑了:“好,就看爱妃是不是朕的那一瓢弱水。哈哈哈...”昂首而去。
碎步跟在后头,小心将姬烨送出宫门。不得不承认,和他在一起着实费神,却也于无形中消弥了浓郁的血腥。只是,面对他一连串的“来势汹汹”,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略一失神,都可能丢了心啊。
次日,姬烨浩浩荡荡带来一队人马。公公们扛的扛挑的挑搬的搬,不容分辩全往沉月宫钻。安睡一晚,姬烨兴致极好,也不顾天热,执了她的手,四处指点公公们墙上挂的桌上摆的地上铺的哪些该换哪些该怎么摆。几下功夫,屋里屋外又换了个模样,直瞧得结儿络儿不知往哪站。
“好了好了,都退下吧。”姬烨连连挥手。继而带点耍宝的赖皮对着金玉:“如何?朕的眼光不错罢?”
如果没有看错,那张无瑕的脸上现在写着“期待”二字。金玉看着他热情高涨忙活这么一阵,再看到这神情,禁不住泛出笑意。只是,这些身外事她无所谓,本着“太平无事”的原则,除了让笑意比实际多上几分,实在装不出受宠若惊:“皇上所赐自然都是宝物,臣妾受之有愧。”
姬烨皱眉,识破金玉的疏离。赐的是不是宝物倒罢了,问题是难得热心一回,有人却不见得领情。本来昨日总算抓到泽世王,了却一处大患,心里头正高兴的很。可此刻见了金玉的态度,倒好像他无聊多事,真是气闷。好容易提口气维持笑容:“难道要看爱妃一笑,就得学朱侯爷搜天下奇书奉上吗?”
金玉一怔之后,便是恼意横生。这话好没道理!他明知她与朱赤间没有任何瓜葛,也明知他上次的猜忌给她带来什么苦头,偏还要旧话重提。这一恼,也便忘了此前打算顺他意思的决定,敛眉抿唇,收了那淡淡的笑,道:“臣妾无才无德,侯爷为臣妾搜书一说,臣妾担当不起,只不过偶有同好,惺惺相惜罢了。都道人生知己难求,还请皇上包容。”
依旧是金玉风范,清清楚楚撇清关系,也明明白白告诉姬烨,朱赤才是她的知己。你我间相惜不起来,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姬烨的好脾气再装不出来,鼻中哼一声,怒冲冲往外走。
所经之处,见者无不惴惴:伴君如伴虎,此言诚不欺我!瞧皇上,明明兴高采烈把沉月宫装扮好,一转眼脸都垮下来了。然后做出同情状:唉呀,玉妃娘娘可不知得吓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