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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鼠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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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怆然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边抽烟,偶尔低头,就可以看到回廊和台阶如卧龙般盘旋在这寂静的空间。
间或传来一阵留声机播放的怀旧舞曲,嘤嘤地吵得人心烦。
他很讨厌吵闹,轻易不会去人多噪杂的地方,更不会接触多话的人,不过凡事总是有例外,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那个祖灵返魂的华方绝对是个异数。
不过这并不是他现在心烦的原因。
他在思考。
刚刚急于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将华方交给凛然,似乎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迎面一个清秀白皙的长发青年走了过来,微笑着道,“你还在啊?”
柏怆然挑了挑眉,“我不应该在?”
青年怔了一下,皱着眉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不舒服?今天是正月初十啊,凛然不是……”
没错,今天是正月初十……
柏怆然一怔,屈起指节抵了下额头,说了句“糟了”便飞快地转身往回走。
青年的好奇心被挑起,也立刻跟了上去。
有关赤尾一族,传说并不很详尽。
单说是九尾妖狐独闯苍穹,为火神祝融所败,镇压于白龙湖畔。万年间,其散去八尾精魄集于一尾,以抵御饥寒,故尾呈赤色,乃名赤尾。
天劫后,群山崩,赤尾出。
大山地下什么东西是最可怕的?
不是黑暗,不是寒冷,更不是饥饿。
是鼠蚁嗜咬之苦。
柏怆然是个怪胎,他从出生起便没有赤尾族的半点特质,但柏凛然不同。
他是纯血统的赤尾族人。
他怕鼠。
正月初十,民间俗称老鼠嫁女之日,即使是青丘之泽也免不了鼠精横行。
这一天也是赤尾力量最为耗弱的日子。
夏楼梯拎着昏死过去的小狐狸,垂头丧气地走在黑漆漆的大街上。
昏黄的灯光看起来也病恹恹的,四周是老旧低矮的房屋,各家围墙将道路阻隔成一条条幽深的小巷,却连狗吠声都听不到半个。
黑瓦白墙,隔几个街口便听得到潺潺水声,低矮树木却也阴郁繁茂,完全是江南水乡的景致风情。
夜风阴冷,夹杂着雨丝,将他的泪吹响脸颊,化为悲伤的泪。
他恨穿越,更恨奇幻,最恨柏怆然!
自古蓝颜多祸水,那个倒霉催的,自从遇见他以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逃命,简直是带衰!以后遇见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回房间拿柚子叶洗澡……
走着走着,他走到一处二层的老宅墙边。
对于江南小城的人来说,这种双层的住宅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事实上也并不很大,和平常的住宅一样宽,只是加高了一层,往往是一楼用来做客厅和厨房,二层才是卧室。
晚饭时分走在小路上,都可以听得到各家烧饭时那如火如荼的声音以及浓郁的饭菜香味。
他吞了吞口水,看到宅子的门口竟还亮着灯,正准备上前问路,就看到围墙角落,有一团闪动银光的头发在晃动。
“请问你在干什么?”夏楼梯小心地轻唤。
银色头发猛地一顿,迟疑地扬起,露出一张可爱的少年脸蛋,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尤其是单眼皮让夏楼梯顿生好感,“你好,是不是吓到你了?”
银发少年上下打量他一眼,撇了撇嘴,“少罗嗦,来了就帮我一起挖。”
“……”
夏楼梯这才发现,眼前少年的十指沾满了泥土,身下被刨出了一个小土堆……嗯,大概有饭碗大。
于是他不耻下问,“不好意思再打扰一下,刨坑……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偷油吃啊。”
银发少年头也不抬,十指奋力地在墙角刨啊刨,夏楼梯看着都痛,低喃道,“又不是老鼠……”
他猛地顿住,呆滞的眼神看向少年的头发,和他毫发未伤的指头。
银发少年也同时顿住,缓缓回过头来。
“我当然……”
夏楼梯的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不是老鼠。”
夏楼梯的屁股连着心脏一起砸进脚后跟。
少年乌黑的眼珠一转,嘻嘻笑起来,凑到吓得脚软的夏楼梯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他怀里睡死的小狐狸身上,“很可爱的猫嘛。”
“……”
那陡然放光的双眼让夏楼梯联想到了黑夜里的探照灯,不由自主地把怀里的狐狸紧了紧。
少年也不在意,伸出小手往小狐狸柔嫩的肚皮上挠了两把,笑得酒窝深深,“嘿嘿,你一直待在这里,很快会有人来接你的。”
又是卖关子,难道中了柏怆然病毒?
夏楼梯叹了口气,扯了扯小狐狸的爪子,刚抬头想说些什么,眼前却空无一人。
靠呀,乾坤大挪移?
如果不是地上那一堆土还像个小坟包一样耸立,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坟包……
夏楼梯青白着脸骂着晦气,急忙啐了两口,口水全数喷到了小狐狸脸上。
“啊呜……”小东西蠕动两下,眯起的眼睛突然颤动,随着琉璃般的眼珠缓缓张开,它的身上也逐渐发出了红色的光晕。
“靠,又变身?”
夏楼梯条件反射地将它丢了出去。
不是他不讲义气,实在是那玩意的体温突然变得如滚油般烫人。
大概只过了几秒钟,身后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不屑地道,“胆小鬼,你趁我昏迷把我带到了哪里?”
夏楼梯怔了怔,回头想要解释,但只是不经意地一瞥,他便愣住了。
眼前的青年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来。
他想起柏怆然说的,过了十二点,他便会恢复本来面目。
青年还露出冷漠高傲的神态,原本粉嫩的小胳膊小腿变得修长精瘦。他挑眉看着夏楼梯,圆润的小脸蛋变成了深刻的男性轮廓,圆溜溜的眼睛也变得略显狭长,抬手不耐烦地搔了搔火红的短发,“你竟然带我来耗子窝?!”
“……”
夏楼梯仍然在呆滞状态。
这……
这活脱脱就是一个极品傲娇零啊!
竟然有这种绝色常年潜伏在殷总身边,夏楼梯内心的警报开始乌拉乌拉转了起来。
柏凛然扬了扬下巴,酒红色的瞳仁在深夜轻雾中好似春日盛开的璀璨罂粟,“你在看什么?”
夏楼梯回过神,严肃道,“看心酸……”
“……”
** 补 **
“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的。”夏楼梯抹了一把辛酸的泪,正色道,“你变回来了真好,能告诉我怎么回家吗?任意门在这里根本不能用!”
柏凛然阴沉着精致的脸,冷声道,“当然不能用,这里可是天上那群垃圾的地盘。”
天帝轩辕?
“这种鬼地方就是天宫?连朵云彩都没见……”夏楼梯停止了四处张望的动作,转头瞪他,“呃,你听到没有?”
“废话,又不是聋子。”柏凛然白他一眼,仔细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唢呐声,“待会迎亲队过来的时候,记得不要往队伍里张望,背对着他们,千万别出声。”
“迎亲队?”
“正月初十,老鼠嫁女儿啊!”
夏楼梯张口还想再问,却发现两人的脚下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座狭窄的石头拱桥,连扶手都没有。
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却很奇异地没有听到半点脚步声跟人语。
幽灵新娘?
夏楼梯脑子里刚刚浮现出四个大字,立即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拍扁了。
老鼠过街不稀奇,可穿着西装又抬着个陶罐子的老鼠呢?!
夏楼梯随着柏凛然一起转过身去,拼命地咬着嘴唇。
故事里都是这样说的:不能出声,不能回头看,看了就会变成石头啊怪兽啊什么的……绝对不能发出声音!
噗——
迎亲队伍倏然停住脚步。
夏楼梯猛地跳起来,扯着柏凛然的衣领怒道,“你要放屁就不能忍一忍吗?你的菊花是海绵做的吗?混蛋!”
柏凛然立刻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道,“我才没有放屁,明明是你自己放的!凭什么诬赖我?!”
“老子中餐晚餐全没吃,放毛啊!”夏楼梯开始撕打。
“我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了,谁会……”柏凛然全力反击。
俩人边骂边扑腾到了一起。
“很抱歉,是我晚上吃多了番薯。”身后突然传来一把温润的嗓音,俩人同时一顿,齐刷刷地转头。
一群老鼠抱着他们的大腿,眼巴巴地仰望着他们。
银发青年温和地笑,“你们好,见到你们很高兴。”
夏楼梯面无表情地用手肘撞了撞柏凛然,“喂,看见了吧,是他放的。”
“你这个白痴,现在是计较谁放屁的时候吗?”柏凛然狠狠撞了回去。
“当然啊,是你不准我出声的!混蛋!”夏楼梯一脚踹上了他的腿。
“低能!”柏凛然骂着往旁边一躲,同时小声道,“待会我去收拾他们,你别碍事,先跑去安全的地方。”
夏楼梯紧张地看了看那笑面虎般的男人,“你确定?”
看起来比他大一圈啊,而且还有老鼠军团。
“当然。”柏凛然不屑地冷哼一声,“这群乌合之众,五秒钟就可以解决掉……你手抽筋了?”
夏楼梯痛苦地捂住脸,指了指他的脚下。
“啊?”柏凛然迷茫地再退一步,脚下一空。
噗通。
河水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两只落汤鸡被绑在一间废弃仓库的油桶上,全部做俯首认罪状。
“五秒钟就可以解决掉,哼!”夏楼梯学着他的口气挖苦,“已经五十分钟了,小少爷。”
柏凛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道,“狐狸不会游泳啊!都是你这个白痴,平白无故干嘛踢我!”
夏楼梯咬牙切齿,“因为你太带衰!”
“两位觉得身体舒服一些了吗?”银发青年举着火把微笑着走来,在红光中,俊秀的脸晦暗不明,“既然已经有了力气,不妨来谈谈交易的事情。”
夏楼梯怔了怔,“交易?什么交易?”
“是这样的。”青年含笑道,“我们鼠族每年要选出一位新娘献给猫鬼神,然而今年的新娘却临时失踪了,所以希望您能代替她出嫁。”
夏楼梯缓缓道,“……也就是说,用我的身体来交易?”
“没错。”
“以物易物,换什么呢?”
“你们的命。”
“……”他可不可以打110,对警察叔叔说,一只大老鼠要谋杀我?
夏楼梯朝身旁的柏凛然努努嘴,“你不觉得他更适合当新娘吗?多漂亮多正点,那啥啥猫的,一定看不上我这种平庸货色……”
柏凛然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你这个没义气的……”
“怎么会?”银发青年惊讶地挑眉,“您的朋友虽然容貌不俗,但绝对比不上您的国色天香啊。”
国……色……天……香……
夏楼梯被这四个字深深地囧到了。
“请问……”夏楼梯艰难地开口,“你觉得我哪里比他……国……那个香啊?”
“眼睛!”这次青年没有开口,身后两位身材矮小却壮硕的保镖就已经忍不住开口,“多么美丽的小眼睛,如夜幕上点缀的繁星,闪闪发光……好多年没有见到您这般小得完美的眼睛了……”
“……”
柏凛然张大嘴巴无声地嘲笑,夏楼梯狠狠挠了他一下。
“如果我不同意呢?”夏楼梯挑眉问。
把老鼠嫁给猫?亏他们想得出来!如果那什么猫啊神啊的把他当做老鼠吞下肚子,还不是一样没命!
青年仍然笑容可掬,“如果不同意,你就只剩下一个问题可以问了。”
“什么问题?”
迎面两个保镖挺著鼓囊囊的肌肉胸脯逼上来,齐声咆哮,“你想咋个死法?!”
“……”
夏楼梯顶着满头口水风中凌乱,原来耗子也看革命电影《□□》。
“哼,我倒想知道,有几种死法。”柏凛然突然冷冷地道。
对上那双剔透的瞳仁,银发的青年微微皱了皱眉,笑了笑说,“不多,两种而已。”
夏楼梯苦着脸道,“两种死法之间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啊,反正都会死。”
“……”
“或者你是问形式上的区别?”青年恍然笑道,“并不复杂,变成石头,或者六马分尸。”
夏楼梯呆滞片刻,“……为什么是六马?另一匹扯哪里?”
青年同情地望向他的胯下。
夏楼梯和柏凛然同时了悟:原来还有一匹马,是专门用来分JJ的……
静默了一会,青年看了看外面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的天色,有些不耐地问道,“请问两位考虑好了吗?”
“……”
夏楼梯神情严肃地低头想了想,朝柏凛然抛了一个安心的眼神,柏凛然回给他保重的凝视。
银发青年的唇角微微勾起。
人类的影视真的很有用处,那些在它们看完全是歌颂诸如友谊和英雄主义之类的垃圾,却在千万年里被视若瑰宝。
“所以,你考虑清楚了?”
“嗯。”夏楼梯沉重地点头。
“结论是?”
夏楼梯严肃地看着他,郑重地问,“既然注定是要变成石头,能让我先摆一个漂亮点的姿势吗?”
“……”
没人告诉这些可怜的老鼠:那些瑰宝之所以被影视作品所歌颂,是因为千万年里到处都是夏楼梯这种垃圾-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