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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自由而烂漫 ...

  •   今年冬天,海上风浪大,封港了。

      陈无是海上的乐手,他最熟悉的是邮轮上的演播厅,和他手中的吉他。

      他已经六个月没有上岸了,再次踏足这片融着他骨血的土地,还有一阵恍惚。没有海咸味道的风浪,和滑翔掠过的海上鸥鸟……

      这次的停港时间特别长,四个月。

      他不能完全完全靠海事公司的资助,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找一个相对不那么稳定的工作,和一个住所。

      陈无带着他的吉他,从海岸的沿线流浪道云山地带,这里酒吧遍地,是许多年前战火纷飞时衍生的产物,朝生暮死的另一种自由和浪漫。

      最烈的酒和最适合流浪者容身的地方。

      陈无背着吉他,阳光下一副冷然的样子,是褪不去的海上孤独意志,他停在一家火塘酒吧门前,面前是一张卷边的招聘海报。

      “哎,来应聘乐手吗?”

      木制的门带着岁月的痕迹,“咯吱”一声被推开,连带着外面的阳光一同落到一抹洁白的雪上。
      陈无抬头,三层台阶上刚刚推开门的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姑娘,琥珀色的瞳仁儿弯着月牙似的弧度,像一捧晶莹的雪。

      陈无迟钝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应答。

      “我叫程长穗,也是酒吧里的乐手,你可以叫我穗穗,进来吧,快进来吧。”

      临近冬日,已经很冷了。

      穗穗披着一件红色小斗篷,脖颈处圈着一圈雪白的绒长毛,脸很小,笑容很灿烂暖和。

      陈无在云山落了脚。

      今年的雪特别大,云山这里三天两天就会有一场飘摆的雪,再往北方去一些,总能听到许多地方大雪成灾。

      陈无很少出门,酒吧上面就是宿舍,这样很好。他不是在酒吧唱台上唱歌,就是呆在宿舍里修吉他,改谱子。

      傍晚炉火通红,陈无的歌声很好听,是自由和浪漫的气息,客人总会多留一会儿,在续上个一首两首,也不会太过分。

      “嘭!”
      礼花响起。

      陈无刚唱完一首歌,准备下台,五彩缤纷的彩带和台下欢畅肆意的笑声祝福让他的思维停顿了一瞬。

      穗穗推着三层大蛋糕从后台出来,一群人都开心的跟在后面,向着他走来。

      穗穗的笑容很温暖灿烂,她道:“生日快乐,陈无。”

      生日快乐?

      陈无面上露出疑惑,他显然还不能够对于面前的场景做出反应。因为这是在往前数的二十八年里,从未出现的场景。

      陈无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十四岁时就跑出去了,桥洞,露台,火车站……

      他像路边的野草肆意生长,吉他里藏着他所有的心事,弹给所有流浪的人听。

      十七岁时他住在桥洞里,那是南方临海一个不太冷的冬天,流浪的吉他手肆意生长,他旁边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中年人,爱喝酒是个酒鬼,听完了陈无一个冬天的歌声。

      春天来的时候,邀请陈无去他的船上唱歌。

      十年,也许以后会更久。

      穗穗拍了拍陈无的肩膀,笑着弯腰眯着眼道:“切蛋糕了,陈无。”

      欢呼簇拥的吉他手,很茫然,也很开心。

      他喜欢热闹。

      夜半,酒吧里多的是流浪的人。

      穗穗拉着醉醺醺的陈无躲出人群,坐在小沙发上念叨:“你都不知道躲着一点吗,这样子喝酒,嗓子不要啦?”

      中间的炉火燃烧出很美的火花,蜡烛一滴一滴的融化。

      陈无生了一双含情眼,那双眼睛看着人时是让人恨不得溺死其中的春水,此刻醉意熏熏,程长穗都忍不住吐了一口气。

      潋滟生光,谁挡的住啊。

      她暗道一声:“妖孽。”又咕哝了几句。

      陈无凑过来,全然没了往日冷然的架子,声音低沉磁性好听:“……说什么?”

      穗穗仰着头,笑着推据:“你好看,特别好看。”

      陈无也笑了,靠的更近,两人的鼻尖都快贴在一起了。穗穗都快笑哭了,无奈道:“你往后面去去……”

      炉火映照的地方是烈酒和歌声。

      角落里是海上的鸥鸟轻轻吻过宿命中的栖息地。

      穗穗觉得她好像也醉了。
      晕晕乎乎的上头。

      冬日的雪,鞭炮声中的年节。

      第二天,陈无想,陆地上也挺好,他也许该上岸了。

      这个时间的花店是不开门的,但陈无跑遍了整座城,三天的时间,他还是买到了一束鲜艳的玫瑰,像火一样,很美很漂亮。

      他想送给穗穗。

      他想要告诉她,喜欢和爱。

      许多笑容和快乐……

      陈无苍白着脸走出酒吧,坐在台阶上,今天照例是薄薄一层雪,冷意顺着尾椎骨一路攀岩向上,爬满了所有滚烫的血管,像无数冰锥一样扎进心脏。

      “穗穗啊?昨天晚上状态不好,发作了。”

      “……什么?”有人迟钝的问。

      老板娘叹气,“来这里的许多人都有自己的不顺心不顺意,穗穗是得了癌症路过这里,才二十岁
      十啊,可惜没能走出这里。”

      陈无好像是踩在云端一样,一片茫然,“那她人呢?”

      “市立第一医院。”

      风很冷,很冷,有人眉眼上都上了一层白霜。

      医院是个从不放假的地方,随时随地都能够看到许多人。

      陈无顺着酒吧老板娘给的地址找到了穗穗的病房,半晌才鼓起勇气推开门。

      穗穗刚刚醒来,顺着声音看去,无奈的笑了笑:“陈无。”

      陈无应了一声,“嗯。”

      生日的那天晚上,陈无和穗穗讲了海上邮轮吉他手的故事,那是大海辽阔广袤的自由和浪漫。

      穗穗笑着道:“坐吧。”

      “要听一个小城旅行者的故事吗?”

      陈无沉默坐在病床边,道:“好。”

      那是一个不太圆满的故事,充满了无奈和遗憾。

      生活在小城的女孩年幼时失去了父母,连带着弟弟和妹妹一起被送往孤儿院。

      她那时候十岁,但却能有条不紊的照顾好弟弟和妹妹,除了没有经济来源这一项致命问题,她一个人筹备了父母的葬礼,还用家里剩余的钱撑了三个月,直到没有办法了才向当地求助,把自己和弟弟妹妹一同送进孤儿院。

      她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她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多久,但总是希望很久很久。

      弟弟妹妹还小,很容易找到领养父母。

      她不能留,也留不下。

      她去看过,不错的家庭,比跟着她,在预想中要好很多。

      她在孤儿院中待到十八岁,告别了院长妈妈,去看过弟弟妹妹后,一个人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山川很美,河湖很美,她去过海边,蔚蓝无垠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

      但很遗憾,没有真正踏足大海。

      她停在了云山,病情已经恶化了,她走不动了。

      她总是抱着希望想,也许还能够在走一两个地方,总是好的。

      ……

      穗穗笑着道:“这是个有些倒霉的人,她想留下什么,却总是像握在手中的沙子,最后一点不剩。”

      “太多遗憾,太多无奈了。”

      “对不起啊,陈无。”

      陈无眼神幽深沉静,摇摇头道:“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穗穗连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她笑着轻快道:“那就不道歉了。”

      “再和我讲讲大海吧,故事里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陈无道:“好。”

      ……

      当海浪扑打而来,飘摇的小岛四分五裂,鸥鸟长泣。

      穗穗停在了云山,停在了那年最冷的冬天。

      她说,她其实很怕冷,但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她都走到南方了还是这么冷。

      她说,她还是想去看一看海。

      年过,开春的时候,船长给陈无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回来,马上要开船了。

      陈无背着吉他,带着穗穗走了。

      海浪声拍打着石崖,鸥鸟来回不停的盘旋,微咸的海风……

      穗穗说,把她撒进海里吧。

      是微冷的风。
      夜空缀满了星辰。

      陈无很少笑,但是现在,他希望要走的穗穗能够记住他的笑脸。

      穗穗说:“陈无,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来自海上的人,自由广阔浪漫。”

      “那是很美的。”

      “不要为了任何人或者事物留在这里,你不属于陆地和小城,你是永远自由而烂漫的,你天生属于大海。”

      “鸥鸟短暂着陆之后,还是要回到美丽的大海。”

      邮轮的鸣笛声穿破清晨的海雾,阳光微波粼粼落在海面上。

      那位演播厅的乐手,下了台之后不再躲进船舱里,他喜欢在甲板上,众人簇拥的热闹,娓娓而来唱着山川和大海相遇的故事。

      鸥鸟回到了大海,在半空盘旋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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