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委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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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眉眼低下几分，松开抓着许木筱的手，任由她给自己包扎完。
直到许木筱装好东西，转身要把医药箱放回远处之时，他忽地开口说了句：“这算是…关心吗？”
他的语气很沉，听不出他是何情绪。
以为他是在讥讽自己，许木筱没转回身，只是淡淡说了句：“随你怎么想。”
等做完这一切，她又记起件事。
她上次帮莫景办理出院手续时，医生特地叮嘱她一周左右一定要再到医院里复查一次。
还好她及时记起了。
她睡衣还没换下，头发也没梳理，但还是先提醒了下他。
“医生说你还得到医院…”
“我不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莫景果断地打断了。
莫景此刻又恢复平常时的冷淡。
许木筱自从上次在医院里就多多少少摸清了他的性格，他硬是不想再怎么劝也没用。那些没说完的话被她咽回肚子里，不再管。
洗漱完，换了套衣服后，她走出来本想喝点粥。
沉闷良久，她叹了口气，又不放心地折回莫景身边。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我看看你伤口怎么样了。”
莫景眉骨抬了抬，浅瞳里蕴过一丝她看不明白的深意，似乎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见他又不理自己，许木筱赌气似的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你再这样，你死了我可就真不管你了。”
这回莫景眼底总算起了波澜，只是转瞬即逝，并没有被她捕捉到。
他站起身子，个头高了许木筱足足有一个头，居高临下的人一下子转变了。
他宽大的身躯近乎占据了许木筱的全部视野，莫名地，他又朝许木筱走近一步，身上的清香不容抗拒地沁入许木筱的鼻息里。
甚至还能听得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在自己的身前萦绕。
许木筱下意识地想后退，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整个身子几乎禁锢在他突然加重的力道中。
“退什么，不是要看？”
说罢，他收回手，将身上的卫衣脱下，每一道伤疤全都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每一道，都已经结成红痂了。
看样子，应该不会有伤口感染和撕裂的风险了。
她将他身上的伤痕尽收眼里，盯着许久，她微凉的指腹不受控地覆上他温热的伤口。
眼底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涌动：“你说，刀划在身上疼不疼啊？”
应该很疼吧。
莫景反问道：“你试试？”
许木筱收回手指，垂眸低笑了下，再抬头时刚刚的神情已经一扫而过：“我才没那么无聊。”
她转身往餐桌的方向走去，不忘回头说道：“记得把你衣服穿上。”
下午午睡醒来的时候，客厅里不见莫景人。
许木筱走到鞋柜处把拖鞋换下，怕吵醒了还在午睡的莫景，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家门。
她先去了超市一趟，购置了一些营养品后，在超市大门旁的一个车站上了公交车。
最终在文华路路口的站台停下。
她提着那些东西拐进一条小路里，这一块地方都是居民区，许木筱一直走到最深处的那一栋没装修完全的房子前。
她从口袋里翻出钥匙，熟练地打开门走进去。
听到大门处传来的动静，许奶奶出来看了眼。
在看到许木筱的那一刻，眼里绽开了花：“阿筱怎么又来了。”
她想去帮许木筱提手里的重东西，许木筱则直接挽上奶奶的手臂，同她一块儿进屋。
她把东西放到桌上，四处扫了眼，问道：“爷爷呢？”
许奶奶解释：“你爷爷在家里头待不住，出去闲逛了。”
又拿出手机说道：“我这就给你爷爷打电话让他回来。”
许木筱想阻止，两手却被许奶奶推开了：“你回来一趟不得叫你爷爷见见你。”
电话打出去没多久，许爷爷就赶回家了。
他身上还穿着许木筱给他买的棉质外套，当初许木筱只是大致比量了下尺寸，但没想到穿上去意外的合身。
二老想留许木筱下来吃完饭，许木筱没拒绝。
临走前，许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笔钱，要塞给许木筱。
许木筱忙将他的手推回去了：“不用了爷爷，我自己有钱的，够花。”
许爷爷还想坚持，但许木筱态度很强硬。
她知道爷爷奶奶平日里节俭，再加上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攒了不少钱，但那些是他们的养老钱，自己就算再怎么艰苦也绝不能去动他们的钱。
拗不过许木筱，许爷爷只好又把钱放回口袋里。
他上前拍了拍许木筱的手背，苍老的眼睛里满是怜惜：“阿筱，你也没必要为了我们一直留在平州，偶尔有空也可以去云城看看你的爸爸妈妈的。”
许木筱知道，爷爷口中的爸爸指的是林嫌。
许木筱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林嫌不肯，她又怎么能擅自去打扰他们。
她苦笑了声：“好，我有空一定去。”
她要走，许爷爷又抓住了她的手。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筱，阿意要是再向你拿钱别再给她了，你工作这么辛苦，钱应该留着给自己用。”
许木筱胸口触动了下，喉间莫名地腾上来一股热意。
她抽回手，乖巧地应着：“好。”
谈话之际，奶奶把一个红袋子拿了过来，里面装了不少苹果。
许奶奶道：“回去把这些也带上。”
许木筱伸手接过：“谢谢奶奶。”
走出文华路时，天色已经变得昏黑。
她坐上公交，看着怀里的那一袋苹果。
她其实并不喜欢吃苹果，但从高中时候起，奶奶就一直误以为她喜欢吃，每次去学校都给她带了好大一袋。
也不是没想过和奶奶道明真相，但一旦奶奶知道了，她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难过的、失望的、愧疚的。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想看到。
所以她选择了隐瞒。
窗外的树影不断摇曳，白日里看着颇有生机的柏树，一旦陷入了黑夜的笼罩，也将与它融为一体。
就好像，它本该就是要活在黑暗里的。
下了车，她提着那袋苹果走在冷风侵袭的小道上。
这里离小区还有一段距离，穿过了冷冷清清的绿化道，就进入了与之截然相反的热闹繁华的商业街。
经过便利店时，也许是心血来潮，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了两瓶啤酒。
回到家里，她把那袋苹果放到冰箱里，提着两瓶啤酒走到地毯坐下。
她自顾开了一瓶，另一瓶往莫景的方向推了推：“喝酒吗？”
莫景睨了一眼，语气平平：“我不喝啤酒。”
许木筱笑了一声，猛地抬高瓶身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小麦的清香混着啤酒的苦涩瞬间流入喉间。
难喝。
但不排斥。
她接着莫景的话回道：“那你喝什么酒？红酒吗？”
不等回答，又自己喃喃道：“我要是一天给你买一瓶红酒，我这两年不都白干了。”
“啪嗒—”一声。
莫景勾住拉环的手指松开，滋滋的气泡不断往上冒。
他三指捏着瓶沿也往嘴里送了一口。
许木筱呆愣地看着他，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说你不喝的吗？”
莫景冷冷应道：“你管我。”
像是受了委屈，许木筱嘟囔着小嘴又连喝了好几口，一大瓶啤酒瞬间空了一半。
也许是喝得过快，酒劲一下子冲到大脑，强烈的晕眩感麻痹着她的神经。
她小声道：“不管就不管。”
语气里带着绵绵的哭腔。
莫景注意到了，他偏头去看她。
下一秒，毫无预兆地，滚烫的眼泪从蓄满的眼眶中盈出。
她大喊道：“都不要管我好了！”
像是积压了太久，她哭得没有节制。
从眼圈但鼻头再到脖颈，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迅速涨的通红。
没多久，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放下酒瓶，两只手往脸上胡乱地抹着。
“不能哭…我不能哭…”
莫景眉心几不可见地拧了下，他起身走到她跟前，大掌圈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了的样子，她两手死死捂着脸。
她克制着自己的哭声，越压着，心里的难受就越加深。
莫景喉结滚了滚，但还是选择沉默。
他松开拉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
哭声还在继续，但渐渐变得微不可听。
许木筱晃着头，声音又轻又哑：“你也会走的，你们都会走的，到时候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醉意一点点袭来，包裹着她的每一根神经线。
她脚步不稳地踉跄了几步，要往旁边倒去时，莫景及时托住她的腰。
下一秒，他将她拦腰抱起走进她房里，他把她放到床上，动作很轻。
转身的瞬间，指节没注意碰倒了床头柜上的东西。
房间里没开灯，黑蒙蒙的一片中莫景看清了掉到地上的相框。
许木筱也注意到了，她下意识地露出半截身子去够那个相框，直到把它重新放回桌面的那一刻才安心地躺回床上。
她的举动莫景全都看在眼里，他眸光变得晦涩难明。
出来后，他走进自己的房里。
点开通话记录里最新的那个号码拨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我要你帮我查她这几天去过哪，见过什么人。”
*
夜半。
屋内静悄悄的，但客房的窗前不止的冷风呼啸而进。
莫景站在窗前，像是施舍一般，只有微弱的月光落在他肩上。
房间很黑，只能大致看清摆放物的轮廓，他的神情也一如此般让人难以琢磨。
像是感觉不到冷，他身上仅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两边的衣袖高高撸起，露出那截纱布出来。
他弯臂微举，目光聚集在许木筱包扎的纱布上。
凛冽的寒风割过他的下颚线，他的呼吸一瞬间变得有些沉重。
白天下意识地抓住她以及那一句问话，他都只是想确认。
可是所谓的关心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没感受过。
他从记事起就是在孤儿院里，或许是他天生凶相，所有人都怕他。
但越是怕他，就越是团结起来孤立他、打骂他。
他自然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所以每一次他都会反击，拼尽全力的反击。
不顾对方生死，也赌上自己性命。
到头来两败俱伤的时候，那群人又会去找院长告状。
他鄙视这种行为，所以他从来不为自己辩解。
但他也清楚，即使自己辩解，院长也绝不会相信，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些人一告状完之后，不多加了解事情的真相，便不由分说地责骂起自己来。
他知道，所有人都讨厌他。
所有人都瞧不起他。
他不甘心一直蜗居在那种逼仄压抑的环境里，在他十二岁那年，他从孤儿院里逃了出来。
至于逃去哪里，那时的他没有任何想法，只想远离那个地方。
只是逃出来的每一天，他都在饥饿和寒冷之中度过。
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期待着院长会带人来接他回去。
可惜他没等到。
以为是他们找不到自己，他头一次放下自己要强的尊严决定回去。只是当他走到孤儿院门口，看到院长和那群曾经欺负自己的孩子玩成一片，脸上没有丝毫因为他的离开而感到悲伤之意。
终于，他心里最后一处柔软的地方崩塌。
他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回来。
只是如今，在那一瞬间。
他好像动摇了。
即便不确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好像还贪婪地想要更多。
风声还在继续。
他脸色陡然一变，目光冷漠嘲弄，拳头攥得紧紧的，手臂上的青筋仿佛要冲破纱布的阻碍。
他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关心吗？”
下一秒，他粗暴地撕开纱布，任凭伤口被冷风吹得生疼。
那种东西，他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