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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雷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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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平州下起了这个月的第一场雨。
雨势大而密,像是前些日子全都在蓄势,只等着在这个夜晚爆发。
滴滴答答的雨珠毫不留情地扑在窗玻璃上哗哗作响,一闪而过的闪电在房间里印下短暂的堂亮。
随之而来的,是如狼嘶吼的雷鸣声。
声势响彻天际,宛若黑云密布的天被斧头劈开了一道口一样。
许木筱的睡眠很浅,即便是一点小声响都能被睡梦中的她感知到,更何况是这如鼓震响的雷鸣。
许木筱缓缓睁开眼,脑子比以往被吵醒都要清醒。
她翻了个身,将视线对向窗外。
看着再次闪过的银芒,听着再次响起的雷鸣。
她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她长臂往床头的方向伸了伸,点开开关键,暖色的光瞬间充斥整间房间。
她起身套上拖鞋,绕过客厅目的明确地走到阳台。
她拿起衣叉,将挂在靠近护栏的杆子上的衣服全都收到里头来。
因为离得太近,她手背上也被喷了好几滴雨。
听到客厅里走动的声响,莫景也打开房门出来看了眼。
走到客厅的那一刻,闪电再次出现。
这一次的闪电比前几次延伸的范围都大,像是要占据整片黑夜,持续的时间也比先前要长。
甚至是闪电还没来得及退下,雷声就已经响起了。
眼前的那个人,迎着电闪雷鸣,无畏无惧地站在阳台上。
背影瘦弱,却又显得坚毅。像是一株夹缝中的小草,哪怕窥不见阳光,也努力地想要在风雨中活下去。
他打开客厅的灯,灯光亮起的那一刻,许木筱逆光转身。
她的脸上、额发上都被雨水打湿了。
却莫名给人一种易碎的坚韧感。
所有的衣服都已经被她收进去了,她脱下浸水的拖鞋,赤脚走进客厅。
她从桌面上抽了几张纸巾把脸擦干,顺便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莫景走到她旁边坐下,一腿搭上另一条腿,恹恹说道:“被你吵醒了。”
许木筱把纸扔进垃圾桶里,有些歉疚:“抱歉啊。”
她去衣柜里翻了一件干衣服换上,把那件湿的扔到盆里,打算明天再洗。
她也跟着坐下,倒了一杯水喝。
莫景瞟了她一眼:“我也要喝水。”
许木筱放下水杯,给他倒了一杯。
莫景抿了一小口,问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明天再收衣服?”
许木筱语气平平:“明天收的话,你的衣服干不了。”
他只有两套衣服,若是身上的这件洗了,衣架上的那件又没干,他就没有可换的衣服了。
莫景的阴眸里隐隐有情绪在翻动。
随即又否定似的轻笑了声,他问道:“这么响的雷声都不害怕?”
许木筱把脚蜷上来取暖,她双臂抱着膝盖,眼睛直视着前方,淡淡应了句:“以前怕的。”
只是后来,在一次次的雷鸣中,在一次次深夜惊醒的恐惧中,她慢慢变得麻木了。
所有的恐惧,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帮忙克服。
更何况在那时候,根本没人要管自己。
*
隔天晚上,许木筱要在公司加班。
至于会到多晚,她自己也不确定。所以她事先给莫景发了短信,让他晚饭不用等自己了。
一直到八点多,她的工作才全部完成。
在视线脱离电脑的那一刹,她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随即变得越来越不清晰。
她阖上眼皮,脑袋几乎要砸到桌面上,好在她的掌心及时支住额头。
在黑漆漆的视野里,她靠另一只手在办公桌上瞎摸,摸到桌角处的一小袋东西她就迫切地撕开往嘴里送。
觉得不够,她又拆了几包。
在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声中,她小憩了会儿。
渐渐地,脑子里的晕眩感少了些。
她缓缓睁开眼,虽然还是有点糊,但已经能看个大概了。
她垂眸看向桌面,桌上放着一堆阿胶枣的包装袋。
她手一扫,将那些包装袋全都扫到垃圾桶里。
在以前,他好像总会在自己口袋里放几颗阿胶枣。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也总能及时出现帮自己解决。
一晃六年过去了,他走了,自己也慢慢在磕磕碰碰中成长了。
许木筱仰头靠到椅背上,曾经的回忆越来越模糊,模糊到只能靠一些零零碎碎的物品才能勉强记起。
她小嘴吐了口气,随后起身勾起自己的背包。
她走到电闸处拉下闸门,空荡荡的工作室瞬间变得漆黑。
她下楼走出公司,小道上走动的行人很少,只有昏黄的路灯伴了她一路。
夜色虽暗,但她并没有现在就回家的打算。
她本来是想随便走走逛逛的,但不知不觉间,脚步就在百洛江边停下了。
她趴在栏杆上,视线从粼粼的江水一直移到对面的小树林。
江风带着丝丝寒气引着她的黑发往后扬,连着她的衣摆也不断被扰动。
她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这里久违的气息,细细品着那股罕见的惬意。
她感觉自己的周遭像是被什么包裹着,好似有一双大掌在拥抱她。
可在睁开眼的瞬间,一切又回归现实。
她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如果他不主动联系,那她就一定不会厚脸皮地贴上去。
如果时间够久,那她就一定能忘了他。
可是,六年还不够久吗。
她为什么,还是没办法忘掉。
他好像在无形之中早已成为她心中的一个执念了。
她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平静的江水。
手肘靠上身后的栏杆,她嘴巴微张,嘴里冒出一团团白色的热气。
眼里涌动的热意在这一刻划过她冰冷的脸颊。
顾同学,你当初怎么走得那么仓促啊,都没留给我一个正式的告别。
顾同学,我姐姐说让我忘了你,他们都在让我忘了你。
可是,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忘了你。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你在我生命里的痕迹抹去。
你当初,是不是对我太好了。
许木筱大口地喘着气,四肢像是被抽了力气,动弹不得。
良久良久,她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指腹抹干脸上的泪痕。
她两手插进口袋里,兀自走向回家的路。
清辉下,她的背影显得落寞。
到小区门口时,已经十点多了。
这个点,莫先生应该睡了吧。
怕惊扰到他,她开门的动作很轻。
可在她开门的一瞬,她看到了还坐在沙发上的莫景。
或许是听到了一点半点的声音,他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许木筱眉骨抬了下,但很快收回惊讶的神情。
她换了双鞋,走到沙发旁倒了杯水,随即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坐下。
水还是热的,应该是刚被莫景烧过。
也好,能取取暖。
她小嘬了一口,觉得两人干坐着不说话气氛有点冷,便开玩笑道:“你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回家吗?”
莫景冷哼一声:“你在做梦吗。”
许木筱笑了笑,继续说道:“明晚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本以为他闷在家里这么多天会挺乐意的,但没想到,他几乎是在她刚说完的下一秒就拒绝了。
或许自己没感觉错,他真的是个…奇怪的人。
许木筱无奈地耸耸肩,像是在教导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直闷在家里也不好的,我就挺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走走。”
“那样会让我觉得,那里也有一份热闹属于自己。”
杯中的水有些冷了,她灌了一口,嘴角似有些满足地弯了下:“不过现在也挺好的。”
至少,有个人陪着自己。
她把水饮尽,又从桌面上挑了一颗草莓味的糖塞进嘴里。
她起身,打算回房间休息。
拐角处,她含着笑意对还坐在沙发上的人说了句:
“早点休息,莫先生。”
*
隔日中午,许木筱意料外地收到了公司要团建的消息。
当天傍晚,下班前几分钟,许木筱特地告知了莫景一声。
等整理完所有的材料后,许木筱如释重负地瘫在椅子上。
不忘捶捶手臂活动活动。
“木筱,该出发了。”叶矝喊了一声。
许木筱回头应道:“好。”
她起身跟上叶矝的脚步,她家离公司近,所以平时一般都是步行来的。
但这次团建的地点离公司比较远,她不得不蹭一下叶矝男朋友的顺风车。
到目的地时,人已经到了大半。
时照包了二楼,他让大家先进去点餐,剩下的还没来的再到空的包间补上。
许木筱和叶矝走进一间包间里,恰好里面还剩了两个座位。
两人挨在一起坐下,叶矝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手机立马跳转出菜单界面。
叶矝问许木筱想吃什么,许木筱对这方面没什么讲究,她让叶矝点,到时候两人再对半分就行。
等菜的时候,大家都组成几个小圈各自聊各自的,毕竟包间是由不同的部门混在一起的,虽然在同个公司,但平时也少见面。
许木筱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的位置,听着此起彼伏的说笑声。
忽地,她感觉手臂被人杵了下。
顺着触觉传来的方向看去,许木筱看见叶矝头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下一秒,像是怕自己的声音被其他人的声音盖过去,叶矝下巴直接抵到许木筱的肩上。
“诶,我认识你也有两年多了,怎么都没见你谈过恋爱的啊?”
没等她回答,叶矝又不解地嘟囔了一句:“追你的人我也没少见啊,你就真的一个都不满意?”
包间的暖色光在靠近门的位置扑朔着,但很少眷顾到她这个小角落处。
许木筱指尖在桌底像是无聊似的自敲自乐。
因为叶矝的话,她的视线也从叶矝脸上移到自己的手指上。
随即嘴角笑笑,露出两个酒窝来:“我还是比较想当一个事业型的女人。”
叶矝像是不满她回答般地“切”了一声,不过又认可地说了句:“确实。”
菜上来后,包间里的气氛更热闹了些。
叶矝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带动了包间内的人一起聊天。
许木筱全程却都保持沉默的状态,听着他们的聊天,默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菜。
将自己隐在角落里,仿佛这间包间里从未有过她的存在。
渴望参与热闹,却又不想参与热闹。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矛盾的人。
因为大家不断地说要碰杯,她也被迫喝了几杯酒。
回家时,她依旧是搭的叶矝男朋友的车。
家里,客厅的灯还亮着,但不见莫景的身影。
自己早上忘记收起来的电脑,现在自然在桌上见不着影儿。
应该是莫景拿去用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到沙发上,躺下去的那一刻,她有几分解脱。
她的酒量一向不好,平时喝个两杯醉意就上来了,更何况今天喝了五六杯。
她讨厌酒后带来的呕吐感与眩晕感,但又沉醉于在酒灌入喉肠那一刻的快感。
蓦地,她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盖着眼皮手往口袋里掏着。
拿出来后,她用另一只手撩开披下来盖住半张脸的长发。她强撑着张开眼,点开未读消息。
林意【我后天想去A市玩玩,你给我转点钱呗】
许木筱按下侧键,屏幕一瞬间变黑,微透的屏幕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脸。
她翻了个身,眼眸困倦地盯着天花板,曾经的灵动在此刻变得有些空洞。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掌心已经覆上额头,似乎这样就能缓解自己的难受。
半晌,她再次打开手机,往林意的微信里转了2000块钱。
像是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回复,在钱发过去的那一刻立马就被接收了。
下一秒,林意又发来一条消息。
林意【谢谢妹妹!】
许木筱嘴角浅淡地提了下,她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起身想去厨房泡点蜂蜜水喝。
只是没走几步,眼前忽地出现一个黑点,然后在无限放大,几乎要覆盖她视野所及范围。
那几步似乎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下肢软到近乎要跪下去。
没过几秒,她彻底支撑不住身子,重重地坐下去。
她闭着眼,耳边只剩下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