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狸末

39、监控

　　周四那天，调看监控录像的申请通过了。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交警大队门口，顾殇从车里出来。
　　刚走几步，身后有车驶来的声音。

　　顾殇下意识回头一看，那车就停在自己的车旁边，从车上下来的人他也认识。

　　是钱业。
　　只不过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钱业见到顾殇也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两步走到他身边，依旧是那副礼貌又疏离的笑：“你也算有点效率。”

　　顾殇蹙眉：“什么？”
　　钱业没解释：“没什么，进去吧。”

　　顾殇眉心的皱痕一直没消失，他看着钱业和自己走往同一个方向，和自己面见同一个公安机关人员。

　　又听那工作人员说的是：“既然两位调的是同一场监控录像，那应该不介意一起看吧。”

　　顾殇长腿倚在桌边，眉目多了份警觉：“你调这场监控录像来看要做什么？”

　　这是拍下当年顾严那场车祸全过程的录像，按理应该是与钱业无关，也扯不上莫景，他来采集这段录像的缘由是什么。

　　钱业依旧没做解释，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淡淡说道：“先看，看完再说。”

　　既然两人申请都通过了，那就算自己不愿同他一块看录像，他依旧是有资格查看监控。

　　没必要让工作人员浪费时间再给钱业单独放一遍，顾殇没拒绝。

　　视频开始播放。

　　因为是几年前的录像了，画面已经有些变质，以至于在顾严乘坐的车子刚驶出来的那一刻他都没认出来。

　　很快，视频里拐角逆向驶来的车子朝顾严的车开去，顾严的车来不及刹车，两车相撞上。

　　这一切的发生很自然，就和当初陆萍的描述一模一样。
　　但顾殇总觉得哪里有蹊跷。

　　再重新播放一遍，这一遍因为已经提前知道顾严坐的车是那一辆，所以从他车子驶出的那一刻，顾殇就一直盯着那车看。

　　这一盯，果然盯出了不对劲。

　　他记得顾严买的车子全都是弧顶的，但现在视频里的这一辆很明显就是平顶的。

　　忽然记起之前陆萍还说过一事，顾严的车子刹车和方向盘失灵，所以才导致车子没办法转向而不得已两车相撞。

　　好端端地，怎么会刹车和方向盘突然失灵。

　　只有一种解释，顾严那天所坐的车子是被人换过的。

　　因为车子本身就有问题，所以才会导致司机应对不了突如其来的变况。

　　才会导致顾严的死亡。
　　视频放到最后，顾殇心里俨然明了。

　　工作人员问顾殇还要不要再看一遍，顾殇说不用了，只是问了句他能不能拷贝一份视频。

　　这当然是可以的。拷完视频，他和钱业同频地走出交警大队。

　　门口处，顾殇又将心里的疑问问了一遍：“你怎么会来？”

　　这一次钱业给了回答：“因为这是许小姐拜托的事。”
　　许小姐…

　　顾殇眸光微动，下颚稍稍扬了一个弧度。

　　钱业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打算，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一段音频递向顾殇。

　　音频的内容钱业没说，但出于好奇，顾殇还是接过了他的手机放到耳边。

　　音频里的那道声音他一下子便听出来是谁，内容正是言诺约许木筱在咖啡馆里所说的话。

　　难怪。
　　难怪许木筱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异常地抗拒他。

　　音频播放为止还会再自动播放一遍，顾殇越听脸色越黑。

　　那些话就像是精心思考过一般，以他对许木筱的了解，那几句绝对能轻而易举地挑动她的情绪。

　　钱业已经提前听过几遍音频，他差不多掐在音频播放过一遍的点，像是劝告：“你再靠近她会给她负担的。”

　　钱业说得够直白，顾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面色阴沉地将手机还给钱业，刚要走，忽地听到他说一句：
　　“其他资料，晚一点会发给你。”

　　“谢了。”
　　*

　　下了班，许木筱很难得的会将视线施舍给周边的景物了。

　　又或者是不想那么早走到家，她会一路走走看看。

　　经过花店，目光猝然被门口摆放的紫色薰衣草吸引了。

　　这家花店是她每天回家的路上必定会经过的，只是之前走得太匆忙，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仔细瞧过门口不断更新的那些花花草草了。

　　随着视线的偏移，她脚步也跟着挪动了方向。
　　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了花店门口。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来了，花店老板还认得她，她热情地招呼道：“你都好久没来了。这是今天中午刚到的薰衣草，要不要买一束？”

　　许木筱听着她的话顿了顿，又扭头看向那束长得正好的薰衣草。

　　天空还在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雪，外头气温有些冻人。

　　静默地注视了会儿，许木筱无奈地摇头道：“冬天养花不容易活。”

　　老板显然不同意她这说辞，啧了一声，随即笑道：“哪有这么多歪理。”

　　“这养花就跟养人是差不多的，你要是照顾得好，花长得好，就能活得久。你要是无心照顾，它自然就活不久。”

　　是这样吗。
　　许木筱的视线仍停留在拿束花上，她确实是很想买，但是怕养不好。

　　不过刚刚听老板这么一说，她心里头有些动摇了。

　　记得去年冬天她好像也是买过花的，只是好像没什么关于养花的记忆。

　　哦，她想起来了。
　　去年的这会儿，那些花好像都是莫景在照料。

　　许木筱垂眸，他一个大男人都能把花照顾好，自己又有何不行。

　　只是几秒的思考，她抬头看向老板说道：
　　“这束花帮我包起来吧。”

　　*

　　地下室。

　　一间密不透风的漆黑的小房间里，只有一角敞着手机的光丝。

　　江城那双黝黑的瞳孔紧紧盯着手机上的那条新闻，几秒、十几秒，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像是要生生将手机屏幕上盯出个洞来。

　　胸膛隐约有怒气涌上来，前胸小弧度地鼓动个不停。
　　一瞬间，暴风雨在前兆之后爆发。

　　江城掌心用力一甩，手机瞬即随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道飞了出去，撞上墙壁之后弹了一下又与地面来了个碰撞。

　　只是这一重击还不足以让手机死机，亮着的屏幕还停留在那一页新闻报道上。

　　几个标题大字赫然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屏幕：亿和集团和京兆已经开始着手VW计划。

　　这一下似乎还不能解气，他又将手掌捏成拳狠狠地在桌上砸了几下，嘴里不断发出震怒的嘶吼声。

　　两年前就和京兆交过手的他当然知道VW计划是什么。

　　那是一个尝试创造出完全沉浸式体验虚拟世界的计划，也是他曾经一直研发的方向。

　　但如今，自己的公司早就被莫景整垮了，自己早已没有能力再继续进行这项研发。

　　可莫景他却将手伸到了这个领域，伸到这个承载着他全部心血的研究中。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

　　江城怒不可遏地喘着大气，嫉恨地磨着牙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粗粝的嗓音还在不断发出怨恨的怪叫，他站起身来毫不留情地又给了桌子几脚。哪怕受痛的只有他的脚跟，他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可是不够。
　　这些远远不够发泄他心中的怒火。

　　他像是发了魔似的开始砸东西，所能碰到的、能举起来的，全都被他用来宣泄情绪。

　　甚至是到了后面，没东西可扔了，他就开始朝着墙面磕头。

　　沉闷地磕碰声响彻这间阴暗的小房间，他却只能痛苦又无能为力地大叫着。

　　他一定会让莫景付出代价的！
　　一定会的！

　　*

　　高楼里。

　　莫景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黑如谷底的夜。幕布之下，行车川流不息，轰隆的车流声此起彼伏。

　　他闷声看着窗外的一片景，心思却全然不在此，耳边一遍遍回响的是许木筱的那句：
　　“你永远都不会懂。”

　　所以，他到底该懂些什么。
　　身后进来一人。

　　莫景听到动静，却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问了句：“查得怎么样了？”

　　钱业回答：“这个月月底周虎在码头做完最后一笔交易就要渡船离开。”

　　莫景听言眸色一敛，深邃如外头漆黑的夜。
　　像是在做定夺，指尖在玻璃面上有节奏地扣响着。

　　半晌，莫景缓缓开口：“可以联系路衡那边准备收网了。”
　　钱业：“是。”

　　想起一事，钱业又汇报道：“收集到的那些证据都已经发到顾殇那里了。”

　　提起这个名字，莫景显然有些不悦，过了很久才回复一句：“嗯，剩下的就与我们无关了。”

　　“对了，”莫景头往后稍稍偏了一个角度，“江城那边怎么样了？”

　　钱业眉头忽地皱了一下，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如实汇报道：“近来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莫景眼睛蓦地眯起，俨然也不信他会一点动作都没有。

　　可偏偏他又太会躲藏，像是现实版的猫捉老鼠，莫景是猫，江城是那老鼠，无数次想要将他一网打尽却都是无功而返。

　　他不得不承认，江城在躲猫猫这一方面很有天赋。

　　这也是他唯一能让莫景看得上眼的地方了。
　　不过对于他，始终是不能懈怠的。

　　莫景眼中厉色加深，吩咐道：“继续找，一有消息立马汇报。”
　　钱业点头：“是。”

　　*

　　翌日。
　　昏暗的包间里。

　　言诺坐在靠墙的一角，对面那人依旧是一副令人作呕的邋遢样。

　　不过她没将自己的厌恶表现得明显，笑里反倒带上了点讨好的意味。

　　她翻开一个玻璃杯，倒了点柠檬水在里头，随即将杯子推向江城那边，不经意地说道：“新闻你应该都看到了吧。”

　　原本面无表情的江城在听见这话的瞬间，帽沿下的双眼突然瞪得骇人，一只大掌紧紧捏在玻璃杯上，仿佛那就是莫景，他恨不得把他捏碎。

　　再想到那天自己打电话向周虎寻求帮助时，他非但拒绝了，甚至还嘲笑自己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他眼中的恨意加深。

　　言诺抬眸瞥了一眼，是自己满意的表情。

　　她微微勾唇，握起身前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淡淡说道：“你难道真的甘心看着他活得顺风顺水吗？”

　　江城眼前仿佛出现了VW计划成功的画面，连嘴唇都气得发抖，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字来：“我巴不得他死！”

　　言诺放下杯子，轻笑出声来：“其实有时候，你不一定要真的对他动手。”

　　江城眼睛一眯，像是听懂了几分她话里的意思。

　　他往后靠去，盖在头顶的帽子上拉了些，嘴角突然露出嘲讽的笑容：“你是让我对许木筱下手吗？”

　　忽地，他身子猛然前倾，两只大掌重重地拍在桌上，咬着牙关狰狞地低吼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但钱业跟她跟得那么紧，我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言诺似乎对此话并不惊讶，她嘴角依旧是勾勒着淡淡的笑意，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

　　片刻，她滑嫩的手背抵在下巴处，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指的可不是她。”

　　江城总算有点愿意静下来听她讲。

　　见身前的人不再胡乱发癫，言诺直接切入主题：“我记得，她姐姐对她很重要。”

　　她起身，提起座位上的背包挂上肩，似乎她今天要说的就只有这句话。

　　经过江城身边时，她特地停下了脚步，弯腰伏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与其看着他痛苦，不如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痛苦不是更有意思吗？”
　　“你想干大事，总归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上去的。”

　　她伸出手拍了几下他的肩膀，这几下像是一种暗示，像在告诉他，可千万别错失了机会。

　　随即，她洋洋洒洒地走出包间。

　　光线紊乱的包间里只剩那一人独自面对着一堵墙，脑中细细品着言诺的话。

　　几秒，他眸光忽然变得晦涩不明，嘴角扬得张狂。
　　心中仿佛已经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