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狸末

21、苦和甜

　　出来后，许木筱回到位置上坐下。
　　她刚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就看叶矝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她坐到自己的旋转椅上，动作幅度过大，椅子被下压出声来。

　　许木筱看了她一眼，把椅子朝向她，问道：“怎么了这是？”

　　叶矝磨了磨牙，将椅子靠过来了些。
　　她压着声，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但语气里仍是怒气满满：“你知道我刚刚在卫生间听到什么了吗。”

　　“居然有几个嘴闲的在那里说你是三，插在思禹集团总裁和言氏那位中间的第三者！”

　　“这我能忍？当场就和他们对骂起来了。”

　　许木筱目光明显地顿了一秒，知道叶矝也是为了自己，她随即笑了笑，拍拍她的后背说道：“消消气，消消气。”

　　“不过…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许木筱话语一出，原本喝水顺气的叶矝手立马高悬在半空，嘴里还藏了一大口水没咽下去，小脸蛋鼓鼓的。

　　好不容易将那口水咽下去了，叶矝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问道：“你可别告诉我他们说的是真的。”

　　许木筱笑了两声：“怎么可能。”

　　叶矝：“我就说嘛，你可能还是比较乐意陪我们家咪咪做单身狗的。”
　　许木筱：“……”

　　“不过…”叶矝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许木筱靠在椅背上，眸色忽地变得有些模糊。
　　想起刚刚叶矝帮自己的事，觉得她理当有权利知道这事。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讲的事。
　　她长话短说，把过往的那些旧事一件件告诉了叶矝。

　　听完一切，叶矝皱眉，努了努嘴：“那第三者也应该是她才对嘛。”

　　许木筱却摇了摇头，反驳道：“谁都不是第三者。”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在她心里，顾殇是不会拿感情开玩笑的人。

　　叶矝耸了耸肩：“行吧。”
　　“不过…那天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算清白。”

　　话音落下，许木筱耳边仿佛又听到了莫景所说的“旧情难忘”那四个字。

　　不。
　　他不会的。

　　思绪未尽之际，叶矝又说了句：“我刚刚听温玉说，亿和好像不和思禹争城北那块地了。”

　　所以，他真的说到做到了。
　　许木筱收回心，随口应了一句：“好像吧。”

　　……

　　下午下班，许木筱走出前厅。

　　离公司大门不远的几米之外，她蓦地瞥见一位穿着一身黑的男人。

　　或许是怕她认不出来，他今天所穿的衣服和那日在小区里见到的穿的是同一套。

　　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但许木筱出于本能地想远离他。她往另一个方向走，想绕过他所在的那个花圃。

　　可江城来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她，她费心思绕了一大圈结果在花圃的另一头又与他相遇。

　　她知道自己躲不掉。
　　她也知道，这里人这么多，江城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动手。

　　所以她索性不躲了，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江城看出了她的意思，他走近几步，嗓音沙哑又带有一种蛊惑性：“许小姐别害怕，我这次来不是来绑你的。”

　　许木筱：“……”

　　江城癫笑了一声：“我想和你谈谈，就现在，地点由你定。”
　　他加重了后一句话，像是想让她放心。

　　许木筱清楚，如果这次不答应他，下次、下下次，他一定会纠缠到自己同意为止。

　　如果自己报警说他骚扰，也就关进去几天。出来后，以他不稳定的情绪来看，他也许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现在的这一次，是他给自己条件最优厚的一次。

　　许木筱往上提了提肩包，握在手机上的指腹加紧了些。她微笑着开口道：“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咖啡店，去那里说吧。”

　　江城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上半脸，许木筱只能看清他殷红的嘴唇勾起一个弧度。他侧了个身，俯下腰，对许木筱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木筱掠过他，目的明确地径直往咖啡店的方向走去。
　　在她的身后，是一阵频率不稳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时而快，时而慢，时而重，时而轻。
　　像是在一瞬间分裂出多个人格似的，暴怒又耐心，绅士又癫狂。

　　进到咖啡馆里，许木筱挑了个周围人多的位置坐下，江城服从安排地从她身后走到她对面坐下。

　　咖啡馆里放着轻缓的音乐，江城手指在桌上一点一点地敲打着，黑色帽子下的头也跟着晃动起来。

　　他似乎忘了来找许木筱的目的，自顾沉浸在这里的氛围里，什么话也不说。

　　等到服务员把饮品端上来后，许木筱帮忙把江城的那杯咖啡推到他身上。刚放手的那一刻，江城抓起杯壁，将苦涩的咖啡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还特地将杯子悬在半空倒过来，看着杯子里滴不出一滴咖啡了，才不满地将杯子放回桌面。

　　忽地，他手指弯曲，凸出的指骨重重地叩在桌面，骨头与冷硬的桌子碰撞的声音瞬间响起。他猛地凑近许木筱，他的胡子还是没刮，一张看着清秀的脸庞上添着邋遢的痕迹。

　　江城磨着牙，嘴里发出咯咯的刺耳声。半晌，他嘴唇缓缓地抽动：“听说亿和把城北的地让出去了。”

　　“啧啧，我可从来没见他这么大方过呢。”

　　他身子慢慢靠后，掌心还搭在桌上，语气莫名变温和了些：“像他那样的人，不应该是要想尽办法搞垮别人吗。怎么这一次，他居然心软了呢。”

　　他开始笑起来，由缓变急，仿佛被搞垮公司的不是他，而是莫景。

　　猝然，他拍了下桌面，再次逼近许木筱，那双黑漆漆地眸子像在窥探她：
　　“你对他来说，好像很特别。”

　　许木筱对他这副阴晴不定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她目光笔直地落在他脸上，眼里不见胆怯之意。

　　她语气平淡道：“有谁会认为我是特别的呢。”

　　“也对。”江城僵硬地扭着脖子低喃了一句。

　　猝不及防地，他大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音量拔高了几分，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你知道吗，为了对付他，老子不得不去攀附周虎，不得不去变成我最唾弃的样子。”

　　“他凭什么过得这么好，他就该去死！”

　　许木筱后背一怔，她扫了眼四周的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这边来。

　　许木筱头稍低，按住江城那只随时都有可能再抬起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冷静一点。”

　　江城喉结滚了滚，牙齿还在密闭的嘴里磕碰着。

　　几秒，他像是平复了情绪似的，身子往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帽子下压，这次不止遮住了眼睫，连鼻子也盖住了。

　　他嘴巴微张，露出一颗尖尖的牙齿磨着嘴唇，所过之处是一片红肿。

　　蓦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他嘴唇勾了勾：“你就不怕我在你的饮料里下药，然后再次把你绑了。”

　　许木筱平静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说过了，我有时候挺无所谓生死的。”

　　所以，不管是要把她绑去肢.解、割腕，她都不害怕。

　　江城手肘撑到桌面，嘴角还扬着肆意的笑：“我突然觉得，咱俩还挺像的。”

　　许木筱仰头：“像吗？我可不会随便绑人。”

　　像是听到了笑话，江城又开始笑起来，笑得更大声、更持久。
　　仿佛着了魔一样。

　　他的笑声来得突然，停得也突然。

　　他手掌放下，似是在提醒许木筱：“许小姐，趁我现在心情好，你可以回去了。”

　　听言，许木筱没有犹豫，她几乎是在下一秒抓起椅子上的包走人。

　　她知道，像江城这种人，想商量的时候很好商量，一旦惹到他了，他也能在下一秒立马就翻脸不认人。

　　外头的天已经黑下来了，马路旁的路灯准时亮起。

　　许木筱清瘦的身影混进黑夜里，穿行过人群的热闹，没有一丝留恋。

　　直到步入小区，踏进电梯门的那一刹，她所有的疲惫才毫无掩饰地释放出来。

　　她靠着身后的铁墙，大口地吸着气，隐隐有什么要发作。
　　但她压下去了。

　　电梯门打开，她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到家门口。
　　底下的门缝透出几丝光线。

　　有人在她家。
　　她猜到是谁了。

　　她打开门，也不看沙发上坐的是谁就自顾换鞋。
　　待她换完鞋转过身后，莫景已经站到了离她一米之外的地方。

　　他脸色阴沉，偏长的眼睛正打量着她。他头稍抬，嘴唇僵直成一条线，瞳色浅淡的瞳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就是给人一种后背发怵的感觉。

　　许木筱没仔细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过江城，她就会觉得很累。
　　是一种由心到身的疲惫。

　　她现在只想掠过莫景走到沙发上坐下休息。
　　可莫景偏偏不如她愿。

　　当她刚走过他身边时，手腕处清晰地传来一股力道，不大，但足以让现在的她挣脱不开。

　　许木筱偏头，想问他要做什么，可又没力气问出口。

　　静默几秒，莫景薄唇轻启：“你今天见过江城了。”
　　不是质问，而是一种笃定。

　　他的声音发冷，周围的空气里都像是被压缩了般给她一种压迫感。

　　不等她开口，莫景又继续道：“你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对付我？”

　　他在说这句话时，咬着牙，字字几乎都是从缝隙里蹦出来的。他掌心的力道加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危险感和威胁之意。

　　许木筱想掰开他捆住自己的手指，也不知道是自己力气太小了，还是莫景力道又加重了，许木筱只觉得他的手指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许木筱只能耐着性子说道：“我没那么无聊去掺和你们的事，你们之间的恩怨也最好不要牵扯到我。”

　　莫景眼尾处抽动了下，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那我把他的腿打断，让他再也找不了你。”

　　他说得云淡风轻的，仿佛这对他来说是常有之事。

　　尽管从江城口中多少能了解到莫景的心狠手辣，但真正从莫景口中听到这句话时许木筱还是忍不住缩了下瞳孔。

　　她眼睛微微撑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之人。

　　她的表情变化自然都是落入了莫景眼里，可莫景非但没有因吓到她而自悔之意，反倒越发觉得有趣。

　　他凑近她，唇齿在她耳边发响：“怎么？怕了吗？”

　　“可我就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难道江城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莫景轻笑了几声，有如黑夜里悄无声息吃人的魔鬼。

　　他毫无征兆地松开许木筱的手，在禁锢解除的那一瞬，许木筱第一时间不是感到轻松，而是由于血液不顺的发麻。

　　许木筱本能地后撤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她脸上稍显震惊的表情已经消失了，有的只是疲惫不堪。

　　她继续按原先的想法走到沙发上，她接了一杯水，大口灌下。

　　喝完，她放下水杯，将两只脚伸到沙发上。她头往后仰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是在发呆。

　　“如果我真的害怕的话，当初就不会让你在我家里住了。”
　　一片沉默之中突然响起这句话。

　　这像是她在对自己刚刚那个下意识的举动的解释。

　　她早就猜到了林子里的那群人与他有关，她不过是想赌赌看。

　　看她的这条命是由上天决定还是由自己决定。

　　许木筱身子忽地前倾，她拉下桌下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几颗糖放到桌面上。

　　她挑走一颗，剩下的几颗往莫景的方向推了推。哪怕知道自己被他拒绝过无数次，她还是问了一句：“吃糖吗？”

　　可这一次，出乎意料地，莫景走过来随便取了一颗糖放进自己嘴里。

　　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嘴里散开。
　　莫景没吃过糖，这也是他少有的尝到甜的味道。

　　他一瞬间有些理解许木筱为什么喜欢吃糖了。
　　但好像又不太理解。

　　他还是问出了口：“许木筱，你好像…很喜欢吃糖。”

　　许木筱舌尖在糖上来回缠绕，糖化的速度更快了些，甜蜜的滋味也在嘴里加深了些。

　　她头微斜，一头长发散到一侧。她将半遮着眼的头发往后撩了撩，视线朝向上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原本平静的眼底因为他这句话隐隐有波浪在翻涌。

　　半晌，她殷红的嘴唇终于动了。

　　“过得太苦了，总想尝点甜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宛若空中飞舞的柳絮随风散开。

　　这句话不像是在对莫景说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莫景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他的视线依旧未从她身上移开，只是脸部的肌肉像在用力，轮廓线更紧致了些。

　　并不宽敞的客厅里好像有声音在回响。
　　可仔细一听，又听不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