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饶(双重生)》濯山月

21、他的梦魇

　　容璟其实不难听出钟离洵话中怀有的对往事的怅惘，但事涉长辈，他不好多问。而他对容棋的行踪一无所知，也确实就此接不上什么话。

　　不过好在容氏这种洛京高门的府邸离皇宫的路程并不遥远，没等他俩各怀心思地沉默多久，钟离洵所乘的马车也就稳稳地停在了宫城脚下。

　　好歹是做过几年皇子伴读，又蒙延康帝的“关照”时常被召见，容璟在宫中生活的年岁也算不得短。所以下车步行入宫以后他也不消内侍带路，亲自带着钟离洵一路朝太医院赶去。

　　他二人穿过数道宫门，只见一路上遇到的内侍宫女皆以纱巾覆面，行进交接时也都有意保持着距离。想来这场时疫虽然对宫廷有不小的侵扰，但在楚晏的多方筹谋之下，人心仍定，各方面的秩序也是有条不紊。

　　*

　　派人进去通传不过片刻，太医院的孙院正便快步迎了出来。他这段时间似乎是因为时疫愁得不轻，整个人被折磨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在见到被容璟领来的钟离洵时，他那颇为愁苦、阴云密布的脸色，不可不谓是喜出望外。

　　他须发皆白，看着比钟离洵还要大上十几岁，却在一只脚还未迈下台阶时便赶忙抬手行礼，语调末尾因为激动而透出微微颤抖，“学生见过钟离先生！”

　　即便是事先被通知了钟离洵从外地昼夜兼程地赶来的消息，孙院正依旧是连几句寒暄都没顾得上，一边同钟离洵叙说眼下的情况，嘴里念叨着过往试药的结果，一边步履急切地引着自己的“救星”朝太医院里间的药房走去。

　　容璟虽然着实算得上全才，但他在医术上却没什么造诣。将钟离洵平安护送至此，他的任务也算完结了。

　　虽然不好留下来打搅医家钻研，但他却没有即刻出宫的打算。

　　他拦下在太医院当值的小内侍，摸了个预备着赏银的荷包递了过去，“敢问这位公公，可知端王殿下近日常在何处？此刻又是否在清凉殿办公？”

　　那内侍年纪很小，并不认得容璟，但即便只是稍微掂量一下那赏银的分量，他也明明白白地意识到眼前这位华服公子必定不是个小人物。

　　他未敢有丝毫轻忽，谢过打赏后便恭敬答道：“听说这段时日端王殿下是日夜不离地守在勤政殿的，无论是白日里理事还是夜里休息，都没回过清凉殿。”

　　他话音还没落，便瞧着这位白衣公子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对劲。

　　“你是说，殿下近日都在御前侍疾？”

　　小内侍面上带笑，那殷勤之意隔了一层纱巾都掩盖不住，“正是如此，殿下既能在如此危急关头稳固大局，又能连日衣不解带地侍奉陛下，如此贤能仁孝，实在乃我大周之幸。”

　　“只是，只是……”他笑容渐敛，面带难色，“公子若早进宫几日还好，现下这端王殿下恐怕是不太好接见来客的。”

　　*

　　在看到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双目紧闭、呼吸清浅的面孔时，一路忧心忡忡的容璟几乎像是被牢牢定在了原地。

　　他无法形容那种悚然逐渐遍布全身、喉咙在无形间被死死扼住的感受。

　　恍惚间，他以为周遭不是有宫人侍立、富丽非常的皇宫内殿，他面前的楚晏也不是盖着锦被躺在床，已经安枕入眠。

　　而是身穿一袭血色罗裙，仰面躺在公主府那把他亲手为她挑的、她自己素日也很喜爱的贵妃榻上。

　　面色苍白，了无生气。

　　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唇边还蜿蜒着一线发黑的血迹。

　　周遭烈火滔天，只有楚晏安静得宛如一幅沉睡美人图。

　　容璟却知道，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叫他一声“允泽”。

　　更不会在唤他“璟郎”时，投来笑意盈盈的一瞥。

　　顷刻间，满目具是鲜红，刺进容璟眼帘的烈火统统化作了挣扎扭曲、涌流成河的鲜血。

　　——“我真得很讨厌你，我恨透了你。”

　　——“我不仅讨厌你这副永远高高在上、惺惺作态的样子，我还讨厌你总是自以为是地站在她身边，讨厌这天下的人都觉得你是那个拯救她的英雄。可明明是你不配！”

　　——“但我更恨，她会选择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你。”

　　——“如果不是你无能，她何至于此。”

　　那股无可抑制的恐惧让他咬紧了牙关，似乎只有竭尽一身之力才能让他从近乎钻心剜骨的刺痛中凝神片刻。

　　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嘶哑又怨毒地重复着。

　　“即便是舍弃一切，也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近乎诅咒的话语撕扯着他的心智，容璟近乎踉跄地迈出半步，才意识到。

　　那原来是他自己的喃喃自语。

　　*

　　“容兄，容兄？”

　　“容兄！”

　　被透着虚弱的声音一唤，自进门起便开始怔愣的容璟似乎才有些回过神的意思。

　　“容兄，你不要紧吧？”

　　容璟看着楚晏那张底色苍白，却因高热而泛起潮红的脸面对着自己，又被她唤了好几声，方才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他依旧有些不自然的怔忡，凝视着她的脸许久，才移开目光，哑声道：“你醒了。”

　　见他这几乎算得上怪异的情态，楚晏不由得担心道：“容兄，你可还好？”

　　“我吗？殿下放心，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可是他刚刚，似乎在发抖。

　　楚晏看着他糟糕的脸色和方才回答时面上的苦笑，还是把疑问咽了下去。

　　“殿下的病情现在如何了，可有何不适？”

　　“别过来。”见他迈步向前，楚晏连忙出声阻止。“你不必听那些下人乱说，我这病情只是轻微，除了偶尔发热也没什么别的征兆。只待太医院那便研制出治疗方子，便可平复如故。”

　　然而她这话连半分叫人信服的余地都无，楚晏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又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即便是有意强压，肩膀也被带出剧烈地颤动。

　　容璟便再也不能在原地安然站定，脸色发寒地快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