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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天黑之后就很少能看见人的小县城,连路灯都没有。

      没有人出门是因为大家不确定晚上会碰见什么,醉汉、乞丐、三两成群的小混混?

      三条路相交的岔口是一个小型商店,再过些年才能被称作超市,颜柚就住在这其中一条——边河路的破旧居民区,生活在这个只有一条铁轨通过的所谓的县城。

      “外婆,这个柚子怎么这么苦啊?”女孩穿着洗的发白的睡衣,徒手撕开柚子皮,用稚气的声音转头看向被称作外婆的中年妇女。

      外婆笑着回应:“那,说明我们柚子运气不好,开了一个坏掉的柚子啊。”

      “啊,那我能重新开一个吗?”

      外婆摇摇头,“不行,等过两天再开吧。”

      苦柚子并不是坏掉了,只是它们还没有成熟而已。

      “好吧。”颜柚点点头,拉开书包掏出一年级的课本,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房间极为质朴,用木板加宽过的实木床上放了两床被子,一张凉席,颜柚和外婆睡在一起。

      卧室连着厨房,飘洒着碗柜的气息,上厕所要去楼下的公厕。

      刚看了没几分钟,颜柚又不安静了,“外婆,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是夏天,等冬天,等过年他们就回来了。”外婆正把房间里的水果往楼下搬,她有一家水果摊,生意惨淡。

      颜柚哦了一声,那还有好久。

      “叮叮叮~”急促的声音从外婆的按键手机里传出来,而她刚下楼。

      颜柚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小朋友,你家里还有大人吗?”

      “还有我外婆,但她下楼去了。”颜柚回答,“她在搬水果呢。”

      “行,那你先不要挂电话,等她来了以后让她接电话。”

      颜柚点头说了声好,把手机放在桌上,跑到楼梯口去喊:“外婆,有电话找你。”

      女人听话急匆匆跑上楼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小心翼翼地询问:“请问你找谁?”

      “阿姨你好,请问是颜强和陈思的家人吗?”

      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对方是一种官方和略显抱歉的语气。

      “是,是我女儿和女婿。”

      “这边是白银市白银区警察局,我接下来要说的是您女儿和女婿的,意外,请您一定要做好心里准备。”

      女人的心狂跳了起来,今天中午持续到现在的不安感难道终于要成真了吗?

      除了沉默她不知道该怎样准备。

      没等到女人的回复,男人缓慢开口,“是这样的,因为意外,您的女婿在擦玻璃时从十四楼跌下,经医院抢救无效。他的配偶也就是您的女儿因为索要赔偿未果也从楼上跳了下去......”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女人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只觉得轰的一声从脑子里炸开,继而漫上心脏,四肢发软,瘫坐到地上。

      颜柚扑了过来,“外婆,外婆你怎么了?”

      女人抱住颜柚大声哭了起来,电话里还在继续传出声音,“阿姨,请您冷静一下,阿姨。”

      颜柚也哭了起来。

      女人像是想到什么,手抖着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喂,他们现在在哪儿?”

      “按照那家公司的意思,是想把他们火化之后亲自送他们回来,并赔偿你们八万。”

      警察还没说完,外婆就大声喊了起来,“我女儿和女婿,这可是两条人命啊!”

      在当时那个的年代和地域,八万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如果按照颜柚父母的打工来算,不知道得多少年才能攒下八万元。

      “阿姨,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人已经没了,他们也答应赔偿八万,阿姨,这已经是不小的数字了。”

      男警察还在电话那边劝解,他们也是了解完情况各种施压才拿到了这八万。

      外婆只是哭,大声地哭,把颜柚抱在怀里,吓的孩子也哭。

      嘴里一个劲儿地喊,“柚子啊,我苦命的孩子啊,她怎么能这么狠心丢下你离开啊,我的孩子啊。”

      颜柚的母亲或是想到了日后生活的压力,或是想为她的丈夫讨一个公道,为颜柚攒下一笔不知多少年才能攒起来的钱,从同一栋楼上跳了下去。

      颜柚才只有六岁,就变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

      颜柚清楚地记得那天送她爸爸妈妈回来的场景,他们被装在两个黑色的小木盒子里,上面什么都没有,都不知道谁是谁。

      而她的外婆,一个前几天看起来还精明能干的中年妇女,一下子老了不少。

      哭喊着撕扯穿着黑色衣服打着领带的其中一个,头发就像布满蜘蛛网的扫帚,眼泪、鼻涕、口水在她脸上纵横驰骋,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外婆。

      从未听闻这样大新闻的街坊邻居纷纷跑来劝阻,颜柚从他们脸上看到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听说给他们夫妻俩赔了八万呢?

      真的假的?

      那可不是真的,八万啊,你想想。

      颜柚看不清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她被吓的哭不出来,眼睛红的像小兔子,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们拉扯。

      外婆将那两个小盒子放进卧室,抱着颜柚坐在地上,“柚子啊,我可怜的孩子,以后外婆也不在了,你要怎么活啊。”

      颜柚用她小小的手替外婆擦干眼泪,她不能完全理解外婆的话,就像她现在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外婆对着那两个小盒子哭的死去活来一样。

      外婆用赔偿的钱,给他们找了一个很好的墓地,墓园里的墓碑排列的整整齐齐,现在颜柚的爸爸妈妈也躺在那里了,外婆说以后想他们了就可以来这里看他们。

      颜柚点头。

      他们变成了一个贴着两张照片,刻着名字的墓碑。

      她突然放声大哭,再也没有人会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了,也不会再有人从千里之外给她带糖回来。

      楼下的水果坏的彻底,有的甚至已经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

      外婆挑了一个柚子打开,颜柚咬了一口,惊呼道:“外婆,不苦了。”

      外婆苦笑,“不苦了就好。”

      而在这座还没进化过来的县城的另一头,一个浑身青紫,就连脸上都是巴掌印的女人在黑暗中哭着对自己七岁的儿子告别,手里只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编织袋,里面装着换洗衣物。

      “儿子,不是妈妈不要你了,妈妈只是去外面打工,等我挣到钱,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女人跪在地上,双手托着小男孩的脸。

      除了脸看上去没那么瘦之外,整个身体就像是布了一张人皮骷髅架子。

      “真的吗?你挣到钱就回来接我?”男孩手里捏着一只塑料飞机。

      “真的,妈妈发誓。”

      男孩笑着点头,“好。”

      女人满眼含泪,站起来摸摸他的头,说了句“儿子真乖”,从地上抓起包,毫不犹豫地转身,右手捂着嘴跑了起来。

      唯一的一条铁轨,从这个小县城通到另一个地方。

      不知道到了几点,男人一身酒气回家,头发长得盖住眼睛,一张口,嘴里的烟酒气喷洒出来。

      他摸开灯坐了下来,双手按在膝盖上。

      “小子你妈呢?”

      男孩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以适应明亮的环境。

      “我妈去打工了。”

      男人瞬间站了起来,伸手把眼前的头发捋到脑后,走到床边,“你说什么许立清,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我妈去打工了。”

      啪地清脆一声,许立清挨了他爸一巴掌,伸手捂住左脸,接着听到他骂。
      “这个婆娘,我早就看出来这个婆娘不老实,你看我不把她抓回来,我打死她!”说着就要扭头走。

      许立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放过我妈吧,你把她打成什么样了。”

      许国强眼冒红光,浑身撒发着夹杂着汗味儿、酒味、烟味,加上现在紧张带来的气息,转过头来,整个气息压在许立清身上。

      他伸手揪住他儿子的领口,大喊:“我他么是你老子,老子用不着你他妈教我怎么做。你妈是老子的,你也是,不是我哪来的你,别在这跟我嚷。”

      一把丢开许立清,后者的头撞在床头。

      “老子现在就去把那个不安分的婆娘抓回来,我看她还敢不敢再跑。”

      许立清捂着刚刚撞到头的部位,眼泪流成两道小渠,白色背心下面可以清楚看到肋骨。

      在他的童年,他听了无数次他是许国强的这种话。

      许国强跨上摩托气吼吼地冲到火车站,连火车的影子都没见到。

      骂骂咧咧地跨上车就被交警逮了去,连车带人在警局待了一夜,还一个劲儿地狡辩,“长官我真没喝酒。”

      “这摩托车不能扣啊,我还要送我儿子上学呢?”

      “你最好安静点,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需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警官边做笔录抬头看他,又补了一句:“当父亲的人了,不知道酒驾是很危险的吗?你自己说说你喝了多少?”

      “是是是,长官教育的是。”许国强点头哈腰显得乖顺。

      做笔录的警官无奈地看着他,摇头叹了一口气。

      只怕许国强只认为他创造出了许立清,而从来没记起他还是一个父亲,更不是丈夫。

      在许立清的记忆中,他和母亲好好吃着饭,突然就被他的酒鬼父亲掀翻饭桌,接着是大吼:“老子告诉你,别对老子冷冰冰的,给老子脸色看,你跟了我,你就是老子的。”

      “要不是你强/暴了我,我妈没有办法,我没有选择,我能是现在这样的吗?”印象中的母亲散着头发,冲那个男人喊了一句。

      “我/,狗娘们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男人扯着女人的头发,拉着头往墙上撞,许立清哭着,被男人扯着甩出门,门再被关上。

      等再开门,母亲被打得动弹不得。

      楼上的人要不关上门一言不发,要不就在事后说风凉话,“哎哟,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把老婆打成这样啊。”

      “就是说,啧啧,你看把那孩子吓的。”

      “别说了,外婆被气没了,好歹还有个奶奶,也是命不好。”

      这闲话要传到许国强耳朵里,他也能扯着嗓子大骂,“再嚼舌根,信不信老子连你一块打。”

      许国强就是一个疯子。

      许立清的妈妈逃走之后,许立清吃饭都没了保障,许国强只管打牌和喝酒,顾不上他的儿子。

      幸好楼上楼下的邻居看不下去时会叫许立清去他们家混口饭,年龄大了起来,也就听明白了一些事情。

      许国强当年喝醉酒强/奸了一个女子,让她怀了孕,小县城做手术不能保障,亦不能报警,要是报了警,这辈子就别想嫁出去了。

      这才有了许立清。

      九年义务教育不能逃避,许立清背着书包可以暂且逃离几个小时,学费是他奶奶出的。

      同学们都知道他有一个“厉害”爸爸,看不起他,也不敢惹他,背地里说他,每次被许立清听到,他就像发疯的猫一样冲上去挠人,个子小还瘦,占不了上风。

      上了几年学,个子蹿了起来,倒成了校里校外的小霸王,老师眼中的坏分子、小混混。

      他也才明白他爸不仅是个疯子,还是酒鬼、赌鬼、家暴者。

      许立清做好饭端到桌子上,许国强尝了一口就吐掉,“咸死了,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嫌他把盐放多了。

      许立清多数时候是沉默,他能在外面跟人动手,但他现在还不是许国强的对手,这人下手没有分寸。

      许国强看了一眼,骂了一句,扒拉了一口饭。

      等再过几年,他应该就不会动手了,谁知道谁赢谁输呢。

      许立清吃完再去洗碗,他不想跟那种人多费口舌,然后骑着摩托带着张扬去溜一圈,回来再去张扬的烧烤摊待着,要不就去约架、去网吧,很晚再回来睡觉。

      基本上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无聊到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而在县城另一边,颜柚正被数学老师当众赞赏。“来来,看一下颜柚同学的解题思路啊,这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讲过的方式,这种方式比我们讲的更复杂一些,你们后面会学到,我们就不过多探讨。”

      “但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说明我们的颜柚同学在课后,不仅复习了我们学过的内容,还自学了以后的内容。”说完又看向颜柚,轻声道:“是不是啊,颜柚?”

      扎着马尾的女孩头也没抬,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班里有人嗤笑,不以为然的表情,十一二岁正是渴望被成年人认可和关注的年纪,而数学老师欣赏的只有一个沉默如哑巴的颜柚。

      下课之后,就有男生和女生围了过来。“颜柚,你很厉害嘛,能告诉我们你从哪里看到的这些吗?”

      颜柚没吭声。

      另一个女生搭话,“人家都不想理你呢哈哈哈。”

      前面说话的女生拉着颜柚头上的皮筋扯了下来,马尾瞬间散开,“你很骄傲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没爸没妈的孩子,哈哈哈还是个哑巴。”

      说完几个人一同笑了起来。

      颜柚就是那样呆坐着,也不会反抗,等他们觉得没意思,把发圈丢在地上,她再捡起来把头发扎好。

      不反抗是因为他们觉得无聊就不会继续了,而反抗的结果往往是变本加厉的报复。

      颜柚放学回家,看见外婆在卸货,笑着跑过去把书包放下来,“外婆,我帮你。”

      外婆笑着,原本洒脱的眼神里布满无力和沧桑,弯腰放下水果,“你那小身板能帮我什么,坐那看着吧。”

      “谁说的,我力气大着呢。”说完还从车上抱了一个纸箱放在一楼水果摊旁。

      颜柚又跑去抱第二箱,外婆笑着拦住她,“好了好了,就先放这么多吧,我们后面把这里改成零食店,应该比卖水果赚钱。”

      三岔路口的商店真的变成了超市,太阳能路灯也装了起来,大家都去超市买水果了,没人来这儿买了。

      颜柚:“我同意。”

      外婆笑着摸摸她的头,“晚上想吃什么啊,外婆给你做。”

      “嗯,炒个西红柿鸡蛋,再做碗面。”

      “好,那就西红柿鸡蛋,再开一个柚子。”外婆说。

      颜柚笑着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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