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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鲍喜越走越觉得不像。
      从车上下来向右一拐,平崭的柏油路就变成一条坑坑洼洼的碎石小路,沿着小路朝纵深走去,先是一、两间歪歪斜斜的草棚,一看便是农人的歇脚地;接着就是污浊不堪的鱼塘,两条脏且瘦的老狗立在塘边充满敌意的盯着他。
      这条路分明通往穷困与杂乱,怎么着都不可能是华总的豪宅。
      鲍喜意识到很可能上了吉炳辉的当,和他有了那样的过结,虽然目前双方都心照不宣黑不提白不提,但依吉炳辉的揍性,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鲍喜本能转身朝来路猛跑,可几步之后他就改了主意,一条烂命而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道斑驳的铁门出现在鲍喜面前,鲍喜想都没想推开门走进去。
      一团乌云一样的东西画着8字在他面前散开,接着便是群狗狂吠。
      “快快快,把门关上,不能留一条缝。”一个声音高叫道。
      鲍喜依言行事,等他关上门回过头,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穿着淡蓝色无防布防护服,戴着胶皮手套,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猫。男人看着鲍喜,笑得——用艾小小的话说,很干净。
      “我找华总”。
      “我就是。”见鲍喜一副不相信的眼神,男人连忙加上一句,“卢建华”。
      鲍喜还是不信,卢建华只好耐心作解打消他的疑虑,“这儿真是我家,当然我不是一直住这儿,以前跟大多数人一样,我住城里,公寓楼,主要我有收养流浪猫狗的习惯,上趟街随便一留心就带回三、五只,要不了多久就把我那个公寓填满了。我怕邻居有意见,当然也是为了给这些猫猫狗狗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索性我就卖了城里的房子跑农村来住,不冲别的就冲有大院子,我的毛孩子可以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了。”
      鲍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进来时碰着的那团乌云是群猫。
      “你喜欢猫猫狗狗吗?不怕吧?”
      鲍喜点完头又摇摇头。
      卢建华把怀里的小黑猫递给鲍喜,“它是我在垃圾箱里捡的,眼睛一直没睁开,我以为刚生下来所以没睁眼,后来带去看兽医才知道眼睛里有瘤要做手术,前几天才做完,你来之前我正在给它上药。”
      小黑猫在鲍喜怀里瑟瑟发抖,这让他想起大黄,艾小小出现前他唯一的朋友。他们离开村子到城里闯荡不能带着狗,鲍喜只能任由大黄自生自灭。走之前他给大黄煮了最后一包方便面,大黄也吃,但并不欢畅,跟怀里这只小猫一样抖个不停,大概它很清楚,一旦失去鲍喜的庇护,明天,最迟不超过后天,它就会成为某家或某几家村民的晚餐硬菜。
      对大黄的想念令鲍喜心里堵了块石头,他得想法子搬开,于是鲍喜问卢建华把他召唤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到公司当业务员有段时间了,我早该跟你聊聊。”卢建华说的轻描淡写。
      肯定要聊他和吉炳辉的矛盾,鲍喜在心里盘算该怎么说,说多少才合适。
      “现在的人真不负责任,猫猫狗狗想养就养,不想养了就往外面一扔……”
      怎么还是猫狗啊,可是鲍喜又拿不准该怎样开始和吉炳辉相关的话题,只好任由卢建华絮叨。
      “猫狗流浪在外面没人给它们做绝育手术,它们自己又没有节制生育的意识,很快数量就大得惊人。喏,这院子我刚租的时候还觉得挺大,现在你看完全成了猫狗的天下,已经开始嫌挤了。”
      鲍喜配合的顺着卢建华指示看过去,院子里果然处处是猫狗,或龙腾虎跃,或向隅独坐。
      “来我这儿的流浪猫狗第一件事就是做绝育,你可以想想看手术费用得多大一笔,但是没办法,既然养了就要负责到底,再贵我也要给它们做。还有猫粮狗粮,一只两只吃起来不觉得,这么大一屋子,我的天哪,一天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注意,关键字出来了,换任何一个不那么木讷的人,卢建华的话说到此,或多或少都能明白他的意图——他要说跟钱有关的事。
      可惜鲍喜不是一般人,卢建华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一边撸猫,一边看着卢建华讷讷点头。
      卢建华心想这真是个闷鼓,不用重槌他是不会发声的。
      卢建华把鲍喜怀里的猫接过来轻轻放在地上,“鲍喜,你知道诺贝尔吗?”
      “谁?”
      “诺贝尔,Noble,哦,我说的是人,不是有个牌子的瓷砖。”
      鲍喜一脸懵懂的摇头。
      卢建华在心里叹气,他意识到在招聘员工的问题上他太大撒把了,底下的人只强调孔武有力,却从来不把学历素养当回事。
      “那个,华总,我没读什么书,初中都是勉强毕业。”鲍喜见卢建华半天不说话,据实相告。
      卢建华挥挥手,“没关系,这个诺贝尔,是个瑞,是个外国人,他呢,发明了炸药,申请了……总之就是赚了好多好多钱。他想我得拿这个钱做点有意义的事,于是设立了诺贝尔奖,鼓励人们进行科学研究,对了,还有文学创作,为人类文明发展作贡献。”
      “哦——”鲍喜发出类似公鸡打鸣的长音。
      卢建华一脸期许的看着他。
      “有印象,听小小说过,有个写丰乳肥殿的人就得过这个奖,他一得奖,满大街书摊上都是大屁股女人。”
      卢建华愕然,看来接下来的话要想让这个初中文化水平的年青人弄懂他得费番功夫。
      “小鲍,我跟你提这个人,我的意思是……”
      “知道,你也想拿赚到的钱做善事,养猫养狗就是做善事。”
      鲍喜这句话令卢建华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村里来的木讷青年远比他看上去的要聪明许多。
      “对对对,太好了小鲍,没想到你这么聪明,理解力这么强,不过我举这个例子还有更进一层意思,诺贝尔是靠什么发的财你还记得吧?”
      “炸药。”
      “对对对,”卢建华兴奋的直搓手,“那炸药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开山,修路,拆迁,炸房子。”鲍喜扔出的这几个动词显然都来自他的日常生活经验,这让卢建华意识到代沟还是在的。
      “也对,不过在诺贝尔的时代,炸药主要用于战争,杀人,很多很多的人。”
      似懂非懂的表情又在鲍喜脸上浮现。
      卢建华觉得有必要再进一步解释一下,“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有些人可能赚钱的手段、方法端不上台面,可只要他把赚来的钱都用在正道,比如帮助别人,那你说这个人算坏人还是好人?
      鲍喜在犹豫、在凌乱……
      这让卢建华警觉起来,不能任由他判断是非。“当然是好人啦,”卢建华用夸张的音调表明他的观点不容置疑。
      鲍喜犹犹豫豫的点头,说实话到现在他都没搞清楚今天卢建华把他叫过来一会儿猫狗一会儿诺贝尔的究竟想干什么。
      “那个,鲍喜,咱们公司是干什么的你清楚吧?”
      “放高利贷……”
      “瞎说,谁跟你说的,是不是阿辉?你去查查看,我们利息高吗?是不是在法律政策允许的范围内?”
      鲍喜被卢建华自证清白的气势吓着了,他只得如实相告吉炳辉一再强调他们的业务是校园贷,是他自作主张说成高利贷。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说得我跟黄世仁一样,学生缺钱我借给他们是不是雪中送炭、雨中送伞?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我没把他们往死里逼吧?没人因为从我这儿借了钱就杀人放火、跳海跳楼吧?”
      鲍喜脸上突然浮现一丝不受控制的冷笑。
      “你笑什么?”卢建华的脸也冷了起来。
      “华总那你不该拿诺贝尔打比方,他的炸药炸死那么多人,你是雪中送炭雨中送伞。”鲍喜的冷笑渐渐柔和起来,越来越顽皮越来越狡黠,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挑战老师智商后脸上就是这样的笑容。
      除了愕然,卢建华更多是愤怒,智商受到挑战的愤怒,策划了许久、酝酿了许久的和风细雨、循循善诱在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半文盲眼里不过是一场做作且愚蠢的欲盖弥彰。
      卢建华既气自己小看了鲍喜,也气自己太把鲍喜当回事,他决定改变交流策略,从现在开始直来直去绝不拖泥带水。
      “你深更半夜跑李孟姜家里想干什么?”
      果然有效,鲍喜看着卢建华,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惊讶,“李孟姜?”
      “你少装。”
      “你是说邢健他妈?”
      卢建华心里咯噔一下,鲍喜竟然跟邢健扯上了关系,这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年轻人是因为什么扯上的关系还用说吗?
      卢建华决定避重就轻,“我平时怎么说的,阿辉没跟你们传达吗?我们虽然……一定要遵纪守法,绝对不能做出格的事,踩线的事也不能做,否则就是授人以柄。”
      “我没做出格的事……”鲍喜嘟囔道。
      “私闯民宅还不叫出格?还站在人家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你想干嘛?演恐怖片?”
      鲍喜眼神里透露些许惊讶。
      “人家家里安了摄像头,傻瓜,你还别跟我狡辩那不是你,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还有我认人水平一流,从来就没走眼过。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
      “你拿没拿人家东西,拿的什么?”
      鲍喜盯着卢建华,貌似在揣测那个摄像头里记了多少,而卢建华又知道多少。
      “说啊,我是在帮你,看有没有法子补救。”
      “一床被子……”
      卢建华无语了,这是什么脑回路啊,顶着被抓个现行的危险费劲巴拉摸进人家家,就拿一床被子?
      卢建华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句,“那被子是金缕玉衣?”
      鲍喜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没明白其中的梗。
      卢建华叹气,“小鲍,天冷缺被子,自己去买,我又不是不给你发工资,不能见着人家有,顺手就拿过来用。”
      “我知道。”
      “知道你还……”卢建华半途放弃教育鲍喜的努力,“说吧,你是怎么进到人家家的,你可别告诉我你有什么□□,要有赶紧扔了,这才是真正的授人以柄。”
      “小小有,小小有他们家的钥匙。”
      这个名字鲍喜再次提到,卢建华不能不重视,“小小?什么人?”
      鲍喜稍微犹豫一下,“邢健算她的男朋友吧。”
      “那你呢,你跟这个小小什么关系?”
      “小小是我老婆。”鲍喜回答得很坦然,丝毫不介意这个答案会搅乱卢建华的伦理观。
      果然卢建华的嘴开开合合好几下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邢健这代人开放自由的两性关系他早有耳闻,他搞不清楚也懒得搞清楚,但眼下有一件事他得搞清楚,“邢健朝你借了多少钱?”
      “是朝公司借了多少钱,我没钱借给他。”
      卢建华不耐烦的挥挥手。
      “连本带利滚到现在,五万多了。”
      不多,也不少,反而让卢建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邢健欠的钱再说吧,先把眼面前这个处理好。
      卢建华语重心长起来,“鲍喜,以后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到人家家里去,现在没出事不意味着永远不出事,你这样的,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事。”
      鲍喜竟然有点恋恋不舍,不过在卢建华的逼视下,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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