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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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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德殿御书房,珠帘高悬,檀香氤氲。
近日诸事繁忙,苏璟接到安排册后大致翻了翻便放在一侧。
虽说略微有些奇怪,但绥宁那头既然传了话,说她已更换心悦之人,苏璟也就懒得管。
在他的印象中,羽林卫薛绍亦是不错的人选,所以这两人在他看来并无二异。无论是李将军,还是薛将军,只要自家胞妹能在联姻前怀上身孕,好给高阳王一个交代就行。
执起笔,帝王继续批阅奏折。
满院东风,廊下铃声悠扬,没过多久,内侍前来通禀,言“骠骑将军觐见。”
苏璟微微一愣,道:“宣。”
少顷,一袭暗红劲装的男人跨进门槛,阔步而来:“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苏璟扬头,微微一笑道,“若是朕没记错,李卿家今日当是休沐?”
脊背笔挺,李承煜稍稍颔首,朗声道:“微臣来此,是想请陛下准许微臣护送长公主殿下去江南!”
这话让苏璟有些意外,略作打量,帝王道:“朕方才还在疑惑,阿宁怎会没指派李卿家?”
“臣前几日与殿下闹了些矛盾,”站在下首的男人如是道,他眼神带着些闪躲,说罢,面色更是染上愁郁,“还请陛下谅解。”
见他如此,苏璟更是诧异。
本以为虎豹骑的主帅清心寡欲,不谈情爱,谁知,竟也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一日?
自家胞妹艳冠群芳,身为汴京第一美人,当令天下英雄竞逐之。若是利用得好,兴许还能有助于调节各方势力。
像眼前这种稀世猛将都能被她驯服,苏璟内心十分满意。
“既然李卿家主动请缨,朕自然没有不许的道理。”满脸心会神领之色,帝王毫不犹豫道,“元福盛,去给礼部下旨。”
“是!”元福盛领命。
紧接着,李承煜又道:“微臣还有个不情之请,此事,先别告知殿下。”
小儿女之间打情骂俏都爱吵架冷战,苏璟多少有些喜闻乐见,点了点头,帝王应允:“可。”
“谢圣上隆恩!”拱手行礼,须臾之后,李承煜退出大殿。
行在廊下,男人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清冷之色,负手在后,他眉宇间隐现桀骜。
自己做出的决定一向不喜更改,他倒要看看这只小狐狸想耍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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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妖艳,绿杨垂雨,时光打马而过,很快就到了五月中旬,长公主下江南祭祖那日。
晴云轻漾,熏风无浪,晨间,公主府内一派静谧祥和。
行李早就悉数搬上马车,而绥宁此刻正在寝殿内翻找那本《撩夫手札》。
因着受了冷落,她好些日子没瞧过这物什,谁知竟是寻不着了?
此般私密之物若是流落他人之手,保不准没几日就会传遍整个汴京城,那她届时还怎么做人呀?!!
杵在房内,绥宁很是郁闷,如此一想,她觉得自己说什么也得顺利逃脱!
此时芷嫣走了进来,绥宁连忙回头道:“寻着了吗?”
“没有。”芷嫣摇头。
轻轻叹了口气,绥宁道:“算了,丢了就丢了吧。”
只要不再回来,无论流言蜚语如何凶猛,都与她无关,只留这男人独自承受便是!
哼哼,莫名有些暗爽,绥宁未再耽搁,果断起身往外走。
此回出行并未带菡湘,毕竟是不打算再回来,但这丫头的父母亲人都在汴京,绥宁干脆就将她留下。
而芷嫣和北雁是孤儿,且是被她救过性命的亲信,早就对她这位主子以命相交,所以这件事,绥宁只敢让他们二人知晓。
艳阳初照,屋檐下风铃曼动,鸟雀啁啾,一行人簇拥着绥宁往外走。
菡湘打小儿陪在她身边,这还是头一回出远门未曾相随。
扶着主子的臂弯,菡湘忍不住道:“殿下,出门在外定有许多不便之处,还是让奴婢也跟去吧!”
转头看她,绥宁莞尔:“你是掌事婢女,本宫离开这般久,府中不能没人照应呀!”
菡湘点点头,到底是没再劝了。
待行至中庭,绥宁缓缓驻步,回头望向府中景致。
朱庭青琐,楼殿参差,园中琪花瑶草,湖石峻峭,她在这里生活了三载,眼下却是未有丝毫不舍。
对于十二岁之后的汴京城,属实再难寻觅何许美好的回忆。
“殿下在瞧什么?”菡湘看着她,疑惑道。
“仔细瞧瞧汴京的清晨,届时好与江南对比。”很是自然地收回目光,绥宁道。
闻言,菡湘也不由展露笑颜:“殿下回来,可得好生同奴婢说道说道。”
“嗯。”绥宁轻声应了。
毕竟是相伴十年有余的主仆,此情此景,让绥宁很想抱抱对方,但为了避免显露端倪,她便只握了握菡湘的手。
此时,北雁快步走了过来,行礼道:“殿下。”
“怎的?禁军在催了?”绥宁问。
北雁咽了咽口水,全然是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瞧上去很不对劲。
面露疑惑,绥宁未再耽搁,很快就来至大门口。
宽敞的大街上,仪仗早已整装待发,但此刻戍守在旁的兵马明显不是禁军。
遥遥望见那道立在旌旗之下的巍峨身影,绥宁顿时傻眼:“怎么……是他啊?!”
下江南乃微服私访,是以男人未着铁甲,仅在战袍上穿了件用于收纳暗器的简易外披。
许久未见,他仍旧还是那副肃肃如松下风的威武之姿,鸦黑的眸直直望来,一如既往幽邃冷淡,却瞧得绥宁脊背发凉。
既然已经决定要跑,那她也就没必要再去勾他,是以,眼下忽然见面,绥宁完全不知该用何许姿态相待。
平静的内心已然掀起风浪,她就这般僵站原地,任由对方行至跟前。
“微臣参见殿下。”李承煜拱手行礼,全然与往常无异。
绥宁看着他,莞尔一笑,问道:“薛将军呢?”
方才兀自沉吟,绥宁决定取个折中,不热情也不冷漠。
见她如此,李承煜道:“殿下这是不乐意见到微臣?”
“李将军哪里话?”绥宁仪态端庄,从容道,“你如此日理万机,连个会面的功夫都没有,本宫自是好奇你怎会出现在此?”
这话虽说是在埋怨,但她未免表现得太过平静了些。
默默打量了会儿,李承煜道:“薛将军突发恶疾,圣上便临时将这任务指派给了微臣。”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难为将军了。”
眨了眨眼睫,绥宁紧接着道:“不如将军先回开封府,本宫这就入宫面圣,让皇兄另做安排!”
如这语气一般洒脱,说罢,她便转身欲走。
“在殿下眼中,难道虎豹骑就是这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将其拦住,李承煜如是质问。
绥宁与之对视,莫名觉得他话里有话。
“微臣既然答应了,那就定会不辱使命。”带着那么些不容置喙,李承煜沉声,“时辰不早,咱们该出发了。”
未再给她开口的机会,话音甫落,男人兀自离去。
属实被他惊了个措手不及,绥宁有些慌乱,只好去看早已假扮成侍卫的宋时禹。
后者微微颔首示意,见此,绥宁这才不紧不慢登上凤辇。
李承煜已来至队伍的最前方,翻身上马,须臾之后,绪风过来了。
少年靠近道:“将军,公主府的侍卫队里有个新面孔,据说是殿下新收的护卫,功夫十分了得。”
安静听罢,男人默了默,紧接着调转马头。
绥宁已经坐在凤辇内,忽见对方过来,不由得攥了攥藏在袖中的手指。
“这位就是殿下新收的护卫?”瞟了眼随行在侧的青年男子,李承煜直接道。
“对呀,怎么样?是不是长得很好看,与将军难分伯仲?”绥宁弯眸,语笑嫣然。
这话,宋时禹倒是听着很舒服,而李承煜虽是不爽,但面上也未曾显露。
男人沉默了会儿,正是要走时,锐利的视线忽然定在了凤辇内。
方才没注意看,李承煜这才发现里头竟还藏着一人。
见他目露狠厉,绥宁道:“你干嘛呀?凶巴巴的。”
“一个大男人难道不会骑马么?为何要与殿下同乘?”这话是对绥宁说的,而他鹰隼般的目光恰是攫住坐在另一侧的贺庭舟。
说实话,绥宁很想怼他,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顺利逃脱之前,她还是得小心捧着这个男人。
于是,她转过头,悄悄同贺庭舟道:“亭州君,你上回到底如何得罪他了?这人怎还记仇了呢?”
“……”贺庭舟无言以对,他并不想告诉对方,这个男人是在乎她的。
眉眼温顺,贺庭舟紧接着道:“都怪小的莽撞,殿下无需为难,小的这就下去骑马。”
因着有虎豹骑在旁,绥宁不敢同宋时禹交谈,眼下连他都下去了,绥宁只好同芷嫣大眼瞪小眼。
趴在车窗朝前望,隐约能瞥见那道暗红色身影,小姑娘打量着他,委实满心疑惑:这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自汴京前往金陵,先走陆路再走水路,所以前半段行程,夜里便都宿在沿路的驿站。
不知是否错觉,绥宁总觉得那男人在刻意盯着她,所以一直到第五日的夜晚,汴京来了急报,这人暂时不在,绥宁才有机会让宋时禹单独进屋。
“消息已经顺利传给父亲,会暗中加派人手,随机应变,你切记莫慌,只管稳住他,别让他看出端倪。”房内烛火通明,宋时禹背靠屏风而站,低声嘱咐。
“嗯。”朱唇轻抿,绥宁点头。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他为何会跟过来?”有此人同行,宋时禹很是担心会动摇这丫头的决心。
“他怎会主动跟过来呢?”眉眼轻弯,绥宁笑得十分坦然,“本宫想多半是皇兄给他暗中指派了任务,他顺便出公差罢了。”
罗裙妍丽,云袖轻垂,少女款款迈出两步,目光落在刻有白梅玉竹图案的窗棂之上。
圆月皎洁,透出一道朦胧光影,宋时禹从后打量了会儿,音色稍沉道:“就算他喜欢你,你也还是愿意跟我走?”
“表哥放心,皎皎并非自作多情之人,”绥宁知晓他在顾虑些什么,“皎皎确实心悦他,但早就已经放下他了,又怎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放弃回家呢?”
少女缓声说着,回眸时依旧神色平静,她笑意温柔,却也隐隐透出坚韧。
宋时禹觉得她眼下就像一朵顽强的小茉莉,向往阳光,追求自由。
见她如此心性坚定,宋时禹言归正传,继续道:“这人太过精明,咱们行动之前,必须得先将他弄晕,鸢舞迷迭和茵樨香,届时,你见机行事。”
接过对方递来的药包,绥宁听罢,霎时面露窘迫:“恐怕不太行……这法子,本宫已经给他用过了。”
眉宇稍敛,闻言,宋时禹自是满眼疑惑,再见她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神情便愈发难以言喻。
已然被瞧得耳根子发烫,绥宁红着小脸儿道:“表哥,此事,本宫来想办法。”
中原地势开阔,越往南走便越多山脉。
立夏时分,白石岭古道上接连下了三日的雨,山间路面多积水,且在仙岳峰一带还不幸遇见山体滑坡,道路受阻,车驾全然无法通行。
天色昏暗,水际轻烟,雨丝细细密密,给翠绿山林都笼上些许缥缈。
肩上披着蓑衣,绪风驭马停住,回禀道:“将军,那几块山石甚大,咱们没有工具,只能等云都知县派府兵增援,粗略算算,少说也得明日一早才能通行。”
盯着前方横在路中的巨石,李承煜目光微凛,眼底仿佛也被四周阴雨朦胧镀了一层暗色。
“知道了。”默默收回视线,男人即刻调转马头,朝凤辇而来。
“殿下,前方道路受阻,车驾无法通行,微臣会留虎豹骑在此等待云都府兵支援,还请您下车,由微臣同您的侍卫队护送,先行前往今夜的落脚点。”
荒郊野岭的,他们在此留宿一宿倒是无妨,但长公主那是万万不可,所以李承煜如是安排。
绥宁点点头,觉得十分妥当,而后由芷嫣搀扶着下了马车。
赤兔马就在一旁,她正准备上马,身后那人却是忽然揽住了她的腰。
浑身一个激灵,绥宁不由惊道:“你作甚?”
“山间道路崎岖,且还是雨天,怎能让殿下独自骑马?”不知是否对她下意识的抗拒心生不悦,男人声色微沉,手掌也带着些霸道,一把就将其托上了自己的马。
这动作,让绥宁蓦然回想起浮玉山那日的场景,可她属实不愿再被往昔干扰心神,连忙道:“这样不合适吧?”
李承煜已经上马,展开蓑衣,将人拢进怀里,他撑起油纸伞道:“殿下与微臣之间难道还有男女大防可言?”
话音不重,许是不愿让人听见,他靠得很近,几乎又是即将贴上耳廓。
男人气息温热,怀抱里更是温暖如春,足以抵御雨天寒冷。
若是搁在从前,被他裹在胸膛低语此般暧/昧之言,绥宁定会满面娇/羞,内心小鹿乱撞。
可眼下,哪怕他主动带她同乘一骑,替她撑伞,绥宁也毫无波澜,男人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身子在被逐渐熨热,心却冷得很。
这个男人到底在干什么?若单纯仅是履行职责,大可闭上嘴别说话。
她只是想毫无牵挂地离去,不带一丝一毫留念,他又为何要予她这点小小的温柔?
仍旧还是一时兴起吧?就如那日在野外对她的玩弄。
可她现在已经不想做他的猎物了,她会走得远远的,再不会给他带来分毫烦恼。
雨声淅沥,马蹄踩过水坑溅起道道水花,绥宁望向远处的烟岚云岫,眼神平静如水。
身子微僵,她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坐着,任由对方揽在怀中。
山间清寂,水声与马蹄声清晰入耳,却唯独没有女儿家熟悉的嗓音。
她的声音很好听,无论是诱惑时的妩/媚,还是撒娇时的软糯,抑或是维持正经时的庄重……哪怕训斥起人来,都宛若银铃般悦耳。
李承煜也不知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怀念的,总之,眼下她突然开始不说话了,他甚至觉得这丫头哭起来都清脆动听。
垂眸看向怀中的小狐狸,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在彼此之间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越过崎岖山路,行进速度随之加快,手里的伞被疾风吹得飘摇不定,这丫头也全然没想搭把手。
她不像是在单纯置气,而是已经不愿意亲近他了。
这一路,他给的所有机会,她全都没要。
是因为即将离开,还是因为不再喜欢他了?
请旨跟随,完全是出于不放心,毕竟他早就决定,要保护她,而且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他就得负责。
同时,他也确实打算放她走。
若是不喜欢了,那更好。
细雨霈霈,高大的身影笼着娇小的身子,在浮岚暖翠之中一路无言,而宋时禹与贺庭舟跟在后头,亦是心思各异。
众人纵马前行,一直到日暮时分才抵达七曜山麓的寒山寺。
因着下一个驿站距离甚远,所以依照计划,今夜便在此地借宿。
待安置好,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夜幕降临后,寺庙里十分清静,近乎鸦雀无声。
用过晚膳,绥宁便坐在房中看书,约莫戌时,芷嫣进来了,手里还提了一盏食盒。
芷嫣凑近,小小声道:“殿下,都准备好了。”
放下书册,绥宁起身接过食盒,道:“分量加足了么?他那样的体格,恐怕不是寻常的剂量能搞得定的。”
听了这话,芷嫣脸都红了:“殿下放心,北雁加了三人份呢,他说,饶是断了根的牛都受不住。”
“……”这样厉害的么?
咽了咽口水,绥宁又问:“亭州君给的药呢?”
“也都加妥当了。”芷嫣道。
“好!”说罢,绥宁提着食盒迈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