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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29 ...


  •   夜莺啼柳,皓月当空。

      他眸色乌沉沉的,映在皎洁的清辉下,如浓墨洇染。

      虽说这眼神并不狠戾,但许是场景有些相似,此般对望,绥宁忽就想起许久前做的那个预知梦,继而有些脊背发凉。

      方才在大殿内所言埋伏一事,不过是她杜撰,她并不知是否有埋伏。
      所以,若他连埋伏圈都没遇到,那今日的刺客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近他的身?

      那伤口明显是匕首划出来的。
      关于如何辨别伤口,当年舅父都是教过她的,而李承煜大抵全然没想到她会识得,所以毫无掩饰展露在她面前。

      绥宁不得不怀疑,那刺客该不会就是他的同伙吧?
      他们想要她的命,而这个男人祭出苦肉计帮自己人打掩护。

      脑中如是思忖,绥宁一步一步朝前走,藏在袖中的手指默默攥紧,脊背上已然微微冒出冷汗。

      眉心一跳,她猛然就扪心自问:他是不是也想杀她?!

      夜色岑寂,男人站在宫门前,半身笼上月光,半身罩在阴影之下,清冷桀骜。

      特意在此等候,李承煜本以为,她定会像只小蝴蝶一样扑过来,满脸喜悦,眸中盛满星光灿烂。

      可这人今夜不知怎么回事,步子很慢,神情也很平静。

      他仿佛在她眼中瞧见了惊慌害怕,但转瞬即逝,紧接着是犹疑不定,直到快行至跟前儿才显露喜出望外。

      李承煜不由地想,这难道就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情绪多变??

      在朝他走来的这段路,绥宁仿佛在脑子里经历了一场尔虞我诈,但最后,她想明白了——
      今日若非他眼神的转变给了提示,她觉得自己是没法儿那么快反应过来的。

      所以,这个男人应当不会穷凶恶极到,想要她的命。

      知道自己性命无虞后,绥宁便又笑开了花。

      “将军用过晚膳了么?”停在男人面前,她温声关切。

      “嗯,”李承煜尤在打量她,直接道,“微臣送殿下回府。”

      “好!”绥宁弯眸,与男人并肩出了宫门。

      暮霭沉沉楚天阔,圆月高悬,与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徐徐前进,绥宁靠在车窗一侧,一抬头就能瞧见随行在外的男人。

      月华皎洁,给他巍峨身姿镀上冷辉,绥宁安静欣赏,目光紧紧攫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明明儿今日上午,他还百般抗拒,这会子倒是主动陪在她身边了。
      绥宁不自觉微笑,但笑中又带着些苦涩。

      与其说主动,不如仍旧将其称为被迫。
      一是做给帝王看的,二是当真怕她半道儿上再遭遇何许不测。
      他怕给虎豹骑惹麻烦,更怕给他自己惹麻烦,如此,便只能被迫留在她身边护送。

      绥宁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能将这样芝兰玉树的男人困在跟前儿,供自己欣赏。

      同时也感到十分不幸。
      不幸哪怕她已毫无保留献出自己,也仍旧得不到他的垂怜,在他眼中,像她这样的红颜祸水,不过就是个累赘。

      绥宁这些小心思,李承煜自是半分未觉,而他内心所想,绥宁也只猜对了一半。

      他确实担心这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再遭不测,然更多的还是愧疚。

      虽说已经在竭力劝说自己,但李承煜只要一想到,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她眼底炽热如火的星光,与她在帝王面前的竭力维护……
      这诸多种种,都让他无法狠下心来。

      夜风微凉,自衣袍流淌而过,男人骑在马上,脑中思绪久久未能平静。

      而那人也反常得很,居然一声不吭。
      耳畔迟迟未有熟悉的嗓音传来,反倒惹得他有些不适应。

      到底是没忍住,李承煜朝车窗转过了头去。

      黯淡的光线里,小姑娘正在注视着他,清澈眸中银辉闪烁,犹如浮光跃金的湖面,好看得紧。

      她眼神柔柔的,仿若含了一汪温水,春情涌动,楚楚生姿,竟是瞧得男人内心咯噔了下。

      “殿下今夜倒是很安静。”不动声色开口,李承煜道。

      “合着将军平日都嫌本宫聒噪?”以手支颐,绥宁眨了眨眼。

      “……”他并非此意。

      “殿下是在责怪微臣未有保护好您?”薄唇微抿,男人神情里带了一丝试探,但仍旧觉不出情绪。

      “将军为本宫受了伤,本宫岂敢责怪?”摇了摇头,绥宁微笑道,“你的属下保护了本宫,那就够了。”

      她今夜的气质太过随和,也十分令人不适。
      若是只有前一句还好,但她偏生补了后一句,可不就是在责怪?

      “驾。”继续在月色下驭马前行,李承煜不由地想,她若对他感到失望,那便会想要远离他对吧?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可为何,他此刻莫名觉得心头有些堵……

      白日里那股子异样再度油然而生,属实奇怪得很。

      心里正较着劲,耳畔忽地传来小姑娘的声音:“那将军日后会保护本宫么?”

      清凌凌的,带着那么些小意温柔,听得男人一愣。

      少顷,他才开口答道:“守卫皇城是微臣的职责,殿下只要在这汴京城内一日,微臣自然会竭尽所能,护您一日。”

      沉朗清正的嗓音随风入耳,绥宁盯着他的后脑勺,眼底的光逐渐暗了下去。

      她想要的不过一个“会”字,哪怕是敷衍,也比这些冠冕堂皇之言听着舒心得多。

      对前途未卜的恐惧彻底笼上心头,酸酸胀胀的,让她再不想多言,只安安静静地,将目光飘在沿街的夜色里。

      李承煜能觉察出她情绪的低落,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答复有什么问题。

      她迟早要被送出汴京的,届时彼此就再无瓜葛。

      而他当年在苏璟面前发的毒誓,也绝非诓骗之言。
      早在父兄殒命之后,他便已如行尸走肉,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只要能手刃奸邪,哪怕当真死无葬身之地,被挫骨扬灰,他也全然无惧。

      所以,他不愿与人牵扯纠葛,更给不了她一丝一毫承诺。

      “驾。”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长街之上,伴着彼此纷乱的思绪渐行渐远。

      云层缓缓向东流逝,就像涌入江海的滔滔白浪。

      夜色岑寂,无暇月光透入窗棂,映出满室幽阒静谧,墙上的烛影轻轻跃动,照亮寝殿内的金碧荧煌。

      沐浴完,绥宁来到贵妃榻上抱膝而坐,长发如墨披散,仿若绸缎,映在烛光下皛皛发亮。

      安神香袅袅,氤氲鼻间,却半点压不住心头慌乱,绥宁将脑袋埋进臂弯里,眼眶酸涩。

      胸口瘀滞得慌,她觉得好累,有些快坚持不下去了。

      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她将自己浸在荒芜之中,耳畔只有墙角徐徐滴落的更漏声。

      半晌之后,绥宁站起身来,拢了件披风,朝小祠堂而去。

      平日里遇到烦心事,她都会来此同母妃说说话,照旧点上三炷香,绥宁俯身拜了三拜,随即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除了母妃的牌位,旁边还立着一鼎小牌位,那是她的胞弟,年仅八岁就葬身在了御花园冰冷的湖水里。

      每每思及往事,她对苏璟的兄妹之情,都会更淡一分,时至今日,早已如坠冰窖,再激不起丝毫温情。

      其实自打遇见李承煜那时起,她便觉得,王朝易主于己而言,或许会是一件好事。

      这将成为一个契机,一个助她逃脱苏璟钳制的契机,她若不再是公主,那便可以追寻自由,回到亲人身边去。

      李家三代忠良,家风朗正,绥宁想,哪怕李承煜心中再恨,也绝不会拿黎民苍生去做赌。他选出来的应当会是一位好帝王。

      至于那人到底是谁,其实她已有些微决断,但此事与她无关,也轮不到她僭越。

      她所求的仅是活下去,平安抵达岭南,回到亲人身边。

      檀香绍缭,绥宁拢了拢披风,竟是在这密不透风的暖阁内觉出丝丝凉意。

      又或许,于她而言,整座汴京城早就成了一个冰冷的囚笼。

      抬眸注视着立在上首的牌位,绥宁仿佛又瞧见了那袭赭色战袍的衣摆在风中轻扬,男人行至旌旗之下,金光笼罩,犹如劲松挺立。

      绥宁不由忖度,他肩负灭门之仇踽踽独行于这人世间,应当也会觉得很冷吧?

      忽而生出几分感同身受,他们二人,其实都挺不容易的。

      可这男人太过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不需要她献上的温情,亦不会予她丝毫温暖。

      “母妃,皎皎不能放弃对不对?”她声音很轻,落在寂静房内,悠长缥缈,像询问,也像是自我鼓励。

      古人有云,只要锲而不舍,铁杵方能磨成绣花针。

      只要有一线希望能逃离枷锁,她就得坚持下去,她要回家!

      -

      送绥宁回府后,李承煜径直去了开封府衙。

      多事之秋,且慕迟就在府衙修养,为了防止那群不要命的闯来对峙,还是留在此地最为妥当。

      烛灯昱昱,在地面拉出一抹颀长的影子,李承煜沿着书架前行,试图找几本最新入库的兵书。

      一排排直立的书籍,无不是庄重严肃,以至于其中躺着的一本花里胡哨尤为醒目。

      李承煜凑近一看,恰是见封皮上写着“避火图册”四字:“……”

      这群混小子是愈发不像话了!居然能把这种书顺手丢在此处?

      眉宇一敛,男人面露不悦,紧接着就别开视线,继续朝前走。

      但没走几步,他又折了回来……

      现已散值,开封府内四处幽静,廊下悬挂的灯笼随风摇晃,投下满地光阑。

      李承煜抱着三本兵书回到主位上时,已是小半个时辰后。

      男人落座,烛光斜射而来,恰是映出一张五官英挺的玉面,与耳后尚未消退的薄红。

      兵书摆在桌面上,他撑着眉骨出神,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脑子里全是“鲜嫩花苞,湿润娇靡,桃溪浅处不胜舟……”

      这些避火图册上所述之言,恰就与今日所见如出一辙。

      无论是她撅着臀,还是抬起腿对着他时,书中描写之景都十分清晰地呈现眼前,此刻想起,尤在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

      情/欲磨人,果然是这般道理。

      若是再发展到鸳鸯交颈,云尤雨殢,内里那股子暗火便如燎原般窜了起来,压都压不住。

      一掌按住即将升起的躁动,男人沉着脸起身,阔步去了庭院里。

      李承煜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眼下十分后悔翻开那本避火图册,想来还是太过血气方刚,抵不住诱惑。

      于是,虎豹骑的儿郎们便在这本该休养生息的大好夜晚,听见外头传来了利器破空的呼啸声。

      廊下,清风徐徐,灯影流转。

      大壮靠在廊柱一侧,嗑着瓜子道:“将军臂上有伤,怎的还在这练枪呢?”

      “谁知道呀?”往簸箕里吐了口瓜子壳,靠在另一侧的绪风道,“自打遇见长公主,将军的心思是愈发难猜了。”

      芦叶枪通体雪白,在月色下泛着寒芒,犹如星奔川骛,每一次横扫都带着气吞山河的凶猛凌厉。
      枪锋过境,震得四周草木纷飞,恰似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啧,果真是如龙在天,潇洒非常,怪不得把人家两姐妹的魂全给勾走了。”负手在后,绪风满眸欣赏,如是感叹。

      一个公主,一个郡主,这还真是不太好办呐!

      李家父子惯使长/枪,大抵是骨子里流传下来的野性,手握银枪之时,李承煜便再无暇去思虑其他。

      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快意恩仇的淋漓畅快之中,像是归山的猛虎,身影迅疾,快如闪电,收招时,枪尖嗡鸣不息。

      呼吸急促,衣襟早已被热汗浸/湿,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夜色里,阳气蓬勃,却也孤冷桀骜。

      站在原地平静了会儿气息,待热汗干透,他将枪放回兵器架上,转身去了浴房。

      虫鸣窸窣,清辉遍地,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披了来人满身光华。

      房内烛灯高照,不多时,水面上映出的巍峨身姿缓缓没入水中。

      男人一张俊面笼罩在热气之下,头顶逐渐聚成一团淡淡白雾。

      本以为自己已经恢复平心静气,未承想,方才不过是摸了下那块质感同她肌/肤一般细腻的青玉,眼下脑子里又开始走马观花。

      一对花房晃来晃去,在他眼前荡开一圈又一圈波澜,令人颇想掐住其下杨柳,攫住两条玉枝。
      对如此妖娆的娇花拨春探幽,应当会十分的妙不可言。

      水温转暖,而其周身却愈发滚烫,李承煜靠在水中,属实难以平静。

      男人抬头,睁眼往下一瞧,果然如同今早那般,又起了反应。

      他觉得自己好像中毒了……他居然已经开始肖想与之合/欢之事??
      一定是疯了!

      搭在浴桶两侧的手紧握成拳,男人面色逐渐覆上冷霜,阴郁非常。

      他想,明日定要下令彻查,若是谁再敢把那些淫/秽之物带来府衙,统统军法处置!

      深深呼吸了两口气,李承煜到底是站起身来,对自己上了手。

      -

      翌日没有训练,是以用过早膳没多久,李承煜就去了主位处理公务。

      昨儿个念了许久清心咒,终于让脑中恢复古井无波,他端坐桌前,一派雅正之姿。

      庭院里朝晖漫照,翠叶葱茏,碎阳流转进廊下,熠熠生辉。

      没过多久,绪风走了进来,通禀道:“将军,长公主殿下来了!”

      昨夜还爱答不理,今儿个居然主动找到府衙来了?

      男人眉宇微微上挑,面上闪过一丝连他自己也全然未觉的舒畅之色。

      沉声开口,李承煜回道:“就说本将军在忙,无暇见客。”

      “殿下是来看望慕迟的。”绪风紧接着道。

      话音落下,厅内陷入寂静,一瞬过后,坐在上首的男人才再度出声:“嗯,让她自己去吧,本将军没空。”

      虽然接得挺顺,但绪风觉着,这味道很不对劲。
      将军方才应当是并未料及才对?

      心下掂量了会儿,绪风又道:“慕迟这会子还躺在床上呢,长公主单独探望,不太妥当吧?”

      “你跟着去就是了,有何不妥?”男人如是答,语气很是冷淡。

      “可长公主亲自来慰问下属,您身为主官,好歹得接待一下吧?”

      手里端着文书,挡住了他整张脸,以至于绪风全然瞧不见其神色。

      像这种立在神坛之上的人,总得有人给他铺好路才肯稍稍放下骄傲的自尊。

      绪风自觉,他这些话已经至少能砌好几个台阶了,但对方还是稳坐如钟地甩来一句:“本将军很忙。”

      于是,绪风只好无奈道:“好的,那属下告退。”

      待脚步声远去,房内恢复幽阒无声。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旁边那本般若心经上。

      十分缓慢地敲了三下之后,他到底还是放下文书,起身走了出去。

      回廊之上,绿影葱茏。

      绪风这才刚行至拐角处,一侧眸就见身旁多了道笔挺如松的身影。

      少年疑惑道:“将军这是……上哪儿去?”

      “你说得对,本将军不能恃宠而骄,目无尊上。”男人目光直视前方,答得那叫一个正义凛然啊!

      见此,绪风属实想笑又不敢笑,连忙点了点头,附和道:“嗯,将军想明白了就好。”

      二人身量都很高,腿很长,没过一会儿就走到了西苑。

      绥宁早已进入房中,而北雁等人候在门外。

      远远瞧见这道威严冷肃的身姿,北雁僵了僵脖子就想通禀,却被男人一个眼神极快制止。

      如此,北雁只好颔首行礼,保持静默。

      男人在距离房门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绪风虽说略感奇怪,但也紧随在侧,未再往前。

      “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儿处不适?”少女关切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温温柔柔的,仿佛比廊下拂过的微风还要和煦三分。

      李承煜安静听着,眼底无波无澜。

      “末将已无大碍,好生休养便会痊愈,有劳殿下挂念。”慕迟缓声答,虽说嗓音带着些哑,但气息还算平稳。

      “真没想到,你居然就是当年那个小少年呀?”
      绥宁语气带着些欢快,显然是对重逢故人表示喜悦:“本宫一直觉得你眼熟,可惜就是记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不过一面之缘,殿下忘了也正常。”慕迟语气温和,如是给她找补。

      “应该说是你变化太大,所以本宫认不出来,”绥宁笑了笑,音色愈发轻快,“你似乎比三年前更加好看了!”

      这话落在耳中,北雁站在门外,不由咽了口唾沫。
      又来了,长公主这毛病怎的还没改呢??

      悄悄抬眸,只见立在对面的男人眉宇轻攒,稍稍黑了下脸色。

      北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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