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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8 ...


  •   暗箭仿若鬼魅,直到近处才为人觉察。

      李承煜一眼就能瞧出,这并非寻常之箭,而是有“见血封喉”之称的无声箭,势头迅猛,行动无声,且放箭之人的技艺定也十分精湛。

      “护驾!”眉宇深攒,男人这一声近乎嘶吼。

      平日里深邃幽沉的星眸凝满焦急,李承煜鲜少如此慌张,眼底几近能蹦出火光来。

      他离得太远了,绝无可能替她挡下这一箭!

      而绥宁也并非是那种只等着别人保护的皇室花瓶,侧身一闪,她极灵巧地躲过了这支箭。

      可没想到的是,这才刚松了半口气,斜里又有两支暗箭飞了过来。

      绥宁避犹不及,好在此时已有人飞身上了马车。
      来者出招尤为迅疾,手中长剑恰是击落一支,且以身相护,替她挡下了另一支。

      利箭刺破皮肉的声音钻入耳中,陌生且惊心,绥宁整个人都懵了。

      眼前人墨发高束,瞧着像是少年模样,他颀长的身姿往后踉跄了步,绥宁赶忙伸手,将其扶住。

      “慕迟!吁——”李承煜翻身下马,此刻,对方已然难以为继,单膝跪地。

      目及他胸口淌出的诡异血迹,男人眉宇深攒:“这箭有毒!”

      毫不犹豫站起身,李承煜拍了下绪风的肩膀,交代道:“你留下,本将军去追刺客!”

      慕迟面色惨白,黑红的血迹已然顺着嘴角缓缓流淌而下。

      绥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下是愈发觉得这张脸有一丝眼熟,可又全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而眼下也容不得她过多思虑。

      抬头看向绪风,绥宁果断吩咐道:“先回驿站,让太医救治!”

      -

      远处树林间,青翠欲滴的枝叶密密层层,暖阳自缝隙中穿过,在林间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很快,这其间静谧便被疾驰而来的脚步声打破。

      来者步伐尤为轻盈,踩在落叶上也近乎无声,只余刮擦过树叶的“沙沙”作响,几个起落就又窜到了远处,犹如闪电一般。

      雄浑的马蹄声紧随其后,土石纷飞,震耳欲聋,惹得林间小兽纷纷逃窜。

      饶是这几人轻功精湛,在虎豹骑的战马面前,也如蚍蜉撼树。

      李承煜只点了另外两名亲信,三人呈一字排开,眨眼就让这条林间小道再无去路。

      而对方也未想再逃,慢悠悠地从树上下来。
      负手上前,为首那人点头道:“李将军,幸会。”

      从三个不同方位三箭齐发,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的,在李承煜的认知里,多半就是这来自蜀山派的张氏三兄弟。

      男人居高临下,目光横扫而去,寒凉摄人。

      老大张一看着他,笑道:“将军这是作甚?慕迟那小子倒戈,难不成您也要大义灭友?”

      “本将军同你们毫无瓜葛,算哪门子友?”李承煜面无表情,沉声回应。

      “将军这话就见外了,既然咱们目标一致,那就是朋友。”张一稍稍眯眼,仍旧笑得和气。

      先帝苏乾还在的那几年,蜀地天灾不断,朝廷确实有拨款赈灾,但被那些贪官污吏层层剥削下来,真正落到实处的早已所剩无几。

      他们蜀地有数万人成为灾民,流离失所,啃树皮乃常有之事,甚至连吃人都不罕见。
      地方上的小官也曾多次写奏折呈达圣听,但都杳无音讯,久而久之,原本富庶的蜀地平原逐渐沦为炼狱之地。

      像他们这种有绝技傍身的人,便凭着一腔孤勇,千里迢迢从蜀地来汴京,想求官家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却不承想,蜀地家园破碎之时,天子苏乾出于奢靡享乐,正在大耗财力兴建摘星楼,同时还在大费周章替太子选秀。

      于是从那时起,蜀地流民对官家便只剩下痛恨。

      如此一来,他们确实算得上是志同道合。

      目光幽邃,李承煜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这一切都是先帝父子的错,不要连累无辜之人。”

      这话说得平静无波,但多少带了点警告。

      “既为皇室宗亲,那便是助纣为虐的一员,岂会无辜?”

      张一有些诧异,想了想,紧接着便道:“但既然将军决心要护,那我等自然得给您一个面子。”

      “还请将军放心,我等日后,绝不会再伤害您的女人。”

      最后四字着重强调,张一笑意加深,满脸都是瞧好戏之色,以至于这话听上去愈发欠揍。

      豹月乌刨了下马蹄,男人沉冷的嗓音也随之传来:“趁本将军还没反悔,赶紧滚。”

      “啊,是!谢过将军,在下这就走。”张一仍旧笑得蔫坏。

      拱了拱手,三人转身欲走,谁知身后之人又紧接着强调:“本将军说的是,滚!”

      “……”大家都是旧相识了,犯不着如此不给面子吧??

      深感此人定是因着被撞破了心事而故意针对,张一回头,本想着大不了跟他干一架。
      但这人长到而今年岁,那通身的冷肃之气早已威压深重,还没等他瞪上一眼,就已经被对方阴戾的目光怵得脊背闪过一寸寒凉。
      再思及彼此之间的武力差距,张一立马认怂。

      算了,打不过,滚就滚!

      咽了口唾沫,他随即就带着两个弟弟,很有骨气地滚了出去。

      这场面多少有些滑稽,随行的两名将士皆不由失笑。

      而李承煜仍旧面无表情,将头歪至另一侧,他淡淡收回视线,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

      绿槐高柳,熏风润面。明晃晃的日光穿透青翠的枝叶倾洒而下,宛若淌落一地的星辰。

      时过晌午,日头正艳,绥宁不敢踏出驿站,此刻正坐在大堂内,盯着廊下流转的阳光出神。

      院子里传来响动,绥宁闻声抬头,紧接着就从椅子上弹跳而起。

      她也顾不得仪态,拎起裙摆就小跑了过去:“你怎的受伤了?”

      健壮的手臂上缠了绷带,哪怕他面色不算苍白,其间渗出的血迹也足以令绥宁紧张得黛眉深蹙。

      “小伤,无碍。” 李承煜沉声。

      不知是否有些不敢直视她炽热的眼神,男人快速迈步,径直去了一间厢房。

      这态度过于冷漠,绥宁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睫,旋即才赶忙跟上。

      多年行军在外,于李承煜而言,处理伤口乃家常便饭,是以,他让大壮放下药箱便退了出去。

      “慕迟刚刚才脱离危险,太医还在全力救治,好在你伤得不重,先简单包扎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说着,绥宁已从药箱里翻出金疮药,可不知怎的,她紧接着就手一抖,将药瓶跌落在地。

      房内寂静,以至于这一声清脆且突兀,绥宁赶忙蹲身捡起,抬头时,只见男人正打量着她。

      慢条斯理地解开臂上护腕,李承煜开口道:“殿下若是放心不下慕迟,大可去看。”

      虽说他整个人冷冰冰的,但这话听着还是有那么些不对劲。

      未将“吃飞醋”三字道出,微微抿唇,绥宁回道:“那儿有太医,本宫去添乱作甚?”

      “殿下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就如此冷漠?”抬眼审视,李承煜道。

      “保护本宫是他的职责。”绥宁看着他,认真道。

      许是没料到她会这般作答,男人神情微顿。
      说的没错,护卫公主,是整个虎豹骑的职责,更加是他的职责。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李承煜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许是被这种陌生情愫惹得烦躁,他脱口而出道:“您在微臣这儿,也是添乱。”

      握着药瓶的小手不由收紧,绥宁眼中的神采奕奕逐渐消散。

      这人似乎在嫌弃她很没用?

      方才手抖是个意外,绥宁觉得应当是仍旧心有余悸所致。可她才刚刚死里逃生,难道就不能害怕一下吗?

      也对,若非是她耍小脾气,执意要他作陪,也不会让刺客那般容易有机可乘。
      一切都是她活该,是她咎由自取,是她的任性,连累了慕迟和他。

      绥宁觉得,这应当就是他此刻内心所想。

      自尊心作祟,让绥宁颊畔有些发烫。

      微微垂眸,她将药瓶放下道:“行,那本宫就不打扰将军了。”

      裙摆擦过凳沿,宛若色彩斑斓的波浪,小姑娘挺直脖颈,步履端庄地朝外走去。

      李承煜稍稍抬眸,瞥向这道盛装华服的窈窕倩影,神情里流露一丝狐疑。

      她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那股子陌生情绪仿佛因此而蔓延,男人坐在寂静里,莫名的就有些不得劲。

      没过一会儿,绪风听闻消息,连忙匆匆来了。

      “您这一刀划得可真够狠的。”再往下就该见骨了。

      接过男人手中的绷带,绪风仔细包扎,只觉将军这苦肉计玩得是真到位。

      李承煜面色沉静,仿佛毫不在意,淡声开口:“慕迟如何?”

      “这小子也是个会装的,”绪风抬眸,唇角轻挑,只觉他们虎豹骑个个都是人才,“估计早就醒了,但这会子还跟条死鱼似的躺在那儿。”

      中箭之前,慕迟早已封了心脉,且暗中服下解药,毒性并未侵入深里,只消用些排毒的法子便会清醒过来。

      但若中箭的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弱女子,定当凶多吉少。

      绥宁能躲得过那一箭,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承煜眼下觉得,用“弱女子”这样的词称呼她并不合适。

      她对自己百般呵护,可他却放走了意图谋害她的刺客,男人不由生出迷惘,只觉自己的道德底线在遭受挑战。

      可张一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她乃苏家女,本就应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什么好抱歉的。

      “慕迟藏得也是够深的,真没看出来,他竟然对长公主存有这种心思?”

      长公主身为今上笼络权势的金丝雀,若是折了,必定会让帝王元气大伤,可慕迟作为蜀地流民中的一员,却以身相救。
      这肯定是爱情啊!

      “长公主这会子一直守在那儿呢,看来英雄救美这招确实管用。”

      绪风一面泡茶一面唠叨,却一直没见男人接话,后者沉默静坐,似乎有所思忖,脸色带着些不豫。

      少年想了想,赶忙放下茶壶凑近。

      “将军,依属下所见,长公主心地善良,她这就纯属心存愧疚,并非移情别恋。”
      “长公主对您死心塌地,岂可能是这么一个年仅十六的臭小子能抢得走的?”

      “慕迟是咱们的人,您可千万别想自废臂膀,对他动手啊!”
      正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以为将军是正在伤神,出于对兄弟性命的担忧,绪风苦口婆心,如是劝慰。

      李承煜:“……”

      抽回思绪,男人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他道:“这丫头是给了你多少好处?”

      “啊?”绪风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道,“殿下向来只对您好,怎会给属下好处?”

      略一抿唇,李承煜剑眉收敛,声色微愠道:“没给好处,那你这舌头都快卖给她了?”

      噎了噎,出于对自己舌头的担忧,绪风赶忙闭上嘴,继续泡茶。

      有条不紊地拢上战袍,紧接着,男人沉稳的声线缓缓响起:“你怕不是忘了,慕迟是怎么进的虎豹骑?”

      绪风紧随其后起身,将桌上腰带递了过去,他思索了会儿,忽而恍然大悟:“长公主殿下!”

      三年前,蜀地有大批流民逃难至汴京一带,因着修建摘星楼,官府便连哄带骗,抓了许多流民去当壮丁。

      慕迟被抓的那一日,好巧不巧,一众贵女去郊外踏青,而绥宁正好在其列。

      她在马车上隔着春阳相望,顺手就从官府手中将其讨要,且派人送到了虎豹骑,让慕迟参军入伍。

      当时李承煜对此行径很是不解,但他现在想明白了——

      这丫头大概从小就喜欢模样俊俏的儿郎,见慕迟生得好看,便护下了。

      李承煜暗忖,这应当也是一种因果轮回吧?若非她当日见色起意,也不会有今日的福报。

      既然慕迟乃知恩图报,那绪风就放心了:“就说嘛,这小子怎敢同将军您抢女人?”

      盯着少年面上的笑,男人歪头,眼中生出警告:“本将军何时说过,考虑要她了?”

      穿戴整齐,这面容沉峻的男人迎着光往外走,身姿朗肃如松,却也似冰下寒潭。

      绪风摸着后脖颈,眼下是全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您若是当真全无想法,那方才暗箭袭来时,您慌什么啊??

      -

      虎豹骑身为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本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任何风吹草动收入眼底。

      可这回,居然在众目睽睽的大白天里,险些让公主遇袭,岂能不引起帝王勃然大怒。

      “李卿家,你的虎豹骑也开始恃宠而骄了?”龙德殿内,苏璟沉朗的嗓音在空中漫开,余音绕梁,威势摄人。

      潘文进立在一侧,垂眼打量跪在地上的青年。
      他身姿笔挺,面容沉静,仿佛无论面对何许雷霆万钧,都惊不起丝毫波澜。

      不过二十有二的年岁,竟是让他一个年过半百之人一点也捉摸不透。
      默默收回目光,潘文进双手揣在袖子里,继续静默侍听。

      “当年你是怎么同朕承诺的?”
      “此生为帝王家肝脑涂地,忠心护主,如若有悖誓言,当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是你说的吧?”

      厉声入耳,绥宁为之一惊:他居然还发过这种毒誓!
      作为一个日后会谋反之人,岂能不违背誓言?

      心下不由忐忑,男人清正浑厚的嗓音随即响起:“微臣有罪,恳请圣上责罚,微臣绝无怨言!”

      单膝跪地,李承煜垂首请罪,神情十分恭敬,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架势。

      此时,绥宁也赶忙提起裙摆,跪地道:“皇兄,今日之事,全怪臣妹一意孤行,才叫那刺客有机可乘,绝非虎豹骑严查不当!”

      “骑督慕迟为护臣妹,险些身亡,而李将军更是孤身涉险,遭遇埋伏……
      ……虎豹骑尽忠职守,对您绝无异心,你若是要罚,便罚臣妹吧!”

      绥宁磕头,发间金玉叮铃作响,在大殿内泛起粼粼光泽,李承煜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她,眸色微沉。

      女儿家清脆的嗓音声情并茂,苏璟负手在后,一时陷入沉默。

      他如此大动干戈,本也就是想做做样子,毕竟潘文进这人一接到消息就来他这里煽风点火。

      无论是先帝还是他,都决不会允许外戚干政,所以他培植了自我势力,而非让潘文进全然控制自己。

      他一面借助潘家稳固朝政,一面又忌惮防备,本就让潘文进十分不爽。
      而李承煜是他的人,眼下自然不能加以袒护。

      可有绥宁在这儿,事情就好办多了。

      凤眸微敛,苏璟缓缓转头,语气平和道:“大司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绥宁跪坐在地,黛眉耷拉着,已然开始吸鼻子,浑然一副“你若敢伤他,不如连本宫一块儿收拾算了!”的模样。

      如此,哪怕潘文进早已想好折磨人的招式,此刻也只能悉数咽回腹中。

      从袖中抽出手,合拢往前作揖,潘文进恭敬道:“此乃政事,岂能由臣多言,还请圣上明鉴。”

      这话,苏璟可就爱听了。

      帝王略带赏识地微微一笑,紧接着就回头道:“好,既然李卿家诚/心认罪,那朕便下令——

      虎豹骑罚俸两月,且从明日起负责皇城巡夜,为期三月,以儆效尤!”

      “臣,谢圣上隆恩!”李承煜拱手,深深躬身一拜。

      在驿站耽搁许久,进宫复命时已是黄昏。

      绥宁留在龙德殿继续回禀外训一事,之后又一同前往养心殿用晚膳,待走出大内,天色早已黑透。

      枝叶扶苏,漏下的月光犹如细雪零落,清寒剔透。树影与娇花在御花园中婆娑共舞,静谧祥和。

      宫道清寂整洁,绥宁领着仪仗漫步前行,窸窣的脚步声落在耳中尤为清晰。

      月华倾洒在她绣了飞凤的华服上,与宫灯投下的光阑交相辉映。

      步摇轻轻晃动,微风清凉,徐徐拂动裙摆,几步之后,那双绣有月季花纹的锦鞋突然停了下来。

      绥宁抬头望去的视野里,现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姿。
      他一袭铁甲巍峨,立在宫道尽头,哪怕仅是背影,也仍旧清绝卓立,犹如玉山。

      像是在刻意等她似的,闻及声响,男人转过身来,朗目疏眉恰是与之相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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