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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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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平静无波,好似没有流动一般,火折子的光被浓墨似的河水吞噬,竟见不到底。
沈惊雪一只手探进水中,通过皮肤的细微触感,来判断水流的方向。
这处船坞除了一条暗河和身后不知通向何处的铁门,再没有其他通道。铁门锁得牢靠,二人要想从此地出去,便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暗河。
收回手,沈惊雪眉头轻蹙,斟酌道:“姜大人水性如何?”
一双手冻得通红,指尖水渍滴落在地上,发出冰冷的“滴答”声。
“刺客害你我掉入此地,却不见追击……咳咳……咳。侯爷知道这河是通向何处的?”方才掉落途中,姜慎微的大氅不慎遗落。这么一遭折腾,他剧烈地咳嗽着,声线微抖。
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递给沈惊雪,他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前狼后虎,只怕是想请君入瓮。”
“我自然不知道这河通向何处,只不过……”沈惊雪接过手帕,将手上水擦干净,“姜大人有办法打开那道铁门。”
寒冬腊月天的,水冷的刺骨,但要想离开此地,便只有蹚水这一条路。
眼下这种情况,即使在这里等一夜,明日也不见得有人会找到他们。
姜慎微一阵剧烈地咳嗽,苍白笑笑,“侯爷说笑了。”站起来,朝他走近,“姜某只不过是先将最坏的情况说出来,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沈惊雪觉得他脚步都有些虚浮。
先前还好好的,不过这一遭便虚弱至此。饶是沈惊雪知道这人素日体弱,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侯爷,劳驾。”姜慎微将手中火折子递了过来,打断了他。
沈惊雪忙回神接了,照着他将宽大袖袍系起来。转身瞬间,他看见姜慎微后腰侧衣袍洇出了一团污渍。
再靠近些,他发现那污渍呈暗红色——是血。
“姜大人!”他盯着姜慎微后腰,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受伤了?”
突然想起来,方才从暗道掉落,姜慎微一直将他紧紧护在怀里,他无恙,这人却因为他受伤了。
“嗯?”姜慎微闻言顺着他目光,摸了一把后腰,掌心染上血液,像是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他波澜不惊地将手洗干净,“无碍。”未待沈惊雪反应过来便一脚踏入暗河,朝他扬了扬手臂,话语间带着浓重的气音,
“侯爷跟在我后面……届时若是出了变故,姜某还能挡一挡。”
手臂上是一柄梅花袖箭,精致小巧。沈惊雪没说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一直跟他过不去的是姜慎微,关键时候以身相护的也是姜慎微。二人分明是死对头的。
现下倒叫沈惊雪有些看不分明了。
“方才……多谢你。”他扭过头,别别扭扭道。
“嗯?”姜慎微怔了怔,蓦地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侯爷说什么?风太大了,姜某听不清。”
沈惊雪心里刚冒头的一点儿软意顿时被扼杀殆尽。
“滚吧你。”他骂道,一下踏进水中,冰冷的水刺得他连打了几个哆嗦,心又软了一下,
“你的伤……要不处理一下?”他问姜慎微。
姜慎微挑眉,“侯爷若是觉得愧疚,大可不必。姜某方才护你,不过是因为要履行承诺而已……受伤虽在我意料之外,但也与侯爷无关,姜某更不是因为侯爷受伤的。交易总会有一定的风险不是?”
沈惊雪一时失语。
这人一番歪理看似很合逻辑,但……未免太过于凉薄冷淡。人情交往怎可以用商人交易的思维来看待?
以他的分析,姜慎微这种人格多半是童年不幸造成的。按照原书剧情,姜慎微是乎州人氏,大梁嘉德四年入仕,后官运亨通,扳倒右相成了大梁第一权臣。却从来没提及过他的父母亲眷。
他穿书后剧情虽然崩了,但仍旧没听说过这人的亲族,只有一个小厮亲随其侧。
……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沈惊雪凝视着姜慎微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人形单影只,是由秘密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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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有冷风迎面吹来,河水太冷,仿佛是有千万根针在刺。河道不深,水不流动,二人勉强可以行走,只是腰腹之下皆无知觉。
沈惊雪牙关紧咬,耳侧姜慎微的呼吸粗重。二人都在忍耐。
“如此大的工程,没个三五年如何建的成。”沈惊雪只能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陈思文将这水道建在府邸下面,究竟是要做什么?”
姜慎微咳了一阵,声音断断续续,“□□/朝伊始,各路运输管制极严,到了今上,要从玉京出入,需得经过北司逐一排查,文书要案一样都不能少……北司官员皆由陛下亲自选拔任用……此举可是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啊。咳咳……咳……”
他喘了两口气,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了沈惊雪一眼,“侯爷可知,方才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那箱子不是空的?”沈惊雪蹚水至姜慎微身侧,就着火折子的光看他后腰。可惜他一大半后腰皆没入池中,只能看见衣服勾勒出的弧线。
姜慎微摇摇头笑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字,“盐。”
顿时沈惊雪明白了大半。
北司是李贞的人,负责玉京商货出入审查绝不可能徇私枉法。贿赂之路便不好使了,可不就是断了朝中心思不轨之人的财路。
“这条暗道大概是通向京畿某条河的。”姜慎微目光远眺,补充道。
“盐铁之物皆不允许私产私贩,”沈惊雪想起铁门旁的那些箱子,冷笑了一声,“陈思文当真是胆大包天,水道都修了,怕是做的远不止这些!”
姜慎微呼吸间抽着冷气,“不止。”
“嗯?”
“凭他一个工部尚书,虽有能力在今上眼皮子底下修出一条暗道来,却无能力私贪如此多的货物。”姜慎微眉头痛苦地紧拧,“要想把赃物顺利运出玉京,从这条暗道风险最小……多得是人想和他合作。”
沈惊雪一怔,脊背窜上来一股寒意。单一个陈思文还好,此刻却要牵扯出朝中诸多官员。
这些人可能单个拎出来,都够大梁震上两震……届时他们二人真的查出来,该当如何?
他一阵毛骨悚然。
……若真到了那时候,他再想从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中全身而退,基本上是属于痴人说梦。
此时前方一阵寒风猛地灌入,呜呜声凄惨无比,手中火折子跳动两下,蓦地熄灭。
黑暗中传来姜慎微毫无波澜却冰冷森然的声音,“……朝中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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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高挂,天地间犹如撒银。
两个人水鬼似的从河里爬出来,踩得河岸边浮冰咔嚓咔嚓脆响。此刻若是有人经过,定会被吓得半死。
雪已经停了,二人一上岸便累得躺倒在河岸上。姜慎微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沈惊雪歇了半刻,赶紧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姜大人,跺脚!”他道,“这么歇下去腿就废了!”
姜慎微脚步虚浮,剧烈地喘息着,一张脸白的赛似地上积雪。沈惊雪无奈,只能扶着他快走了几转,一看他后腰,衣袍几乎要被血液洇透了,淌下来的水都是暗红色。
他吹燃了火折子,照着去看姜慎微伤口,外袍被挂破了一条寸长的口子,血肉模糊,周围皮肉泡的有些泛白。
拨开布料的同时,手指不小心触到了伤口。姜慎微身子一颤,闷哼出声。
“抱歉。”他不敢再动了。
姜慎微摇了摇头,声音隐忍着痛苦,“……无碍。”
“你这伤口水里泡的太久了,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地方把衣服烤干,再处理你的伤口。”沈惊雪冷的牙关直颤抖。
姜慎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劳侯爷。”
四周看了一圈,沈惊雪惊奇地发现这地方,竟然有些熟悉。他以前是个富贵闲人的时候,惯喜欢与一群纨绔子弟交游,春日骑马踏青,夏日避暑游湖,到了秋日,就猎兔子玩。京畿这圈儿地方,他基本上都玩了个遍。
……依稀记得这周围有个破庙,里头供着的是个狐狸化身的鬼神。
他扶着姜慎微循着记忆朝前走去,不消片刻果然见着了一处破庙。二人连忙进去。
庙虽然破败,但好在屋顶还是好的,内里杂乱却没有积雪,在这种情况下算是个不错的安顿之处。沈惊雪先安顿好了姜慎微,而后拾来一堆朽木,生了一堆火。
身上总算暖和些了。
姜慎微却在微微发抖,额上冒了一圈汗,呼吸沉重。
“姜大人,你……先将外袍脱了。”沈惊雪顾不得自己烤干了。
姜慎微点了点头,双臂颤得厉害,脱了外袍。这人一贯讲究,穿得繁琐,外袍里面还有腰带束着的一层。姜慎微又去扯腰带,却疼得怎么也扯不下来。
沈惊雪暗骂了声娘。
“姜大人……我来吧。”他不好见死不救,只能征求姜慎微的同意。
姜慎微扯出一个笑,双臂撑开,“……有劳侯爷了。”
“得罪了。”他说完,双臂环过姜慎微腰间,解开了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