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天开始》师朗清

5、植物园

　　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路两边昏黄的路灯在坚定地站着岗。
　　沉默不语地走了一路，路从辙带他走到了新苑小区的一栋住宅楼下。
　　住宅楼应该是90年代以后建的，不常见的高层塔楼设计，还配有电梯。
　　路从辙领着他走进电梯，按了19层。
　　“你还真就这么放心跟我走，也不怕我给你卖了。”
　　温言笑了笑，“你是个小孩，我怕你什么。”
　　路从辙有点被气笑了，他转过身一撑电梯墙，居高临下地看着温言：“我……很像小孩吗？”
　　路从辙确实长得不太像个未成年人，加之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加成，让他走在路上都自带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魄。
　　“这么晚打扰，叔叔阿姨不会有意见吧。”
　　“没叔叔，也没阿姨，”路从辙低着头背对他掏出钥匙，“我自己住。”
　　打开房间的门，扑面而来的灰尘气息让温言咳了两声，能感觉出来这房子确实有日子没人住了，借着月光可以看清，好多家具上都蒙着布。
　　路从辙依次打开电闸、水闸，在检查了所有家电都可以正常使用后，他掸了掸手上的灰，“这几天你就凑合在这住吧，是脏了点，但总比那个破网吧强。”
　　“那你呢？”
　　“我一般不回家，住宿舍。”路从辙把房门钥匙从钥匙环上拆下来，扔给他，“饿了自己下楼吃，走的时候不用联系我，把门锁上就行。”
　　……
　　昨天没陪黄毛他们几个刷夜，今天这几个人就跟闹脾气的小媳妇一样不干了。下午刚一睡醒，路从辙就轮番接到电话短信轰炸。
　　“搞几次啊昨晚上。”接起电话，就是黄毛欠欠的声音。
　　“滚……就是刚认识的朋友，搞个屁。”路从辙解释完，又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多余，欲盖弥彰。
　　“也是，熟点儿再搞。”黄毛在电话那头啧啧称是。
　　“滚你的蛋。”
　　学校大门已经摆起了国庆花坛，和往年一样，一片红花里四个黄色的大字：国庆快乐。
　　留在学校里过国庆的学生不多，主要是新疆班的学生和高三的借读生。
　　路从辙刚走出学校大门，就被旁边的鞭炮声吓得一激灵，全身上下的盹儿都醒了一遍。
　　今天他和黄毛几个继续约着打台球。他们几个不良少年打什么球，基本都是有季节限定的：冬天太冷，打篮球发发汗；夏天太热，打台球解解暑。
　　刚到了台球厅戳了没几杆子，路从辙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铃声是《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靠，你不能换个铃声，”黄毛不耐烦地抬起头，“你有那么高雅吗。”
　　路从辙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温言。
　　“昨天那小帅哥吧，”张成瞥到他的手机屏幕，放下球杆说，“打电话让你负责？”
　　“吁——”一帮人球也不打了，全都起哄。
　　路从辙没理会他们，走出吵闹的台球厅，回到地面上点了根烟，接起电话。
　　“来，补课。”温言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有事儿。”路从辙看了眼表，2点半。
　　“补课。”温言又复读了一遍。
　　“……行吧，哪儿。”
　　“还是那个咖啡厅。”
　　回去跟黄毛一帮人道了别，给这帮孙子激动得好像自己中了500万一样，黄毛甚至跳起来拍他，差点没把他拍吐血。
　　一帮直男比他妈的弯的还弯。
　　在一片嘘声中，路从辙走出了台球厅。
　　咖啡厅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路从辙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这就好像是金屋藏娇，藏的这个娇还是个上进狂魔，自己上进还不够，还非得拉着他。
　　“昨天的卷子我判出来了。”温言把卷子推到路从辙面前，“数学64分，物理38分。你看一下，然后我们开始讲。”
　　“温老师……不那么拼行不行啊……”路从辙泄气地趴在桌子上。
　　温老师没理他，把衬衣上的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打开《刑法学》看了起来。
　　“温老师……”
　　“你要是真的想脱离你的家庭，就努力考出去。”温老师的眼睛依旧看着书。虽然才开学一个月，但他的书上已经画满了大大小小的重点，“和我一样。”
　　路从辙呆望着他。
　　这个男人身上从来都有一种超脱于凡人的气质。温言就坐在他眼前，但恍惚间路从辙却觉得，他像是站在很远的山尖上，冲他招手。这种又远及近的感觉让他目眩，让他心里的悬崖从边缘开始一点一点坍塌。
　　他就是有这么一种能力，一句话击穿路从辙心底的能力。
　　“好。”半晌，路从辙轻声应了一下。
　　路从辙的底子其实并不差，只是高中近一年来又要兼职又要学习的生活让他的功课落下很多。
　　十一假期的这五天，路从辙每天都准时在九点被《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的旋律唤醒，简单洗漱一下走出校门，就能看到一个干净利落的身影微笑着等着他。
　　还是那个咖啡厅，上午语文英语，下午数理化生，第二天再换过来。
　　中午有的时候两人会溜达到麦当劳吃，路从辙偶尔也会从学校的食堂里打饭出来，两人在咖啡厅边看书边吃。
　　下午五点，路从辙准时跟狐朋狗友去打球，而温言会继续留在咖啡厅看书到八点，再回到房间洗漱休息。
　　“其实你脾气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温言把一张刚判完的英语试卷放在路从辙面前，点了点上面的成绩，68分，“第一次见到你，我以为你差不多是那种，看谁不顺眼就把谁往死里打的不良少年。”
　　“判断基本上准确，”路从辙点头认可，“不过我这人吧，首先看人不顺眼的阈值就比较高，不顺眼到必须打人的阈值更高。”
　　温言笑了笑，“那我争取让你顺眼点。”
　　“你不用。”路从辙说，“真对我好的，哪怕是骂我我也能分辨出来，比如你看我就从来没打过老师。”
　　“原来你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打老师。”温言笑着说。
　　“错了。”路从辙也笑了，“我对自己的要求是：饿了知道吃，渴了知道喝，脖子上套个大饼知道转圈儿。”
　　两人都笑了起来，晃得桌椅板凳直颤。
　　“明天还得去麦当劳吧。”笑完，路从辙问。
　　“嗯，7点到下午2点的班。”温言抿了一口咖啡，趁着路从辙做题期间，又翻开《刑法学》看起来，“国庆人太多，徐姐忙不过来。”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看看她，她一定老是念叨我吧。”
　　“那可不是，你走了之后，一中的女生来得都少了很多。”
　　“那经贸大的女生一定变多了。”路从辙笑着回怼。
　　国庆假期的倒数第二天，温言如往常一样在一中校门口等候着路从辙。
　　“温老师，”路从辙走出校门，和他打着招呼，“今天不学习了，我们去玩吧。”
　　路从辙带温言来的地方，是北京最大的植物园。现在正值十月份的菊花花期，又恰逢节假，植物园里人很多，很多都是一家三口全家出动。
　　“哥哥，哥哥。”
　　温言回过头，一个五六岁的麻花辫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角，脸上有些害羞，“可以帮我和爸爸妈妈拍张照嘛。”
　　“好啊。”温言笑着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接过一个傻瓜相机，“是按这里吗？”
　　“嗯！”小女孩跑着扑进妈妈的裙子里，爸爸笑着把女儿拦腰抱起举过肩膀，让她坐在父母的双肩上。
　　温言半蹲下竖起相机，倒数着：“3、2、1……咔嚓！好嘞！”
　　爸爸把小女孩从肩膀放下，小女孩颠颠地跑过来接过相机：“谢谢哥哥，哥哥你真帅！”
　　“不客气，去吧，再见！”温言冲幸福的一家三口挥了挥手。
　　“温老师。”路从辙叫了一声。
　　“嗯？”温言回过头。
　　“3……”路从辙眼含笑意看着他，向后退了一步。
　　“2……”又后退了一步。
　　“1……”
　　“咔嚓！”路从辙用手比了个相框，把温言和秋色圈在了手指之间。
　　温言觉得，有阵温暖的风吹进了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