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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夏日里的白鹿少年(1) ...

  •   晓闰还记得他原来的名字是晓陟,寓意他将在万丈晓光里登上王位。这是他身为鹿族之主的父母原定给他的名字,但在他们在他十五岁被定为死亡之后这个名字就被他的表叔夺走了,他作为下一任族主的权力与地位也被夺走了。
      那一天表叔把剑压在他的肩上,他被迫跪在他列祖列宗的墓碑前看,眼前的驼鹿妖虚情假意地为他的父母挥泪,并理所当然地把族主之位据为己有。
      他的膝盖深陷进湿润的泥土里,两眼无神地瞪着眼前新添的两块墓碑,那上面是他父母的照片,强烈的悲痛噬咬着他的心脏,恍惚间他听见表叔得意地笑起来,叫他的新名字“晓闰”。闰寓意不正统的王位,他对此心知肚明。
      从此他从万丈晓光里的王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尊子。

      妖界自古混乱,弱肉强食在新一任冥主夜凌上任前是唯一的道理。战争暴乱连绵不休,纵使你杀了另一个妖,只要不被发现或你地位够高,你就能平平安安地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这是个先进又原始的世界,这是个奇幻又残酷的世界,贵族纸醉金迷,穷人苟且偷生。你若不是生来权贵,那么你的人生都被自己的都灵决定。
      都灵,一块妖心脏里人类没有的器官,掌握着妖体内的灵力运转,阴阳调节。妖自出生大约五年后会觉醒灵力的五行属性,十年后会觉醒阴阳属性。五行属性中,纯属性最为常见,有四个或五个属性的妖皆无灵力,与人类无差。阴阳属性中,纯阴纯阳是世间罕见。
      晓闰就是一个木系纯阳灵的白梅花鹿妖,天赋异禀,然而为了在表叔的统治下安全生存,他只能掩藏自己,降低对表叔的威胁。
      他伪装成一个平平常常心无大志的少年,在接下来的三年里照旧上学修炼,背地里压制自己的力量,在所有人面前他都是一个柔弱无能的妖。
      然而十八岁那年,表叔还是对他下了手,他带着手下闯入晓闰的住宅,欲图暗杀他。晓闰被打的措手不及,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抓起自己的弓箭,敏捷地闪身躲过攻击往屋子外面跑。
      高大的驼鹿妖在他身后发出不甘的低吼,他黑色的眼睛闪着愤怒的光,露出自己粗壮的角,喷着鼻息和手下一起追出来。
      白发少年灵巧地钻进丛林,迅疾地转弯,一头扎进一大丛茂盛的灌木里。他趴在冷湿的泥土上,摸出一支箭搭在弓上,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分散开来。晓闰知道他们在分头搜索,于是挖开身体下的泥土,一股烟雾窜了出来,在丛林里弥漫。那是他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好的能控制都灵的一种毒药。
      “哎,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啊?你鼻子坏了吧?”
      有两个人,而且彼此距离还不近。少年绷紧了身子,他头上方一双手窸窸窣窣地拂过灌木叶子,紧接着扒开了灌木,少年看见那张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没等那人叫出声,他便一箭射穿他的喉管。
      血喷溅在他的脸上,他愣了一秒,那在他皮肤上粘腻着而缓缓流淌的感觉实在不好,更何况还有一股刺鼻的铁锈味。他双手颤抖地爬出来,那人躺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泥土,竭力地喘着气,少年看出他想动用灵力修复伤口,奈何都灵被药物控制,只能任血横流,徒劳地挣扎,直到他胸前不再起伏。
      晓闰掌心里冒了汗,突然有点害怕,他杀了人了,但事到如今,他没有退路,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他咬咬牙,重新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
      十几米外的另一个人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还没来得及跑回去看看同伙怎么了,就被晓闰一箭毙命。
      少年鬼魅般的身影在林间穿梭,一次次地转移藏身处,一次次放药,又一次次地箭无虚发。
      把同伙全部解决后,他已经浑身是血,身上受了几处不轻不重的伤,他终于看见了表叔,狂躁的驼鹿妖冲撞着树木,却是在他的箭能攻击到的范围之外,他一踢脚下的土块,药烟弥散,他冲着表叔吹了个口哨。
      驼鹿妖一转头,正看见少年挑衅地冲他笑着,俊秀的面容沾满了鲜血,在月光下令人生寒。
      驼鹿妖一指少年,却发现自己的都灵已经被控制了,他脸上闪过惊愕,紧接着恼怒地拔出剑,吼叫着扬起自己硕大的鹿角向少年冲去。
      少年麻木地抬起手,一箭射出,表叔甩着巨大的角把那箭挡住。他心里清楚药物的作用对自己和表叔都有作用,但不过几秒钟,于是从树上跳下来,一箭箭射出去,奈何驼鹿角的干扰实在太大,使他频频射不中致命处。
      药物的作用到头了,表叔活动了一下筋骨,冲晓闰射出一道绿光。
      晓闰灵巧地躲过去,在一道道绿光里向表叔发起进攻。
      他瞅准时机,抓起一支箭向表叔的脖子扎去。
      表叔的驼鹿角穿透了他的大腿,他咬着牙继续用力下扎,另一只手发出灵力控制住表叔的都灵。
      表叔的身体倒下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晓闰静静凝视着他抽搐着吐出鲜血。
      月光下少年琥珀色带着金黄的眸子像火一样燃烧,他丢下弓箭,杀人的感觉并不好,冷森森的。他坐在尸体旁边治疗自己的伤口,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回族群?那太危险,表叔的部下可不止他杀死的这些。
      他想起父母跟他说过,他们与鸥族的小少爷燕五私交甚好,小少爷年纪轻轻就离开了鸥族,跟着新一任冥主打了天下,如今已经是督巡第三教营的总司,冥界的二把手。他犹豫了一下,很快做出决定。
      那么就去找他吧,暂时躲一下风头,顺便问问这位前辈我的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于是他炸了自己的住宅,伪造了一片表叔与部下对自己下手导致全员死亡的现场,抹了一把表叔的血作为出鹿族边界的解码,向外面未知的世界迈了出去。
      他带着一把破弓箭四处走访,询问燕五的个人信息,很幸运,他在半年内就找到了燕五的居住地。

      “你是说,你杀了族主之后跑出来了?”眼前黑色短发带着白色挑染的男子颤抖着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在了桌子上,一张精致的娃娃脸写满了不可置信,黑蓝色的眼睛吃惊地盯着晓闰,完全不在意他漂亮的混色地毯被晓闰身上滴下的泥水弄脏。
      “是的。”晓闰下意识地把全身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
      燕五口中喃喃道:“后生可畏啊,竟然能把族主杀死……”他注意到晓闰身上的泥水不停滴落,赶紧站起身说:“呃,你先去换身衣服洗个澡,卫生间在那个方向,新衣服你就先穿我的吧。”他指了指身后,然后匆匆忙忙地上楼去拿衣服。

      等到晓闰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燕五已经换了一张地毯,在桌子前正襟危坐。
      “坐。”他冲晓闰点了点头。
      晓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发现燕五一直在打量他,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不定。
      “请问您在看什么?”晓闰礼貌地问。
      “啊,我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对不起啊。”燕五急忙道歉。
      “没关系,我只是有点好奇。“晓闰笑了一下,问道:“前辈,您认为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燕五沉思了一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带着点犹豫地问他:“晓闰,你真的认为你的父母死了吗?“
      晓闰怔了一下,随即冷静地问:“难不成他们还活着?”
      燕五抿着嘴点了点头,说:“我在几个月前协同督巡九部调查案件的时候,在监控里看见过两个身影,经过我的对比,这两个身影和你父母有百分之九十七的重合。“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年的面色,”他们很有可能还活着。“
      白发少年微微后仰,勾唇笑道:“果然啊。“
      “啊?“燕五皱了皱眉,”你知道?“
      “不,我只是抱有怀疑态度,之前在鹿族的时候我每年都会给我父母的坟墓上香,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阴气,我起初还以为是我的感知力出问题了或者是他们下葬的时间太短阴气不重,但后来我发现周围其他的新坟墓的阴气我依然能感受到。我于是趁人不注意挖开了坟墓,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尸体。“
      晓闰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我这个纯阳灵对于生物未来的感知可是准的很哪,一般我在见一个短期内将死的生物的最后一面,那个生物的死状会及其强烈的出现在它身上,但是我在见我父母最后一面的时候可没看见他们的死状。因此,我推测他们可能还活着。“他苦笑了一声,“我之前总是想,也许这是事实,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燕五赞许地点点头,说:“你真是有蒙夏姐当年的风采,聪明,自信又勇敢。”
      他猛地站起身,绕到晓闰身后,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你有没有考虑过来我这里当个督巡?”
      “为什么这么说?“晓闰挑了挑眉。
      “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合适,尤其是能力这方面。而且,我想你不会拒绝把多年那场战乱里逃到人间作乱的罪犯亲手逮捕,更不能拒绝与你的父母团聚。“
      燕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期待与哀伤,”我当时因为对他们督巡的事插手太多被天主下通牒警告了,我希望你可以借督巡的职位找到他们,况且也只有督巡才能干涉这件案子,也只有督巡部里才有相关资料。他们可是我的老朋友啊,我可不希望他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晓闰陷入了沉思。督巡,是新一任冥主改创的在人间管理与妖界相关事务的职业,以几百年前创立的一种类似的职业为基础,正式撰写了有关督巡事务的法律。由于在人间作乱,需要被压制逮捕的妖一般十分凶残,这项职业已被证实危险系数异常高,督巡教营的学生在正式成为督巡后有极大的可能会残废或殉职。
      太多的妖为了人间的太平,怀揣着崇高的理想死在了枪林弹雨里。
      他曾在逃出鹿族的沿途中看见一个妇人抱着一具残缺的尸体想要自尽,他急忙上前阻拦,询问后才知道那尸体是她的儿子,在人间做督巡,与罪犯战斗时受了重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自己传送到了母亲身边,只为了看她最后一眼。他与妇人一起把那尸体安葬,那尸体死不瞑目,残破不堪,晓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才发现那面庞异样的年轻。
      “他才二十四,刚转正两年不到……”妇人看见晓闰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不禁嚎啕大哭,悲痛地跪在地上。
      晓闰当时只是静静凝视着那张脸,觉得胆寒。
      这项职业夺走了那个才二十四岁的男子的未来。
      他想过自己如果做了督巡,可能某一天也会想这个人一样死在年少时,可能也会只留下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他为和平而死,但除了自己的家人,朋友不会有人记住自己。
      这太可怕了,简直就像地狱。他想。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燕五仿佛看穿他的想法,无奈地说:“只有这一条路,督巡的保密工作可是做的密不透风啊,如果你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一个不是督巡的人来干涉很有可能会被抓起来。我在被警告之前得知你父母被牵扯进一庄大案,犯罪团伙跑路了,现在第九督巡部正在尽全力追查。”
      晓闰低头扣着指甲。他想起那两张亲切的面容,但可悲的是他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他内心有一股挣扎着的力量,那是最炽烈,最原始的对血缘的眷恋与渴望。
      那就在地狱里走一遭吧,然后在死亡的绝望里挣脱出来,自己找一条出路活下去,找到他们。
      “前辈,“他缓缓抬起头来,笑得明朗又艰涩,”给我一份入学许可证吧。“
      入了这行,就为了父母竭尽全力吧,就算是干到死也可以。
      于是他在燕五主管的第三教营入了学,四年里他仍谨慎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让自己的身份外露。他学到了很多东西,结识了许多友善的人。
      他们都对自己的未来满怀憧憬,但晓闰不会。
      他能看见他们的未来,他们或死或伤,倒在地上,血流成河。可是他无力阻拦,这是天命,是注定的道路。
      就像现在,他站在台上背负着所有人的惨烈,却不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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